有些感情不必明說,隻要一個背影就能讓人感同身受,就像蕭子顯不用詳細解釋什麼,在看到這幕之後,發生了什麼慘劇在眾人心中就已經有了輪廓。
身邊的呼吸粗重起來,但凡是心底善良,有幾分血性的正常人,都不會對這一幕無動於衷,恰好這個隊伍裡最不缺的就是這種人。
“怎麼會這樣,那幫畜生。”程揚低低的聲音裡滿含憤怒,”他們不但殺人,還把人命當成他們炫耀的東西!殺了人還把頭插在這裡,這就是明晃晃的侮辱。"
李慕玉已經怔住了,她年紀還小,軍隊本身也不算特彆複雜的環境,她是剛剛上任的總指揮,還沒有經曆過太多的磨練,經曆過太多的黑暗就進入了末世,現在看到昔日的戰友以這樣侮辱的方式死去,她眼眶瞬間就紅了。
其他人雖然沒有這麼大的反應,但無論根據剛才看到的文件,還是兼子顯本人帶給他們的感覺,都讓人知道這些戰士是貨真價實的英雄,他們逆流而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為了前途或者名聲,隻是為了對得起身上這身軍裝,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但他們卻落了個這樣的下場,被人以侮辱的方式釘在這裡風吹日曬,猶如野獸般被曝屍荒野。
所有人中,隻有時寒黎的麵容始終平靜,她的目光在這十九顆人頭上掃過,定在蕭子顯的背影上,目光中除了動容,還有淡淡的警惕。
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她經曆過的殘酷景象要比這殘忍得多,這些人的所作所為她心生敬佩,卻不會影響到她的理智判斷,無論之前如何,現在蕭子顯已經是次生物了,病毒的感染一定會影響到思維,大腦,和感情,這是無法控製的事,所以在此刻的她眼中,蕭子顯是敵非友。
“就像你們猜的那樣,我們失敗了,我們的進化等級隻有一階,對方卻有好幾個二階進化者,和他們抵抗,就像是以卵擊石。”蕭子顯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隻是沙啞得厲害,“他們甚至不願意直接殺死我們,把我們綁起來,然後讓我們看著群眾被他們一群群地感染……這件事做得太容易了,他們分成幾撥人,一級的次生物隻要用指甲輕輕一劃,普通人就會皮開肉綻,病毒就傳進去了,沒有進化的次生物,就把自己的血溶進水裡,給每個人喝下去。就這樣一個接一個,一群接一群……."
他似乎想起了一些極為糟糕的畫麵,整個身體開始顫抖起來,"他們讓我們看著所有人被感染,被焚燒……你
們見到那些火堆了吧?他們根本就沒有憐憫之心,不管是不是歸順他們的,在他們看來都沒有什麼區彆,人,隻是他們接近所謂神的工具罷了。"
眾人都露出憤怒悲戚的神色,時寒黎感覺事情應該還不止如此。
蕭子顯的狀態,明顯理智已經低到了一個閾值,雖然不排除有病毒的影響,但他是一個身經百戰的戰士, 閾值本就比普通人高許多, 後麵一定發生了讓他徹底崩潰的事。
李慕玉忍不住想要向前走去,時寒黎伸手攔住她。
“時哥,我聽不下了……”李慕玉壓抑地說,“不能讓他再說下去了,他會受不了的。”
“你不讓他說,他隻會永遠都走不出來。”時寒黎平靜地說。
李慕玉一怔。
“時哥說得沒錯,小玉。”白元槐也說,“這裡隻有他一個人,他肯定一直都沒有發泄出來過,讓他說出來,對他自己有好處,我們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
“但是這太殘酷了。”李慕玉語氣悲哀,“讓他再回憶一遍當初發生了什麼,太殘酷了。”
“他不是這麼脆弱的人。”時寒黎說,“我們不逼他,既然他想說,就相信他。”
時寒黎的聲音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不得不說,這帶給人極大的安全感和穩定感,隻要她還如此冷靜,就說明事情還在她的控製範圍之中。
時寒黎沒有讓李慕玉上前,自己卻走上前去,她站到跪在地上的蕭子顯身邊,和這些頭顱平視。
他們有的人還沒有閉上眼睛,真正是死不瞑目,不意外的是,這些戰士在生前也全部被感染了,就連死去,那些邪/教徒也不允許他們以人類的身份犧牲。
“其實後麵的事情,你們也該清得到了。”蕭子顯冷漠地說,“在那些百姓燒死的燒死,帶走的帶走之後,就輪到我們了,我們抵抗過他們,凡是抵抗他們的,下場都不隻是死那麼簡單。他們把人淩遲。一片一片地,他們把他們的肉割下來,手腳砍斷,就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分屍,一點點地死亡,在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再把他們的頭砍下來,然後掛到這裡。"
他抬起頭,迎著熾烈的陽光,他看向這些慘死的戰友,麵色如雪。
“他們沒有殺你。”時寒黎說。
“對,他們沒有殺我。”蕭子顯說,
“他們把我留了下來,故意要讓我看著,看著所有人被折磨死,但是偏偏不殺我,因為對他們來說,欣賞我的絕望和無力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笑了出來,眼中的血淚越聚越多,"他們欣賞夠了我的絕望,就帶著人離開了,那是對我最大的嘲諷,敵人就在眼前,戰友全部犧牲,我卻連反擊都做不到……在他們麵前,我厚弱如嬰兒,低賤得像地上的爛泥,我做不到,做不到……”
他身上流溢的感情太濃烈了,所有人都感到仿佛被他帶入到那充滿悲傷,憤怒,絕望,侮辱的一天,偏偏什麼都做不了。
蕭子顯深地吸一口氣,咽下嗓子裡的哽咽:"那些惡魔離開之後,我沒有把他們放下來,因為我要記住,記住發生了什麼,每天我看到他們,好像都會回到那一天,我不甘心……但我沒有辦法,我連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我無法報仇,也不甘心就這麼去死,但我已經沒有價值了,我什麼都做不到。”
時寒黎垂眸,看向他的臉。
蕭子顯沒有看她,“我無法再回到人類社會,我已經是個怪物了,我也沒有臉回去,但我走出去,想讓喪屍把我咬死,它們卻根本不咬我,連喪屍都覺得我是個怪物。我不知道我還在這裡做什麼,如果你們要殺,就把我殺死吧,我的確該死,但是請一定把消息帶回中心基地……讓他們做好對抗的準備。”
李慕玉再也忍不住了,她撲到蕭子顯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這個舉動反而驚到了蕭子顯,他立刻雙手握拳,然後將她甩開。
“你在做什麼?難道沒看見我已經是個什麼東西了嗎!”他厲聲說,“萬一傷到你該怎麼辦?這不是什麼能撤回的遊戲,一旦沾上這種東西,你就不再是人了,一輩子都回不了頭了!"
“我知道,蕭隊長,我不會這麼容易受傷。”李慕玉眼眶通紅,她擦乾了所有淚水,看向蕭子顯的自光無比堅定,“你看看我們,我們最低也是一階進化者,時哥更是已經進化到了三階,我們知道那些邪/教徒在哪裡,這次就是為了剿滅他們而來!你可以有機會報仇,你有機會親手殺死他們,讓他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蕭子顯憤怒的表情一怔,他好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李慕玉在說什麼,幾秒鐘之後才怔怔地說:“誰……三階了?”
“時哥,時寒黎,你聽說過他的對不對?”李慕玉急切地說,“他會帶我們去消滅
這個邪/教,你相信他。”
蕭子顯果然聽過時寒黎,他的眼眶睜大,顯得他的眼白更加巨大,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起來也更加恐怖。
然後他就像是瘋了一樣,反過來一把抓住李慕玉的胳膊,急聲問:“你說誰?時寒黎?是那個時寒黎嗎?他真的來了?他在哪?誰是他!”
他的目光狂亂地在後麵的眾人身上掃視,然後清淡的聲音就從他另一側傳來。
“我是時寒黎。”
蕭子顯猛地回過頭來,經過病毒改造後他的身體已經和尋常人類不同,這一扭近乎一百八十度,看起來分外猙獰,他死死地盯著時寒黎的臉,渾身顫抖起來。
“時……寒黎?”
“對,蕭隊長,他就是時寒黎。”李慕玉的聲音中染上濕意,“他帶領我們來到這裡,就是為了消滅那些教徒而來。”
她一遍遍地重複著這一點,就是為了讓蕭子顯知道,這條複仇之路上不隻有他一個人,希望從未泯滅。
蕭子顯顫聲問:“時……你……三階了?”
時寒黎點了下頭。
蕭子顯又問:“你就是為了消滅他們……而來?”
時寒黎又點了下頭。
蕭子顯突然仰天大笑,與其說是笑,不如說他在嘶吼,遠方電網處的喪屍因為他的聲音撞擊得更加厲害,他充耳不聞,跪伏在地上,笑得脖頸青筋暴起,渾身電擊般地抽搐。
當他抬起頭,青黑色的筋絡爬滿了他半張臉,他臉上一半狂喜一半悲痛,讓他猶如剛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或許他就是惡鬼,他作為人的生命,人格,尊嚴,全部都死過一次,現在他爬出來了,要向殺死過他的人複仇。
“太好了,太好了……”他瘋癲般地喃喃,“還好我沒死,還好我還沒死,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我能為你們報仇了,剛子,我沒有用,終於能為你們報仇了……”
在蕭瑟的風中,他號啕大哭。
他心中從未有過如此慶幸,幸好他秉持著一口不甘心沒有自殺,他在絕望的黑暗中停留了這麼久,本以為希望已經舍他而去,但希望從來沒有離開,反而降落在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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