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俠站在機艙門口,低頭看向被網兜捕撈住的西奧多。
深色製服之下,雪白的夾竹桃花十分顯眼,哪怕剛被恐懼毒氣熏過一遭,也依然勉強保持住了盛放的姿態。
就是這個位置,這個佩戴方式,看起來怎麼有點像是……
……胸花?
尖耳頭盔之下,蝙蝠俠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
視線繼續向上,黑暗騎士猝不及防地和西奧多防毒麵具上用鮮血繪成的烈焰紅唇打了個照麵。
蝙蝠俠:“……”
儘管隻有短短的零點一秒,但不可否認的是,蝙蝠俠的心跳確實加快了一拍。
“他遇到小醜了?”
這是蝙蝠俠的第一反應。
耳麥裡,神諭沒有回答。
倒是三步遠外的地方,羅賓正好趕到。
他剛才遙遙望見西奧多從飛艇上宛如斷線風箏一般從高空墜落的身影,甚至顧不上去指定地點取那支寶貴的舒緩劑,在第一時間就衝了上來。
直到看見西奧多被蝙蝠翼捕撈,提姆有些淩亂的呼吸才重新回複往日的節奏。
“……沒有,不是小醜。”
提起這個話題,提姆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了一點,像是在替西奧多感覺理虧。
“這應該是,嗯,應該是他自己畫的。”
蝙蝠俠:“……”
繼紫色和綠色之後,新養子似乎又迷戀上了小醜唇妝和小醜胸花。
不能怪蝙蝠家懷疑西奧多的審美問題。
因為西奧多的審美,它就是有問題!
多米諾眼罩下麵,羅賓的目光四處漂移。儘管蝙蝠俠還什麼都沒有問,但心虛的感覺已經牢牢地攝住了他。
畢竟,陽奉陰違蝙蝠俠的命令,縱容甚至暗示侏隼鳥參與本次任務的責任,應該分攤在留在哥譚的每一隻蝙蝠係小鳥頭上。
而就在剛剛,羅賓朝著約定地點趕來的路上,芭芭拉給他同步了一段音像視頻。
視頻很短,隻有不到三分鐘,卻精準地截取了西奧多麵對黑麵具時,每一處凶殘的表現。
看完以後的羅賓:“……”
提姆終於深刻地領會到,為什麼蝙蝠俠要限製西奧多,不讓侏隼鳥參與正式行動。
不單單因為西奧多還是個實習的鳥寶寶。
在他之前,三隻羅賓都有緊急上陣的時刻。
但唯獨西奧多……他不僅無法保證自己的推理水平,也無法保證自己的狀態穩定。
是的,西奧多對付黑麵具的時候,他的精神狀態明顯受到了影響。
如果偽裝小醜隻是一種恐嚇敵人的戰術手段,西奧多沒有必要在出發前就給自己佩戴上胸花,更沒必要在小醜的行為模式外,還模仿了哈莉和謎語人。
事實就是,西奧多有受到體內阿卡姆DNA的影響。
在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
義警們堅決遵守的鐵律,對於西奧多來說隻是一條畫在地上的粉筆線。
他一隻腳踏在黑色與灰色的交界處,可以很輕易地跨過那道線條……然後就沒有人知道,他還願不願意再跨回來了。
眼看捕撈住西奧多的大網執行回收程序,朝著機艙的方向緩緩向上,提姆衝著蝙蝠翼打了個手勢。
“等我一分鐘。”
他要先取回舒緩劑。
這可是西奧多對著黑麵具打出一串阿卡姆操作以後,才拿到的珍貴參考樣本。
街道上已經沒有多少行人經過,即便是趁亂搶劫的混混和黑邦,也不會有人閒的沒事去一棵隱蔽的小小樹叢裡翻找。
羅賓很輕鬆地取回了那支淡藍色的針劑,期間沒有經曆半點波折。
等他快速奔跑到蝙蝠翼下麵時,黑暗騎士已經放下了接應的軟梯。羅賓手腳並用輕靈地爬了上去,不到三秒鐘就登上機艙。
也正是在這時,他聽到西奧多發出一聲近乎破音般的大叫。
“滾開——你——!”
提姆猛然抬起頭。
隻見西奧多從胸中噴出受傷野獸般的威脅嘶鳴,半個身體還裹在編織網裡,從網繩中掙紮出來的那部分軀體,正亂七八糟地和蝙蝠俠打成一團。
西奧多至少有同齡氪星人三分之一的力氣,發瘋狀態下全力施展時,這份力道甚至可能達到一分之一。
但蝙蝠俠在飛機中安裝了紅太陽燈。
侏隼鳥宛如一尾離水的活魚一般,爭奪性命般奮力掙紮著。這一刻,他似乎忘記了所有的戰鬥技巧,隻剩下最原始的、被恐懼驅動的戰鬥本能。
這種對抗的本能,顯然無法敵過成年人老辣純熟的格鬥工夫。
隻用了羅賓從軟梯爬上機艙的三秒鐘時間,西奧多就被蝙蝠俠牢牢製住。
“……”
羅賓鳥清晰地看見,蝙蝠俠胸前的蝙蝠標記上,已經多了一記腳印的灰痕,多半是西奧多剛才踹的。
踢了蝙蝠俠一腳,這不算什麼。
許多次演練對戰時,提姆和傑森甚至試圖飛踹過蝙蝠俠頭盔上的尖尖耳朵。
問題在於……
侏隼鳥的靴底印裡,居然也包含著一隻蝙蝠的形狀。
提姆:“……”
羅賓鳥大受震撼。
說實在的,羅賓從來沒觀察過自己靴子底下的防滑紋路。
——認真的嗎,蝙蝠俠,你連給自己小鳥準備製服時,都要在靴子底刻上蝙蝠印記嗎?
彆人走起路來,步步生蓮。
我們走起路來,帶蝙上崗,是這樣嗎?!
提姆恍惚了半秒鐘,才發出一聲遲來的提示。
“……侏隼鳥中了恐懼毒氣。”他小聲說道。
剛才看見捕撈網裡的侏隼鳥沒有激烈的反應,提姆還有點放心,覺得情況扔在控製之內。
但現在,從西奧多這個敵我不分的攻擊表現上判斷,情況遠比他原來預想中糟糕。
西奧多並未戰勝恐懼毒氣。
他剛剛的靜寂,反倒是因為極度恐懼而失聲的表現。
提姆跳入機艙,蝙蝠翼的大門自動合攏。
蝙蝠俠仍在西奧多身邊,壓製住他激烈的反抗動作。提姆開啟了自動駕駛模式,戰機帶著他們駛向蝙蝠洞的方向。
設定好自動駕駛路線以後,羅賓三步並做兩步趕到西奧多身邊,關切而焦急地蹲下。
他拉起西奧多的手,男孩的手掌冰冷而僵直,冷汗甚至透過氣密性很好的製服手套滲出來,隱約打濕了提姆的手指。
這分明是深陷恐懼毒氣幻覺的表現。
羅賓按在地上的手掌不自覺地用力,指甲邊緣都隱約泛白。
他按照過去處理恐懼毒氣的經驗呼叫西奧多的代號,希望能喚起他的神智。
“……侏隼鳥,侏隼鳥!你能聽見我嗎?如果能的話,牽一下我的手指作為回答。”
“……”
掌心裡的那隻手,癱軟無力,好像某種冰冷涼滑的軟體動物,幾乎失去人類的觸感和特征。
提姆的喉結焦急地上下滑動了幾下,他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蝙蝠俠,當著B的麵,叫破了代號義警的真名。
“……西奧多?”提姆靠近西奧多的耳畔,清晰而動容地反複念著他的名字,“西奧多?回答我,拜托了,西奧多?”
麵對提姆懇切的呼喚,西奧多終於給出了些許反應。
但卻是反方向的那種。
從他弓弦般繃緊的肩背,還有幾次猛然發力,宛如山巒起伏般的肌肉線條裡,能夠看出,西奧多根本沒有放棄掙紮和反抗。
侏隼鳥的每一次反擊,都被蝙蝠俠恰到好處的壓製。力氣不足以讓他掀翻身上的武術大師,卻也不會真正的傷害他。
頭盔完全遮蓋住了黑暗騎士的表情和眼神,但羅賓猜測,麵罩之下,B一定緊緊皺著眉頭。
蝙蝠俠一心一用:“彙報當前情況。”
“目前隻有小醜、稻草人和風箏人沒被抓到。”
“初步推測,風箏人和稻草人應該呆在一起,我們可以根據中樞核心黑進的他們的程序,對他們的方位展開反追蹤。”
說起中樞核心,羅賓就下意識地看向西奧多的手掌心。
此刻,那枚核心正被侏隼鳥像是救命稻草一樣握在手心裡。
零件形狀十分圓鈍,對於半氪星人來說簡直毫無殺傷力。
但在西奧多死死握著的不放的表現下,經過打磨鈍化的零件邊緣,卻在男孩的掌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記。
提姆緊咬牙根,用了一點巧勁兒,把中樞核心從西奧多手中取了出來。
掌心驟然一空,西奧多在空氣中茫然地抓握了一把。下一刻,他的身體劇烈地彈動起來,像是被剝奪空氣以後的掙紮和反撲。
“……”
這場麵像是刀子一般割著提姆的眼睛,但他無法移開目光。
蝙蝠俠稍微鬆開了一點力道,以免這個姿勢扭傷西奧多的胳膊。
“報告一下恐懼毒氣的情況。”
“稻草人采用了最新版本的恐懼毒氣,我已經嘗試過,舊的解毒劑用處不大。”
舊版本的恐懼毒氣,一般有兩種作用方式。
一種是讓人陷入自己最恐懼的記憶裡。
另一種,則是讓人對自己看見的東西產生恐懼。
羅賓皺起眉頭:“我救助了幾個最新的受害者。經初步判斷,最新版本的恐懼毒氣在上述基礎上,還多了一個功能。”
“會通過對神經施加影響的方式,改變人們對於自己的認知。”
舉個最極端的例子。
假如一個人認為自己是一條蟲子,那他先天就會對鳥兒產生懼怕,無論鳥類是否出現在他的視線裡,或者記憶裡是否有過對飛鳥的恐懼。
西奧多不至於把自己當成蟲子。
但最新版本的恐懼毒氣,會根據當前情境的適配程度,讓人自動代入到自己曾經最無助的一段自我認知中。
剛才,西奧多對於“侏隼鳥”的代號沒有反應。
當提姆念起他的名字時,西奧多才爆發出一陣掙紮。
由此推理,西奧多目前所處的時間段,可能已經退行到三個月前,甚至更久。
在恐懼毒氣的作用下,他暫時遺忘掉自己覺醒的超能力、忘記自己已經是蝙蝠係英雄的一員。
他忘記自己曾經安心地吃下過韋恩莊園的晚飯,也忘記了蝙蝠俠的披風曾在夜色裡替他遮擋住寒風的冷意。
這一刻,西奧多記憶中的自己,是孤立無援,岌岌可危,被斯坦利把控於股掌之間的男孩
他叫西奧多。
沒有姓氏,沒有來曆,也沒有歸處。
***
提姆先把中樞核心接入蝙蝠機係統,權限同步給芭芭拉。
神諭很快就能反向追蹤到稻草人和風箏人的位置。
夜翼正在飛躍跨海大橋,很快就能趕到。
有了固定坐標以後,稻草人和風箏人就可以交給夜翼和紅頭罩去處理。
除此之外,還有舒緩劑。
提姆捏著透明的針管,看著裡麵淺藍色的安撫液體,又回頭看向西奧多。
羅賓鳥的眼底露出掙紮之色,但片刻以後,目光中就隻剩下撕裂般的堅決。
他的手指似乎不經意地顫抖了一下,但仍然穩定地把針劑放在冷藏盒子裡收好。
如果針劑有兩支,他一定毫不猶豫地給西奧多打進一支。
但眼下隻有一支,必須用它作為樣本化驗成分,以最快的速度將解藥批量生產,分發到受害市民們的手上,抵消稻草人造成的惡劣影響。
義警的痛苦之處就在於,為了將世界從泥沼中拉出,他們不得不忍受世界加諸在他們身上的傷痛。
——其中最令人無能為力的一種,就是當傷痕降臨到他們所愛著的人身上時。
短短幾分鐘內,西奧多已經用儘渾身力氣。
他像是終於意識到,自己無法從蝙蝠俠鋼鐵般的鉗製中脫身,一直繃緊的肩背肌肉線條,終於緩緩放鬆下來。
這一刻,侏隼鳥側臉貼地,平躺著趴在地上。
他的多米諾眼罩已經在激烈的交手中破損,又在剛才的交手裡被蹭掉大半,現在半落不落地掛在鼻梁上。
提姆轉過頭時,便正對上這樣一雙安靜的、恐懼的、仿佛認命一般的藍眼睛。
“先生。”西奧多溫順地稱呼道。
“……”
麵罩之下,蝙蝠俠的眉頭驟然一跳。
侏隼鳥會稱呼蝙蝠俠為“蝙蝠俠先生”。
就像他之前有一陣,頻繁地稱呼布魯斯為“韋恩”先生一樣。
除此之外,當侏隼鳥麵對權威人物,或是對反派表達謔笑,展現禮貌時,也會稱呼對方為“先生”。
蝙蝠俠曾經留意過這個稱呼,並且漸漸摸透了其中的規律:
當西奧多遇到某方麵的權威,或是他覺得可以輕鬆搞定的對手時,都會采用這個稱呼。
前者是一種對於力量、知識、權勢或者財富的敬稱。
後者則更像是一個帶點殘酷意味的玩笑,好似貓咪玩弄獵物。
這是西奧多的個人習慣,裡麵可能包含著某些過往生活給他留下的印記。
……但他從來沒有在稱呼蝙蝠俠時,用到“那種語氣”。
幾乎在那個單詞剛剛落入耳朵,蝙蝠俠和羅賓就在第一時間露出了嚴肅的表情。
此刻,“先生”並非是一個尊敬或者玩笑的稱呼。
它更像是……
更像是西奧多在用這種方式,表達自己的服從性。
蝙蝠俠的下巴繃緊了。
無需侏隼鳥多說,隻要一個單詞,一個語氣,黑暗騎士就已經反應過來,自己的樣子究竟聯想到了誰。
……斯坦利。
當然是斯坦利,也隻能是斯坦利。
蝙蝠俠微微放鬆了對於西奧多的鉗製,他壓低聲音,將變聲器調成更加溫和寬厚的語調。
“能聽到我說話嗎,西奧多?”
這一次,蝙蝠俠也破例違反了“不在穿製服時稱呼本名”的規定。
覆蓋著甲片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戰機地板,叩出一串有節奏的白噪音,幫助人集中注意力。
“你剛剛中了恐懼毒氣,接下來,可能會看到一些令你感到不適的幻境,但那都是假的。我帶你回蝙蝠洞,你會一直很安全,我會保護你。”
假如西奧多思維停留在正常狀態,此時多半會在心中吐槽,難怪蝙蝠俠給自己列出的教材裡,有那麼多的心理學相關書籍。
當蝙蝠俠願意的時候,他確實很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