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到了白天,迦索深淵的天空依舊是昏暗的。
陽光從來照不進這片土地,深淵的夜晚漆黑而詭譎,白天則像是蒙著一層灰撲撲的障。
除了魔王的“王庭”坐落在較為安穩的環境,其他地表都燒著火,半空中瘴氣四溢……魔族在這裡苟延殘喘,像是陰溝裡不能見光的蟲群,佝僂著延續生命。
一匹高大的角馬在灰暗的天穹下馳騁。
昏耀右手持韁繩,左手扶著蘭繆爾的肩膀,讓體弱的人類坐在自己的懷裡。
不出戰的時候,他懶得將蓬亂的黑發編成辮子,隻是草草用發繩在腦後一係,此時正在狂風中招展。
“上次摩朵將軍巡軍回來對奴隸說,”蘭繆爾眉眼彎彎地開口,“結界又變薄了許多,時常會有白色和金色的光斑照進來。我告訴她那就是太陽。”
昏耀沒搭理他,蘭繆爾繼續說:“我猜這次過去,之前種的花就會開了。”
昏耀依然不吭聲。
其實之前,蘭繆爾每次提到那些花,他都忍不住嘲諷。這個天真的人類,居然妄想在深淵這種環境種出人間的花。
但現在陽光真的穿透了結界,雖然隻有一丁點光斑,那也是確實的陽光……所以,誰說得準呢?魔王出神地想。
眼前漸漸顯露出一片高崖,昏耀口中叱了一聲,輕夾馬腹,坐騎便馴服地拐上了陡峭的岩路。
“我們的軍隊正午時刻拔營,”昏耀低頭親了親蘭繆爾的後頸,低沉道,“時間不多,隻能陪你一小會。”
“足夠了。”蘭繆爾說。按魔族的習俗,征戰凱旋時,魔王必須要回到為他浴血的勇士身邊。
昏耀手腕嚴酷不假,但他在乎族人,在乎自己的士兵和子民。蘭繆爾知道他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徇私。
角馬停穩後,昏耀先翻身落地,再伸出雙臂將蘭繆爾抱了下來。
魔族的全身覆蓋硬鱗,當然包括足部;角馬則有著熊熊燃燒的四蹄。但蘭繆爾是一個法力儘廢的人類,他的腳掌雪白細嫩,地火一瞬間就能將其燒傷。
這些年,每每需要在深淵的危險地帶長途移動時,蘭繆爾就跟著昏耀騎角馬,落地則由魔王抱著,像是個十足嬌貴的金絲雀。
此時亦是如此。
昏耀將蘭繆爾豎抱著,走上了結界崖。
這裡是伽索深淵最高、最靠近陽光與人間的地方。
兩側的斷崖一直向上延伸,而巨大的結界陣隱沒在半空中,使得崖下的生靈不能繼續向上行走。
到了夜晚,這結界會散發出光芒。遠遠看去,就像一輪小月亮掛在高崖之頂。魔族因而也將其稱之為崖月。
崖月再往上,就是蘭繆爾的故鄉。那是被稱作大陸、世界或是人間的地方,是太陽普照,四季輪轉的仙境。
“花!”
突然,蘭繆爾歡欣地出聲:“呀,吾王您看,真的有花了!”
昏耀不禁愣了一下。蘭繆爾從來在他麵前溫和恭順,難得聽見他這樣渴切又情緒外露的聲音,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蘭繆爾輕輕一掙,就從魔王臂彎裡落了下來,赤足踩在粗糙的山崖上,往前小跑了幾步。
“你!”昏耀一時不察,竟被奴隸從手裡逃掉,頓時焦頭爛額地追在後麵喊,“回來,蘭繆爾!當心地火!”
可他追了三兩步,也猛地愣住了——
那片山崖,曾經與深淵的其他地方沒有兩樣,隻是一片荒蕪廢土。
但此時此刻,居然開了一小片花,星星點點的,大都是白色和黃色,偶爾夾雜幾朵淺紫,最少的是粉色。
頭頂的結界飄下來幾塊金色的光斑,它們毛茸茸的花蕊就被照得透亮,在風中怯生生地發抖。
昏耀從沒在深淵見過這樣柔軟的植物,隻覺得心臟也被震撼了一下。
再一看,蘭繆爾已經跪坐在野花前,全神貫注地打量著這些小小的花朵,小聲道:“居然這樣多……我還以為就算開了,也不過寥寥幾朵。”
他靜靜看著,麵上一點點浮現出欣慰的神情,紫色的眼眸漫上了水霧,竟像是要哭了。
“……不就是幾朵野花。”魔王定了定神。他走上前,從後麵伸手要把奴隸抱起來:“這麼嬌,像你一樣。等下次地火竄上來,就全燒爛了。”
蘭繆爾卻抓住昏耀伸來的手,回頭露出被笑意抹開的眉眼:“吾王,花開得這樣好,說明這裡沒有火了。”
細碎的陽光正落在他如雪的長發上,照出一片刺目的亮銀色。於是昏耀又被晃了一下神。
“……”
魔王沉默片刻,抬起手指在蘭繆爾臉上一抹,粗魯地擦去了一道礙眼的淚痕。
“不許哭。”他說,“不就是幾朵野花,不許哭。”
……
最近一段時日,昏耀偶爾會心想,哪怕日後蘭繆爾真的大仇得報,隱忍多年一朝把自己宰了,那又怎麼樣呢。
“說起來,吾王許久沒和奴隸在野外合化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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