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黎的胸口激烈地起伏著,她凝視著眼前的女孩,就像在看一個陌生的,披著人皮的什麼東西。
鬱纖也在望著她,她眼神有些渙散,滿臉都是汗水,思維入侵對她來說很痛苦,但她還是在笑著,溫柔嬌憨,就像她平時一樣,也像她在最痛苦的時候於理智深處笑出來的那樣。
“時哥哥,你看到了嗎?我真的沒有騙過你們,我隻是……和我的身體分開了。”她笑著說, "你能體會到那種感覺嗎?我的身體告訴我很害怕,但我的大腦仍然在理智地思考,告訴我接下來怎麼做對自己更好,我控製不住它們,我是割裂的。"
時寒黎體會到了。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強烈的感情,還是如此複雜的感情,鬱纖被綁在床上的時候一直在看著窗外的大雨和閃電,時寒黎也通過她的眼睛看著窗外,鬱纖當時沒有哭,她甚至沒有什麼表情,她隻是睜大眼睛望著窗外,時寒黎感受到她內心剛剛建立起來的世界在迅速地崩塌,那種要將她整個人撕碎的劇痛,哪怕是個成年人都難以忍受下來,而鬱纖隻有八歲。
時寒黎感受到了那種痛,那一切都像她用鬱纖的身份重新經曆過了一次,如果不是她自己的身體感情缺失,她恐怕也很難走出這種衝擊。
她想起風棲第一次看鄭懷遠記憶時的痛苦,之前她不能感同身受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痛苦,現在她能大概知道了。
那是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的劇痛。
時寒黎此時是半蹲在地上,鬱纖像是趴在她的懷裡,實際上是用她的力量支撐住自己,她看著時寒黎不複平靜的眼睛,笑著擦了擦鼻子上的血。
"自從那次之後,我就變成這樣了,你說我能不恨他們嗎?我還能再相信其他人嗎?任何人對你的好,都是假的,都是虛的,人隻能自己想辦法活下去。”鬱纖說, "時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選中了你嗎?因為你強大,純粹,對任何人都沒有企圖。你始終堅持著走在你自己的路上,不為任何人所停留,也不會被任何事牽絆住腳步,你沒必要去圖彆人什麼,你想要的一切,靠你自己就可以全部握在手中。"
"時哥哥,我說過我很羨慕你,我真的很羨慕你,我做夢都想變得這麼強,我腦子不笨,但凡我再多一點自保能力,我都不用靠害人來保全自己。”鬱纖的眼圈紅了
,她的淚和汗水融為一體,發絲粘在她小巧的臉上, “我從來都不是什麼好人,但我是好人我早就死了,這個世界是個巨大的怪獸,我就隻是被它踩在腳底下的,最不起眼的小花小草,我竭儘全力才能不讓自己被踩死,但你可以做駕馭它的人。"
“你……”時寒黎啟唇, "你愛我麼?"
鬱纖愣了一下,她紅著眼睛笑: "你怎麼突然開竅啦?是殷九辭和你說了什麼嗎?"殷九辭?時寒黎也一愣。
鬱纖眯了眯眼, "原來他還是這麼懦弱……雖然不知道是誰讓你開了竅,但這也沒有什麼可隱瞞的,當然,沒有人不愛你,我要是不愛你,在麼會費儘心機跟著你出來。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麼?我拖著土豆走入倉庫,毛姐姐和小玉姐姐都沒有反應的時候,是你第一個過來接過了我的土豆,那時候我就在觀察你了,時哥哥,你的外表真的很唬人,但是但凡看透你外表,看到你純淨內心的人,都不會甘心隻是看到而已。"
她觀察著時寒黎的神色,但時寒黎隻是流露出思考的眸光,絲毫沒有因為這些話陷入苦惱。鬱纖年幼的臉上,忽然流露出近乎愛憐的神色。
“時哥哥,不管你信不信,我原本……是想保護你的。”她一隻染血的手輕輕地撫上時寒黎的臉龐, ”這也是為什麼我想留下殷九辭的原因,其他人對你來說太雞肋了,隻有他能在某方麵保護你,雖然他偏激又懦弱,但是沒關係,我可以幫你看著他,隻可惜他拒絕了我,那以後有再多麻煩,也都是他自己選的。"
時寒黎緩慢地眨了下眼,她根本不知道殷九辭當初和鬱纖談話的具體內容,因此也不知道鬱纖在說什麼。
她還在思考愛這個論題,她在分析鬱纖的行為和之前三個人的行為有什麼相似之處,試圖找出人類表達愛意的共同點。
鬱纖凝視著她,突然想到了她為什麼會沒有反應,她樂不可支,眼裡閃過一絲狡黠:"時哥哥,看我的過去沒什麼意思,你們不是都懷疑我和麵具人有什麼關聯麼?你自己來看看嘛。"
這才是時寒黎本來的目的,她看著鬱纖不斷流出的鼻血,一時沒有動作。
“不要顧忌了,時哥哥。”鬱纖凝望著她的眼睛,她渾身都在發抖,這是她身體的本能恐懼,她甚至在不停地流淚,這都是她不能控製的,她隻能
用堅定的眼神告訴時寒黎,她想給她看這些。
時寒黎猶豫了一下,還是再次潛入鬱纖的記憶。
中間大範圍的過程都一掠而過,在那次之後也陸續有人表示想要收養鬱纖,但是鬱纖都拒絕了,她在孤兒院上了福利小學,從一年級就開始打工,一直到末世到來。
鬱纖是不幸的,但是末世來的時候她在湖懷鎮就是她最大的幸運,她也沒有什麼在這種時候無用的自尊或者廉恥心,她不介意用身體去換取存活的機會,直到她來到湖懷山基地。
後麵就是善良的毛雨,張卓君的到來,以及離開湖懷山基地。在這段記憶中時寒黎發現,毛雨的確把張卓君藏得很隱秘,她是基地的大管家,想要在這麼大的山頭藏起一個人非常容易,但是她最大的疏漏就是鬱纖不是普通的女孩,她早就發現毛雨藏了一個什麼東西,但她沒有必要捅出來,因為那時候毛雨就是她的大樹,害了毛雨對她沒有任何好處,何況當時她以為毛雨隻是藏了一個人。
後來毛雨對她放鬆了警惕,鬱纖這才發現那居然是一隻次生物!於是她設計讓毛雨暴露出來,但是在毛雨被殺的那一瞬間,她的心情是短暫驚愕的,所以時寒黎猜測她並沒有想殺毛雨,她看到了她之前本人錯過的現場,認為那可能是一場意外。
毛雨死後,鬱纖的悲傷和崩潰都是真實的,她就是這麼矛盾的人,哪怕是她親手殺了人,她也會為對方的逝去感到痛苦,她一邊痛苦,一邊清楚地堅定自己要這麼去做。
毛雨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真心對她好的人,李慕玉是第二個,時寒黎看著她的視角定在李慕玉身上,決定以她作為突破口,在心中輕聲歎息。
真心對一個人好,那個人卻反過頭來想要殺了她,以李慕玉的性格,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但是和之前不同,這次接踵而至的危機讓她果斷地拋棄了自己的兒女私情,將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戰爭上,沒有像之前一樣持續內耗。
李慕玉因為一些經曆的缺失造成她性格裡有些缺陷,但她從不軟弱。
他們上路之後時寒黎拉快了一下時間線,她體會著鬱纖的情緒從警惕觀察到放鬆,她其實也不是不喜歡他們,她喜歡這個團隊的每一個人,在對他們笑的時候,她都是真心的。
時寒黎第一次知道查看記憶是一件多麼消耗自己和麻煩的事,看了那麼多負麵,她都不知道風棲共情能力那麼強的人是怎麼調整
的自己,始終那麼樂觀赤誠地微笑。
她仔細地找,終於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在平時,他們每個人都在時寒黎的眼皮子底下,所有人的情況她都能顧及到,但是有一種時候,她是無法顧及到鬱纖的。
上廁所的時候。
時寒黎哪怕在團隊中也習慣獨來獨往,她性格如此,其他人都不會懷疑她什麼,這種時候她當然也不會往其他人那裡湊,哪邊都很奇怪。
鬱纖就利用這個時間。
殷九辭一路走來也沒有閒著,末世後變異出毒素的動植物很多,他一直看到有用處的就吸收一下,而他又不是什麼會關注周圍花花草草會不會被毒死的愛心天使,在每次發動能力的時候會有一點毒浪費掉而他懶得管,鬱纖就這麼一點點地把它們收集起來,作為她自保或者其他的手段。
鄭懷遠說的那隻蠱蟲時寒黎也看到了,它是專門衝著鬱纖去的,但放蠱蟲的人沒有想到,排除掉實力不說,論觀察力和腦子鬱纖在這隊伍裡甚至能排前三,她一眼就發現了這蟲子的異常,並如鄭懷遠所說,用水瓶把蟲子給扣了進去。
她這時候麵臨著兩個選擇,一個是告訴時寒黎,一個是利用這隻蟲子來做一些什麼。這個時候正好是晚上,他們見鬱纖抱著瓶子隻以為她想喝水,但是留給她的時間不多。時寒黎在鬱纖的視角裡,看著她的目光在風棲和時寒黎的身上來回轉移,她聽不到她在想什麼,但是能感受到她強烈的糾結和掙紮。
風棲的能力對她始終是個威脅,但是她了解得太少了,根據這些天的相處她知道了有人要害時寒黎,她不確定對風棲下手會不會導致傷到時寒黎。她掙紮了很久,在天快亮的時候她借助起夜,把蠱蟲放在了風棲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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