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青青的話讓李耀感慨萬千，仿佛又看到了一百多年前那頭自由自在又樂觀向上的小青鳥。

她總是這樣，即便自己遭遇了最大的不幸，但也願意從不幸中去追尋那一絲珍貴的美好。

李耀喃喃道：“原來如此，這就是你參與‘火種計劃’的目的麼？”

“是啊，我是最好的人選。”

衛青青笑眯眯道，“一開始，‘火種計劃’想要發射一些蘊藏著‘老爺爺’的乾坤戒出去，不過你們也看到了，現在的‘老爺爺’隻適合作為人類的教育工具，如果是和人類截然不同形態的未知生命，極有可能不是哺乳動物，甚至不是血肉之軀的話，‘老爺爺’就無計可施了——即便第十代的‘耀老’，也很難對一條魚展開教化，更不用說那種稀奇古怪的金屬生命、磁場生命、芥子生命之類的。

“老爺爺的改進還需要很長時間，或許還要幾百年、上千年，才能達到宇宙尺度的‘有教無類’，但我們卻等不起了，因為帝國遠征軍隨時都會殺到，再不發射火種的話，說不定永遠都沒機會發射了。

“後來，我們又想過直接發射一個冬眠的人出去，但聯邦的冬眠技術同樣很成問題，現在要進行的可不是幾十年、幾百年的冬眠，而是幾百萬年甚至上千萬年啊！即便盤古族和女媧族的冬眠技術，都未必有這種能力的——從我們的父文明滅亡到現在，也才幾十萬年呢！

“區區幾十萬年的冬眠，就對冬眠者造成了嚴重影響，以至於一名盤古族從冬眠中醒來，竟然會被我們人類英雄李耀給殺死，這固然證明了李耀的強大，也間接說明了盤古族冬眠技術的不可靠啊，幾十萬年就如此，如果是幾百萬年的話，估計這個盤古族早就自己腐朽，活活爛死了。

“思來想去，如果非要發射一個人出去的話，像我這樣的鬼修是最好的選擇，因為鬼修沒有血肉之軀的負擔，隻有一道虛無縹緲的神魂，可以說是沒有重量、能耗極少的。

“火種基地的專家們，利用水晶界十七號礦業星球上挖掘出來的一種神奇物質，我們稱之為‘矽41’，煉製出了一款超強超穩定的矽晶片，克服了普通矽元素易碎的特性，理論上來說，結構一旦穩固，一億年都不會輕易改變！

“我的神魂將融入這塊矽晶片當中，再以特殊的禁製加以封印，就好像一般人的冬眠一樣，進入漫長的沉睡，向星海深處進軍！

“這是我們能想到最節約靈能，也能維持最長時間的辦法，時間緊迫，第一批‘火種’隻能先這樣了，如果我們可以戰勝帝國遠征軍的話，再慢慢想辦法研發更高級、更先進的火種吧！”

李耀曾經冬眠過將近一百年，深知那種孤獨和渺小的滋味，不由對衛青青肅然起敬，“青青姐”三個字差點兒要脫口而出，沉吟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衛……老師，您一個人寄身在一枚小小的晶片中，被發射到茫茫星海深處，進行億萬年的旅行，不會覺得很，很孤獨嗎？”

“孤獨？不會啊！我嘗過那種禁製封印的滋味，就相當於睡著了，眼一睜一閉，做一個悠長的夢，億萬年光陰就過去了啊！再說——”

衛青青看著天高雲淡的遠方，微笑道，“我從小在天元界的一個小山村長大，今天生活在大一統靈網高度發達時代的人們，可能很難想象，僅僅一百多年前，宇宙間還有那麼閉塞的地方。

“在我的家鄉，方圓幾十裡內都找不出第二個小山村，很多人便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大山深處，連光幕儀都是稀罕之物——若非我的老師，一名從大城市來的修真者到我的家鄉當鄉村教師，或許我也永遠都不會離開那裡，永遠都不會知道，外麵還有那麼多同類，那麼精彩的世界！

“而在看到外麵精彩紛呈、無窮無限的大世界之後，再回過頭去想想自己孩童時代在小山村裡的生活，才能真正體會到，那是何等孤獨！

“所以，我從天幻書院畢業之後，也像我的老師一樣，成為了一名鄉村教師，開始在天元界，新聯邦成立之後去了血妖界，後來又去了水晶界、樹海界、幽冥界和天環界的礦洞深處，去那些和我的家鄉一樣偏遠和閉塞的地方，去告訴那裡的孩子，外麵的世界究竟有多大，而他們即便生活在浩瀚沙漠中央的小小綠洲上，也並不孤獨。

“這樣的生活過了將近一百年，我把外麵的世界帶到了一座座孤獨的小村落，又把這些孤島上的不少孩子都帶了出來，帶他們找到了豐富多彩的大世界——但我又漸漸不滿足起來。

“無論我們人類文明，還是億萬光年之外，星海深處極有可能存在的異族，如果永遠被困死在宇宙的黑暗迷霧各處，被自己的小心謹慎和彼此猜疑所阻隔，老死不相往來的話，豈不是太孤獨了嗎？相對於個人的孤獨而言，我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孤獨，是永恒的大孤獨。

“我想要打破這種孤獨，我想去這座黑暗森林的深處，尋找我們的……同類，如果沒有的話，我們就自己創造一些，讓這個冰冷死寂的宇宙熱鬨起來，嗬嗬，小小自吹自擂一下的話，我把自己當成是人類文明派到宇宙深處去的‘鄉村教師’，未來的未來，肯定有很多‘孩子們’，正在等著我，我簡直迫不及待了，有什麼可孤獨的呢？”

李耀感歎了一聲，又道：“衛老師，這畢竟是火種的第一次發射，所謂‘超穩定矽晶片’的性能也隻是理論上的，誰都不能保證它一定可以堅持億萬年，你有想過自己會……死嗎？”

“死，當然想過。”

衛青青眨了眨眼道，“不過，一百多年前在北上大荒的列車上，我就應該死掉的，能轉化成鬼修的形態，多活了一百多年，已經是莫大的幸運，這一百多年裡，我飛過了七大世界的無數山山水水，看到了無數精彩的風景，聽過了許多蕩氣回腸的故事，結識了很多極有意思的人，也體驗過了人世間最美好的感情，一切都很完美，就讓我帶著憧憬走向夢境，即便一切都在夢境中戛然而止，又有什麼遺憾呢？

“好啦——”

衛青青停下腳步，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一座銀白色的大門前麵——這座大門就十分突兀地矗立在草坪上，乍一看去，什麼都沒有的樣子，後麵依舊是一望無垠的草坪和山巒。

李耀伸手在銀白色大門旁邊的空氣中摸了摸，手立刻被柔和而堅決地推了回來。

看來，遠處的草坪和小山都是幻象，這裡應該矗立著一座規模龐大的建築，隻是被某種極為高明的三維立體光幕和太虛幻境給遮掩起來，營造出了大自然的氛圍。

“現在，三位該明白我們‘火種計劃’的真正意義了吧？它才不像是外界所想的那樣，是‘絕對失敗主義、逃亡主義’的計劃呢！”

衛青青笑著道，“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火種計劃和聯邦主流的星海探索項目‘天路計劃’是一樣的，天路計劃是在‘上下四方’，也就是空間維度進行探索，探索更大的宇宙。

“而火種計劃則是在‘往古來今’的尺度，在時間方向上進行探索，是朝著億萬年之後進軍，令人類文明，可以戰勝時間本身！

“好啦，莫玄教授請進，莫玄教授正等著三位呢！”

銀白色大門仿佛是液態金屬凝練而成，蕩漾出一陣波紋，向四麵八方褪去。

李耀和龍揚君對視一眼，再加上淩小樂，三人在衛青青的帶領下，進入了火種計劃的研究和發射中心。

同一時間，黑風艦隊上最後一名結丹級數的修仙者已經蘇醒，正在瘋狂吞噬著靈能，滋養著冬眠幾十年而萎縮的經絡，完全最後的戰備。

此刻，距離黑風艦隊跳躍到天元界上空，還有二十一小時，三十三分，五十九秒。

……

火種計劃，研發中心。

銀白色的大廳，和李耀半個多月前見過的《文明》遊戲大廳有些類似，半空中浮現著一枚枚球形的立體光幕，光幕中蘊含著千姿百態的小世界，像是一片虛幻的蓮花冉冉綻放，內容卻是他們剛才穿越“時光隧道”時看到過的，生命進化史的一個個片段。

從古菌在沸騰的海洋中掙紮，到三葉蟲和鸚鵡螺統治大海，到第一批魚兒爬上泥濘的海岸，到恐龍、虎狼和猿猴相繼統治陸地，再到人類的祖先被盤古族選中，加以點化，最終衍生出了千姿百態、燦爛輝煌、遍布三千世界的龐大文明。

數十億年生命發展史，被幾百個小世界高度概括。

這些不是實時演算的遊戲，僅僅是視頻而已，所以容量極小，數百段光影可以存儲在一枚小小的晶片裡，和衛青青一起發射出去。

億萬年之後的異族，即便無法理解人類的語言和文字，甚至和衛青青都無法交流的話，隻要他們擁有“視覺”，就可以通過這段生命進化史，了解“人類”這個文明的大概。

如果本身是並不怎麼發達的異族，甚至有可能被光幕中呈現出來，人類文明高度發達的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和燈火輝煌深深吸引，當成“仙人下凡”之類，進而模仿光幕中的某些東西，在不知不覺中，就變成人類的傳承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