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空星靜了一會兒,在方忱世以為隔著棠棣已經無人之時,他的聲音才再度響起。

“捧著燭火,無非想要燭火之光。可要是亦有彆的火燭能夠產生這份光亮,又何必執著於這盞已經不亮了的呢。”

方忱世露出苦笑。

“不可能再有那樣的燭火了。”

沒有聖君在位,他自然成就不了賢臣偉業,理想不過泡影。而沒有這個從前世延續下來的理想支撐,他整個人也就被抽離了精氣神,因此就算出發前長公主曾告訴他,陸承影將登上皇位,方忱世也表現得很麻木。

已經無所謂了。

除了九殿下,誰當皇帝都一樣。前世實現不了的理想,今生照舊實現不了,若不是怕祖父一時無法接受,方忱世本打算在接下神龍教這個案子前就辭官隱退。

方忱世這樣消沉,同“陸豹豹”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說話,都掩飾不了言語中祭奠已死理想的那份悲意。陸空星知道,這位夫子是鑽進延續兩世的牛角尖裡去了,得讓他重新支棱起來。

逢萱在陸空星袖子裡繞了半圈,似乎是察覺到陸空星有出言搭救這個凡人的意思,他也難得開動腦筋。

【這個凡人鑽進死胡同了。】他對陸空星傳音,【這事我見多了。】

難得龍龍露出了主動思考的跡象,陸空星頓時虛心道。

【方丈主有何妙法?】

逢萱有些得意。

【打一頓就好了,我說的。先前荊玉也時常鑽牛角尖,我就同他打架,他大怒回擊,也就忘了鑽牛角尖這回事了。有時會有彆的仙人來勸架,來得正好,大家一起打!】

陸空星:“……”

所以你們方丈仙人就是在日複一日的互毆中變傻的是嗎?

陸空星歎口氣,謝絕了龍龍的好意。他不能揍方忱世,但是方忱世的困局,其實也沒有那麼難解決。

“方大人。”他娓娓而談,食指抵在唇畔,穩定發出玄豹的聲音,“我一介平民,卻也知曉,能讓方大人放在心上憂慮的,恐怕是關乎家國天下的大事。甚至到了方大人這地步,功名錢物,已屬外物,方大人所求的,亦是天下臣子所求——”

“是為得明君,是為獻忠誠,是為為萬民,是為開太平。”

棠棣花從後,方忱世心中震動,對陸豹豹的評價頓時又上一層。

“方大人屬意的明君,應當是不久前登仙而去的九殿下吧,難怪方大人如此消沉。”陸空星話鋒一轉,“不過依我看來,九殿下登仙而去,倒是件好事。”

方忱世自認是個懦夫,是個碎了理想的失敗者,他被怎樣評價都無妨,隻是當話語觸及九殿下,他便不會坐視不理。

“豹豹賢弟慎言,你我都沒有資格評判九殿下。”

陸空星笑了笑,他又是很久沒有作聲,隻是仰頭看著天空。

“豹豹賢弟?”

方忱世疑惑的聲音隔著花叢傳來,陸空星

這才收回目光,唇畔浮著一點笑意。

“失禮了,方才我在觀星。”

觀星?白日觀星?

方忱世下意識也抬起頭,隻見陽光照眼,刺得他眼底酸澀。

“白日如何觀星,不應當在夜間……”

陸空星的笑意擴大。

“看,方大人也明白這個道理。方大人將九殿下視為賢明君主,可賢明君主就如同天上烈陽,光照白日普天之下。我曾聽人說,白日群星其實還在天上,隻是日光太強,反而看不見星。”

“而日光不盛的夜晚,星光倒是能夠凸顯。”

陸空星說著說著,腳步已經開始移動,最後緩緩吐字。

“方大人,明君出賢臣,固然佳話,可是庸君……”

“照樣出賢臣啊。”

棠棣花燦爛如金,光色暖人,方忱世卻感到自己脊背上出了一層冷汗。這個小鹿神教的創始者陸豹豹,見解獨到,絕非池中之物,他話裡話外的意思,哪裡是讓他做賢臣,分明是讓他做權臣!

君王無力,於是星就去奪日的光焰,比太陽更亮,縱橫朝野!

陸豹豹好大膽量,也好大氣魄!這樣的人蝸居小小一個教派內,實屬屈才,他應當與對方麵對麵相見,秉燭夜談,必定能成為摯友。

想到此處,方忱世疾步繞過棠棣花叢,想與對方相見,可當他繞過這些金色燦然的花,旁邊的長道上卻已經空無一人。

他一時怔然,心中悵然若失。

身邊親隨疾步而來的腳步聲驚醒了沉浸在惆悵感之中的方忱世,他振作精神,親隨附到他耳邊,低聲彙報道。

“大人,商小將軍傳來消息……”

***

青州州牧雄風再起,還沒有得意上一天,就驚聞噩耗——木桃村地下的所有金銀全都離奇消失了。

“那麼多金銀,幾十輛車都裝不走!怎麼可能憑空消失!”

青州州牧大發雷霆,下方兵士首領的頭根本不敢抬起來,任青州州牧狠狠踹了他好幾腳,依舊死死跪在地上,可沒有帶回金銀就是沒有帶回金銀,殺了他也沒用。

“州牧,我們都已經挖到三丈深了,連個銀子角都沒有看見。又去挖了彆的地方,依舊一無所得,天亮後實在不敢久留,這才趕回來向州牧彙報。”

兵士首領當然不想死,所以他極力爭辯。

“既然挖遍全村都沒有,那批金銀是不是一開始就沒……請州牧嚴查啊!”

青州州牧扶著椅子坐下來,除了怒火中燒之外,他還感到深深的恐懼。那批金銀可不僅是他一人所有,而是全錄入了暗中的賬冊,該怎麼分配,上頭的幾位大人早就安排好了,眼下突然全部消失,他壓根沒法向那幾位大人交代。

聽了兵士首領的話,青州州牧慘白著一張臉,目光幽幽地落在他臉上。

“你說得對,或許那批金銀早就被暗中運走了。知道金銀所在的,除了本官之外,就隻有神龍教的人。”

兵士首領頓時一喜,以為成功讓青州州牧懷疑上了神龍教。他不求自己完全脫罪,隻要能將罪過的大頭轉到神龍教身上……

不等兵士首領高興太久,青州州牧有些嘶啞的聲音卻又響起。

“神龍教有嫌疑,可你們又何嘗沒有呢?誰也不知道,你們是不是見了那些金銀,起了貪念,想要將它們據為己有,或是回來謊報,或是將其藏在彆處!”

兵士首領知曉不妙,立刻驚恐抬頭。

“州牧!屬下……”

“押下去!嚴刑拷問!”青州州牧根本不聽他解釋,厲聲說道,“叫他們把知道的都吐出來!再多派幾個人去木桃村那邊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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