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七年後,帶領著幾萬瓦鐵部落的族人南下的魔王昏耀,坐在角馬上望著麵前開闊的灰暗天地。
他恍惚心想:自己似乎從未對蘭繆爾開口說過一句“對不起”。
最開始,是因為沒有道歉這一概念。何況,哪裡有君王向戰俘、主人向奴隸道歉的道理?
等到後來,他和蘭繆爾的關係越來越親密,也越發被內心的糾葛困擾。
他疑神疑鬼,猜忌奴隸彆有用心,並堅信一旦向蘭繆爾示弱就等於落入了那人的圈套。因此他至今沒有對蘭繆爾道過歉,也沒有道過謝。
但是……現在很多事都無所謂了,尤其在親眼看到深淵的花開了之後。
那隻是一些很小很嬌氣的野花,昏耀覺得不能代表什麼,但他因此心情很好。怪不得蘭繆爾喜歡花,他想。
那麼,回到王庭之後,道歉也好,道謝也罷,都可以嘗試安排。或許,也不必等回到王庭,今天晚上……
倏然間,昏耀飄遠的思緒被迫拽回軀體內:
他聽到四周突然湧起一陣不詳的喧嚷聲。
——颼!
先逼近的是破空聲,昏耀瞳孔驟縮。這一刻身體本能比思維快得太多,他隻來得及擰身抬手,一枚鑄了咒文的羽箭就停在他的手掌中,被硬生生握住!
“王!”摩朵從後麵厲聲喊他。
下一刻,前方箭雨迎麵而來!
昏耀低吼著甩開掌中箭矢,另一隻手將韁繩勒緊,頓時,受驚欲跑的角馬仰起前蹄嘶鳴。
崎嶇的山地兩側冒出了敵人,仿佛黑色的海浪呼嘯著湧來。那些魔族騎著走蜥,手擎長槍和弓箭,麵龐塗著紅色和黑色的漆,不由分說地舉起了兵刃。
所有魔王的士兵都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這是一場伏擊!
走蜥在山地比角馬更靈便,竟有一群敵人專程埋伏在這裡,等著凱旋的軍隊通過。
“迎敵!騎兵穩住角馬,不準後退!”阿薩因抽出腰間的寬刀,向前一指。他急促地四顧,“王!”
敵人的慘叫代替魔王回應了他。昏耀眼底戾氣橫飛,他挑起鞍韉上的長矛,輪開一個燃燒著火焰的半圓,下一刻角馬就衝了出去!
一匹走蜥橫衝直撞地撲來,被昏耀一矛捅穿了腦漿,掄起來砸進石壁裡。坐在上麵的家夥被甩下來滾出老遠,跌得滿頭是血。
下一刻,角馬從那魔族的胸口踏過,淒叫與骨裂聲並起。
“哪兒來的雜兵,幾個草包也敢招搖……”
魔王桀驁地甩落矛尖的血,低沉哼笑:“本事不大,膽子不小。給我殺!”
摩朵興奮地吆喝一聲,從腰間抽出長鞭。王庭的勇士們跟在將軍的身後衝殺,他們像渴血的餓狼,從不知道恐懼兩字怎麼寫。
“……”阿薩因的表情一時變得十分複雜,後知後覺地催馬向前。
——“疾風”阿薩因,這位灰發藍眼的將軍,與自幼追隨昏耀的摩朵不同,是個降將。
在歸降魔王之前,他曾是黑托爾部落裡最強大的首領護衛。可惜自從跟了昏耀,阿薩因再也沒能儘過一次守護主君的職責。
新主君的馬比他的更快,矛比他的更鋒利,還比他更喜歡戰場,殺得上頭了還得靠他勸回來……他又能怎麼辦呢?
“放箭!”
突然,伏擊者中響起粗啞的聲音:“斷角魔王必須死在今日!”
借著起伏的山石掩護,一片拉弦之聲響起。
昏耀眼底流露出一絲殘忍的玩味:“就憑你們?”
下一刻,漆麵的伏擊者們開始動搖。昏耀的身周開始升騰出漆黑的火焰,那是魔王的魔息所化——但凡沾上它的,沒有不隨之燃燒,直至化作飛灰。
“再放箭!放箭!”
但第二波箭雨未能來臨,黑色火焰呼嘯著撞上岩崖,巨響如雷。半邊山體轟隆隆傾塌,弓箭手們被落石砸得腦漿迸裂,斷肢亂飛!
摩朵嘖舌:“噢,山都塌了。吾王有沒有考慮過,待會兒軍隊要怎麼過去?”
阿薩因:“……少說兩句吧,摩朵將軍。”
不多久,優勢開始傾斜。當第一層箭陣被魔王搗毀,就再也沒什麼能阻擋王庭的士兵,伏擊的敵軍很快被衝得七零八落。
也就是此時,昏耀從混戰中抽身,驅馬退至後方。
“這群伏兵不是瓦鐵的舊部,”昏耀將足有九十多斤重的鐵矛在掌中掂了一下,“阿薩因,你認得嗎?”
阿薩因皺起眉頭:“不,不認識。聽口音不像北方的部落,等擒住背後的主使……”
昏耀:“擒住背後的主使?”
阿薩因看向混戰的中央:“以敵軍的數量和戰力,縱使擁有走蜥這種怪物,在王庭的勇士麵前也不成氣候。吾王還有什麼憂慮嗎?”
昏耀:“真如你所說,這群伏兵以卵擊石是為了什麼,叫我替他們送終嗎,嗯?”
阿薩因一驚,不詳的涼意竄上心頭。
風裡隱約傳來異樣的聲音。昏耀忽然回頭,隔著重重的山壁,從這裡已經看不到軍隊的尾巴。
“……後麵。”
昏耀的眼底陰沉下來,他手上緊扯韁繩,“瓦鐵部落的俘虜,那群投降的族人都在後麵。”
——該死,蘭繆爾也在!
未等阿薩因反應過來,昏耀一甩馬鞭,高大的角馬揚蹄嘶鳴,轉眼間載著魔王向隊伍行進的反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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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繆爾是被車廂外突然傳來的哭叫聲、廝殺聲和狂笑聲驚醒的。
一陣喧嚷後,昏耀留下的護衛猛地掀開車簾,“蘭繆爾大人!!”
“走蜥軍伏擊了我們的隊伍!蘭繆爾大人,請快隨我們上馬!”
——伏擊!
蘭繆爾猛地清醒了。他沒用護衛攙扶,從劇烈搖晃的馬車上跳下,屏息抬頭——
四足的巨獸伴隨著沙塵出現在山壁兩側,猛獸的背上馱著鐵打的鞍韉,鞍韉上坐著的是手持屠刀的敵人。
狹窄的山地陷入一片混亂。走蜥的體格是角馬的兩倍,斷後的士兵立刻就被衝散了。暴露在屠刀麵前的是大批瓦鐵部落的族人——那些麵黃肌瘦、手無寸鐵的凡魔和劣魔。
“報應來了,你們這群孬種!”
那些臉上抹了漆的魔族發出猙獰的大笑:“膽敢背叛鮮血與魂靈的誓約,屈膝於一個斷角的魔族……今天,這裡的每一個孬種都會遭到碎屍萬段的天譴!”
一位乾瘦的老魔擠開發抖的族人們,站在了最前麵。這是那夜第一個向昏耀宣誓效忠的老父親。
他顫顫巍巍地亮出自己的鱗爪,怒目圓睜:“我們為舊日的首領流過血、流過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