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三維立體光幕中,在深邃如墨的宇宙中靈活轉向,如水銀瀉地般鋪開的細碎光點,最高指揮中心內的所有部長、議員、參謀和分析員們,統統目瞪口呆,心底掀起一浪高過一浪的萬丈狂瀾!
稍有宇宙戰爭常識的人都知道,在每秒鐘數千公裡的超高速度之下,要令整整一支艦隊,成百上千艘五花八門,不同型號、安全距離、靈能護盾激蕩頻率的星艦,有條不紊進行轉向,究竟有多麼困難!
星艦本身的結構強度,星艦上所有士兵的身體和大腦承受力,彼此之間的協同,在戰陣之中的位置……統統都是錯綜複雜,計算量爆表的問題。
更何況還是在最密集的“錐形攻擊陣型”當中這麼做,更何況還是冒著敵人致命的炮火——若非親眼得見,他們絕不敢相信這樣的事情,膽敢這樣做的指揮官,一定是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大白艦隊卻奇跡般地辦到了。
他們上演了一次無比華麗的緊急變向,數千道尾焰在星海中拖曳出了近乎完美的弧形軌跡,猶如一把把雪亮彎刀,直插黑風艦隊最柔軟的腹部。
“怎麼可能,大白艦隊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他們不是趕赴二號、三號星門了嗎?”
“他們竟然沒有受到靈磁乾擾,而是主動關閉網絡,進入靈網靜默狀態,從而躲過了晶腦病毒的肆虐,在艦隊內部,依舊保持著最低限度的通訊,並且用這樣單薄的通訊,就維持了如此嚴密而精妙的戰陣?”
“如此驚人的統禦能力,真是區區元嬰初階可以辦到的嗎,究竟怎麼回事!”
“無論如何,他們來得正是時候,現在黑風艦隊的第二波星艦都和星炬混雜在一起,根本是鬆鬆垮垮的一盤散沙,還受到空間漣漪的持續震蕩,簡直是毫無防備!”
“快聯絡大白艦隊,快,快啊,什麼,還是聯絡不上?這——”
和單一星球文明當中的“海軍”不同,星海文明中的“深空艦隊”,往往要遊離於母星乃至母世界之外,進行距離達到成千上萬光年,乃至更加遙遠的探索和遠征,母世界對深空艦隊的控製力極弱,深空艦隊基本上都是自成一體,是一個個小小的獨立王國。
甚至可以說,現在星耀聯邦總共有九大世界,除了常規意義上的七界之外,燎原艦隊和大白艦隊,都是兩個具體而微的小小世界。
相對於國家大力撥款建設的燎原艦隊,大白艦隊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金心月,以及耀世集團在內的民間財團和私人宗派建設起來,屬於“野蠻生長,自生自滅”的類型,國家對其掌控度就更弱了。
大白艦隊剛剛完成了一次為期將近一年的遠航演練,雖然隔三差五都有航行日誌發送回來,但除了日誌之外,他們這一年究竟去了哪裡,做了什麼,發生了什麼變化,又打得什麼主意——沒人知道。
眾所周知,大白艦隊統帥白星劍,一直和聯邦軍的正統艦隊體係若即若離,反而是金心月的心腹乾將。
“唰唰唰唰!”
所有人都將目光聚焦到了金心月臉上。
但金心月也和他們一樣目瞪口呆,直愣愣盯著光幕上那一個個神出鬼沒又雷霆萬鈞的小光點,完全不知道在大白艦隊,在白星劍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按照目前加速度,大白艦隊還有三分鐘,就要和黑風艦隊的第二波次跳躍集群碰撞了!”
光幕之上,戰局如棋。
第一顆意料之外的棋子,一躍而起,露出血染的獠牙!
……
戰局如棋——萬古青、過春風、金心月、白星劍這樣的聯邦高層,就是棋手。
這些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他們的戰爭是在乾燥而安全的指揮中心裡,在萬千光幕的變幻中,在一連串數字的翻滾裡,在排兵布陣和連環博弈中進行。
他們的戰爭時而高屋建瓴、氣勢恢宏,時而詭譎叵測、妙手天成,的確是以星海為棋盤,以星艦為棋子的一盤大棋。
棋盤之上,一切都清晰可見,有脈絡可尋,有所謂的“雷霆萬鈞、勢如破竹、力挽狂瀾、絕地反擊”的過程,有一道道驚心動魄的“勝負手”。
即便戰敗,至少都能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究竟敗在哪裡,還有時間去吃驚、發愣、懊惱和悔恨。
但戰爭畢竟不是光靠這些大人物就能打贏。
大人物們每一道精妙絕倫的勝負手,每一個環環相扣的陰謀,每一個隱藏極深的陷阱,統統要靠無數奮戰在第一線的普通士兵去完成。
對於深陷天元艦隊和黑風艦隊殘酷絞殺戰中不可自拔的普通士兵而言,他們說不出“戰局如棋”這樣的話。
透過染血的水晶視窗,他們眼前的戰爭,並不是一招一式都清清楚楚的棋局,而是兩團巨大的、混亂的、狂暴的死亡漩渦,互相碰撞,互相糾纏,互相蠻不講理地毀滅!
瘋狗就是這些普通戰士的一員。
他看不到什麼黑風艦隊的陰謀、燎原艦隊的混亂和大白艦隊奇跡般的出現;亦不知道極遠處正在一個個從虛空中蹦跳出來的小光點就是帝國的星門組件,更不知道當這些星炬完成組裝之後會發生什麼。
他隻看到自己身邊一艘艘星艦的靈能護盾變成了黯淡的深紅色,就像是漸漸乾涸的靜脈血。
他隻看到不少星艦的外殼都變成了危險的橘紅色,毫無征兆地爆炸,化作巨大火球的同時,也將大量纏繞著狂暴靈能電弧的碎片如天女散花般激射出來,在戰場上形成一道道縱橫交錯、毫無規律可循的死亡風暴。
他看到這些鋒利的殘片如鐮刀般輕而易舉收割著一條條生命,對敵我雙方都一視同仁,毫無半點兒仁慈可言,不少聯邦軍和帝國士兵死死糾纏在一起,被同一塊殘片瞬間洞穿,像烤肉那樣串到一起。
他更看到不少人被殘片撞擊,偏離了方向,動力符陣又統統失靈,怎麼掙紮都無濟於事,卻是在絕望中跌落到了雙方戰艦對轟的巨大光柱之中——落入光柱的刹那,他們就像是蚊蟲跌入鋼水裡一樣消失不見,無論慘叫還是青煙,都沒有留下一星半點。
瘋狗參加過大氣層內的地麵戰爭,也參加過真空中的宇宙戰爭。
地麵戰爭的死亡伴隨著慘叫、咆哮、哭泣和英勇無畏的戰吼,還有震耳欲聾的轟炸聲。
真空中的戰爭卻是寂靜無聲,所有人都像是在表演一出莊嚴肅穆的啞劇。
極儘絢爛的毀滅性畫麵和令人發狂的死寂,構成極其詭異的矛盾感,令他說不清楚,兩種形態的戰爭,究竟哪一種更殘酷些。
或許,戰爭都是一樣的,對他們這些微不足道的塵埃,這些無足輕重的螞蟻,這些戰力計算表上大大小小的數字而言,無論地麵還是宇宙,都是一樣殘酷。
沒錯,他是金丹,還是聯邦軍的少校。
那又如何?
一艘艘長達數公裡的星艦如瀕死的鯨魚般在他麵前緩緩旋轉,旋即被幾十道長矛般的光柱深深刺中,看似堅固的裝甲被輕易掀開了道道裂紋,一團團火球如畸形的腫瘤,從裂紋中噴湧而出,同時噴出來的還有駕馭星艦的無數築基、結丹乃至元嬰修士——無論是否激蕩起微弱的靈能護盾抵禦,這些人最終都被燒成灰燼,或是和晶鎧融化在一起,變成橘紅色的隕石。
瘋狗在靈能暴潮卷起的驚濤駭浪中隨波逐流,像是一根漂浮於海麵上的稻草,無數人體和法寶凝結而成的隕石擦身而過。
他的靈能接近枯竭,晶鎧瀕臨報廢,隻剩下幾十座符陣還能勉強運轉。
此刻,隨便一顆小小的隕石就有可能要了他的小命,麵對如此宏大而混亂的戰場,如此荒唐而殘忍的命運,金丹和螻蟻,又有什麼區彆?
枯葉蝶般的身形忽然一滯,就像是跌入暫時穩定的暴風眼,如火如荼的戰場,詭異地平靜起來。
在頭蓋骨中劇烈震蕩的腦漿逐漸穩定,瘋狗這才感知到了筋斷骨折、內臟爆裂、神經末梢熊熊燃燒的痛楚,以及神魂燃燒殆儘,如窒息般的憋悶。
這個久經沙場的老兵,以瘋狗般敏銳的直覺意識到,片刻的平靜是不祥的征兆——輸了,他們打輸了!
冰冷宇宙中的戰火燃得快滅得也快,刹那之間,他身邊隻剩下冰冷的星艦殘骸和一具具奇形怪狀的屍體,恍若一片無邊無際的星海墳墓,己方從殘骸深處射出、零零星星的光柱,很快會惹來對方百倍數量的反擊,還有大片電閃雷鳴的帝國鎧師攻擊集群,如蝗蟲般席卷過來!
瘋狗慘笑,卻笑出大團血塊,下腹部一陣火燒火燎的麻木,低頭看時,才發現一截拳頭粗細的天線深深刺入自己的肝區附近。
整整百年和死亡一次次擦身而過的經驗告訴他,這是致命傷。
這一次,真是掙紮到頭了。
“這麼……普通的死法,操!”
瘋狗眼前一陣陣發黑,往事如走馬燈般在黑暗中閃現,肝區的灼痛和百年前那刻骨銘心的一拳重合在一起。
他又想吐了。
想把自己這輩子所有的血都吐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