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醉就像是押上了全部身家孤注一擲,結果輸光一切的賭徒,除了沮喪和絕望之外的全部情感都流乾了,隻剩下一具空空蕩蕩的軀殼在這裡,機械般回答著過春風的問題。
但是,在沮喪和絕望的背後,李耀隱約感知到了一抹平靜。
不是心灰意冷,徹底放棄的平靜。
而是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等待著什麼的平靜!
“有問題。”
“呂醉太平靜,太絕望,太沮喪了,身為一名元嬰老怪,道心堅固到了極點,有這麼容易就放棄的嗎?”
“他剛剛遭遇慘敗,在他眼中,聯邦應該沒救了麵對這樣的結果,他連掙紮都不掙紮一下?就這樣竹筒倒豆子,統統交待了?就眼睜睜看著‘愛國者組織’徹底覆滅了?”
李耀和過春風對視一眼:“我要見他。”
兩人踏入囚室時,被禁製鎖住的呂醉正在角落裡盤膝而坐,看著天花板上一座昏黃的照明符陣出神。
照明符陣上,有幾隻飛蟲不斷撞擊,發出“啪啪”之聲,頭破血流,百死不悔。
呂醉的興趣全都集中在了這幾隻小蟲身上,看都不看李耀和過春風一樣。
現在,時間又到了呂醉這邊,李耀和過春風耗不起,過春風忍不住問道:“局長,你在看什麼?”
“我在看未來。”
呂醉的聲音既低沉又緩慢,仿佛是從沼澤深處浮起,每一個字都帶著滴滴答答的泥漿,“百年之後的未來。”
“最近幾十年,妖族投降,人族大獲全勝,聯邦的實力在短期內急劇膨脹,所有人都沉溺於和平和強盛的迷夢中不可自拔,李耀和過春風,這兩個親手促成一切的修真者,成為了萬眾矚目的大英雄!”
“投降之初的妖族,潛伏爪牙,收斂凶焰,偽裝成了純潔的羔羊和勤勞的騾馬,以最低賤和溫順的姿態,混入聯邦,承擔著最辛苦和肮臟的工作。”
“在彼此的共同努力之下,聯邦蒸蒸日上,一切看似都在朝最美好的方向發展。”
“但是,好景不長。”
“漸漸的,妖族的數量多了起來,利用自己生存能力更強的優勢,妖族擴散到了天元界、飛星界的各個資源星球,乃至更加遼闊的世界。”
“而人族,因為體質較弱的緣故,卻是極難滲透到血妖界去。”
“結果就是,妖族的數量越來越多,占據的世界越來越廣,也漸漸爬上了新聯邦的各個要害崗位。”
“昔日的戰爭逐漸被人遺忘,雙方的融合程度越深,妖族要求各種權利的呼聲就越高,為了穩定聯邦,抵抗帝國,作為弱勢種族的妖族得到了各種政策上的優惠,無數通行了數百年、上千年,幾萬年的規矩、道德甚至法律,都將被釘上‘歧視’二字而砸個粉碎,甚至連‘妖魔鬼怪’這樣的話,都將以‘政治不正確’為理由,被禁製說出口。”
“或許,那時候的妖族,都不叫妖族,而是‘體能超常者’,‘血妖裔聯邦人’?”
“即便如此,妖族依舊不會滿足,他們會在各方麵得寸進尺,會用他們的規矩取代我們的規矩,用他們的文化侵染我們的文化,用他們的曆史扭曲我們的曆史!犧牲在對抗妖族戰場上的英雄,將不再被視為真正的英雄,而以妖族強者為主角的各種戲劇和炫光幻影,卻將堂而皇之地上演!”
“直到最後,每一名人類小孩都喪失了對妖族的警惕,忘記了奮戰數百年的先烈,甚至以自己與生俱來的警惕為恥!”
“這種改變不會在一朝一夕發生,而是會在漫長幾十年裡,以潛移默化、零敲碎打的方式,打著‘愛、和平、融合’的旗幟慢慢發生。”
“沒有人會意識到這是另一種侵略,愚蠢的大眾隻會被媒體和財團洗腦,精明的政客卻自以為可以利用這股力量,隻有極少數清醒者可以看出其中蘊藏的危險,但他們孤掌難鳴,即便‘鳴’了,也很快會被扣上‘愛國者組織殘黨’的帽子,以‘破壞融合’的罪名,淪為被所有人都唾棄的過街老鼠。”
“最後,當臭氣熏天的妖族占領了我們的大街小巷,奪走了我們的工作,搶走了我們的女人,玷汙了我們的旗幟之後,或許會有一些人如夢初醒,後悔不迭。”
“但那時候,一切都太晚了,就像是癌細胞擴散到全身的病人,再沒有半點兒力量來逆轉一切。”
“那時候,或許這個病人會後悔,為什麼當初沒有聽從醫生的建議,用鋒利的手術刀,將癌變的器官統統割下來無論這些器官有多重要!”
“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過處長,哦,不對,應該稱呼您‘過局長’,秘劍局的新局長,有興趣過來和我一起看嗎?”
李耀和過春風對視一眼,都感覺有些棘手。
過春風歎了口氣道:“局長,您知道這位是誰嗎?”
“當然。”
呂醉看都不看李耀一眼,淡淡道,“一個自以為聰明的蠢貨,一個自以為沒有被血魔感染,其實早就墮入魔道而不自知的白癡。”
“局長!”
過春風提高了聲音,“都到了這時候,難道你對自己的所作所為,還是沒有半點兒悔意嗎?李耀一次又一次拯救聯邦,是當之無愧的聯邦英雄,你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卻可以用如此卑鄙無恥的方式來汙蔑他,甚至還要牽連到丁鈴鐺、莫玄教授等等等等,更多人!”
“我沒有汙蔑他。”
呂醉十分平靜地說,“以往的功勞,不能用來補償今日的過錯,直到此刻,我依舊保留自己的觀點,真正的李耀已經死在血妖界了,現在還活著的,不過是一個頂著李耀軀殼的妖魔,而這個妖魔,終究會毀了聯邦!”
“我曾嘗試著阻止這個妖魔,但它太狡猾,太強大,太善於利用人性的弱點,所以,我最終還是失敗了。”
“難過嗎?當然!”
“但後悔?嗬嗬,我問心無愧,死不悔改!”
李耀眯起眼睛,第一次和呂醉正麵交鋒:“你死不悔改,卻供出了愛國者組織的大量巢穴,導致組織分崩離析,大批‘愛國者’都被抓捕?”
“我說過了,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呂醉懶洋洋道,“我在‘隱星號’上沒有殺過春風,因為我們的組織並不是為了私怨而做這一切,而是為了公義,為了聯邦的強大!”
“殺了過春風,隻是泄憤,卻會令國家損失一名優秀的秘劍局長,這和我的道心相違背,所以我沒有這麼做。”
“同樣道理,現在我們輸了,沒了翻盤的可能,還有什麼必要垂死掙紮,白白消耗聯邦的國力?”
“輸,就輸得痛快一些,也算是給自己,留一點最後的尊嚴吧!”
李耀撓了撓頭皮,他不是刑訊專家,呂醉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倒是聽不出什麼破綻。
隻是心底的疑惑,為什麼越來越大了呢?
“你沒認輸!”
李耀忽然瞪大了眼睛,眼底精芒四射,一道紅芒和一道黑芒直刺呂醉的雙眼,“你還有翻盤的可能!你現在所做的一切,和過春風在‘隱星號’上所做的一樣,都是拖延時間,為……另一個人創造機會!”
呂醉的眼底空空如也,感知不到半點兒情緒的波動,他笑了笑,繼續抬頭研究飛蛾撲火。
“不對!不對!不對!”
李耀心思電轉,腦域發炸,再次提取出了呂醉交待的所有愛國者組織巢穴,終於發現自己的不安源自何方。
“呂醉,過去十二個小時,你一共交待了三十七處巢穴,但其中三十一座都位於聯邦南部和東海之上!”
“特彆是其中最重要的幾座妖神病毒煉製基地,有高手護衛的那種,都在聯邦的最南端,以及大洋深處!”
“什麼意思,你們‘愛國者組織’還搞地域歧視,非南方人不收嗎!”
呂醉乾脆閉上雙眼,沉默不語,嘴角卻是漸漸浮起了一抹譏諷的笑意。
過春風是超一流的刑訊專家,原本身在山中,無法自拔,被李耀這麼一提醒,瞬間反應過來:“你是說,他在調虎離山?”
“他交待的這三十七處巢穴,全都至關重要,聚集了大量愛國者組織的精兵強將!”
“為了搗毀這些巢穴,將組織成員一網打儘,不但當地的修真者全都行動起來,就連位於聯邦北方和中部的大批高手,都搭乘晶石戰艦,撲向南方!”
“現在,聯邦的絕大部分金丹強者和元嬰老怪,都集中到了南方雨林和大洋深處,去對付愛國者組織,一時半刻之內,不可能再抽調回來!”
“李耀,你不會是想要說,在呂醉背後還隱藏著一個人,另一個比他更高層,至少是和他平起平坐的愛國者組織首領,而呂醉所做的一切,就和我為你所做的一切一樣,都是在幫他爭取時間,發動一個‘備用計劃’吧?”
李耀神色凝重,緩緩點頭:“難道過大哥不覺得奇怪嗎?仔細想想,為了陷害我,呂醉動用了軍界、政界和修真界的大量人力物力,以‘秘劍局長’這個身份來說,涉及到的資源,是不是有些太多了?”
“而且,這一次的勝利也太輕鬆了吧?愛國者組織精心策劃了那麼久,方方麵麵都計算到了,難道就沒準備個用來狗急跳牆的‘二號方案’之類?真的就這樣,一戳就死?”
過春風汗毛倒豎,瞪圓了眼睛:“愛國者組織的另一名首領?你,你懷疑誰?”
“撕開所有假象,真相隻有一個!”
李耀按住太陽穴,眼底幽深的光芒仿佛經過十萬年的冰晶折射,說不出的銳利而神秘,一字一頓道:“聯邦議長,江海流!”(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