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
李耀像是回應兩個小家夥的呼喚,指示燈發出了急促的閃爍,原本用來修剪花花草草的鏈鋸,輕盈地揮舞著。
“太好了!”
韓特摩拳擦掌,信心百倍道,“我被超強電弧打通了奇經八脈,修為在一點點恢複,又得到了這台神秘莫測的靈能傀儡‘妖星’,這些都是大大的吉兆,師父您儘管放心好了,這次‘天賜大典’一定沒問題,我們還是會像往年一樣,滿載而歸!”
古正陽的笑容一黯,沉默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關於這次‘天賜大典’,我已經將指揮權交給了趙隊長,由他來全權負責了。”
“什麼!”
兩個小家夥同時驚呆了,韓特急道,“師父,您怎麼可以將指揮權交給趙烈呢,誰都知道他野心勃勃,無時無刻不想著要搶班奪權,把您取而代之啦!現在趙烈在村子裡已經有一班死心塌地的黨羽,勢力一天比一天龐大,如果連‘天賜大典’這麼重要的任務都全權交給他來負責,他肯定會趁機收攏權力,收買人心,削弱您的力量,最後騎到咱們脖子上來的!”
“沒錯,爸爸。”
琉璃也憂心忡忡地說,“趙烈叔叔和您的衝突,一天比一天激烈,剛才在外麵,趙衝還故意找師兄的麻煩,冤枉我們要私藏物資,簡直可惡至極。”
“我知道師父素來宅心仁厚,以大局為重。”
韓特咬牙道,“但是在這時候一味退讓的話,彆人隻會以為我們軟弱可欺,愈發蹬鼻子上臉,騎到我們頭上來耀武揚威了!”
古正陽輕輕咳嗽幾聲,道:“你們應該知道,我並不是一個熱衷於權勢的人,更何況區區一個幾千人大村落的村長而已,也談不上有什麼‘權勢’,趙烈想要的話,儘管拿去好了。”
“那怎麼行?”
兩個小家夥都急了,韓特瞪大眼睛道,“師父,這不是村長不村長的事,您不是向來很不讚同趙烈的理念,認為他太過心狠手辣,一味咄咄逼人,隻會給太平城寨招來災禍的嗎?如果真讓他當上了村長,那太平城寨就要變成一個大匪幫,方圓幾百裡內,就要刀兵四起,永無寧日了!”
“對啊,爸爸,你的病隻是一時,應該……”
琉璃掃了李耀一眼,十分肯定地說,“會好起來的!”
“這和我的病無關。”
古正陽流露出了心灰意冷的表情,輕輕摩挲著金燦燦的穗子,歎了口氣道,“琉璃你娘走了已經四年了。”
琉璃微微一怔,不明白父親的意思。
“你娘是個很天真的女人,我第一次見到她時,她不過和你一般大的年紀。”
古正陽一屁股坐在田壟上,嗅著穗子的清香,陷入了悠遠的回憶,“那時候我才剛剛從天上掉下來,大腦一片空白,喪失了往昔的所有記憶,隻記得大量用來殺戮和毀滅的神通,那些東西就像是一個個大漩渦,在我的腦海中瘋狂旋轉著,把我變成一頭渾渾噩噩又不知所措的野獸。
“那時候的太平城寨隻有一艘鐵殼大船,幾百號人,規模遠遠沒有今天這麼大,就連我們現在置身的這處溫室,也隻是一個小小的角落,種著幾株歪歪扭扭,蘆柴棒一樣的植物。
“那時候的我,已經像孤魂野鬼一樣,在廢墟城市裡遊蕩了好幾個月,所見到的整個世界,無不是黑暗、血腥、殺戮、背叛和毀滅,偶爾能在廢墟的縫隙和陰暗的角落裡發現幾株植物,不是長滿了腥臭不堪的劇毒藤蔓,就是能噴射出帶有超強酸性的腐蝕液,卻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生機勃勃,充滿希望的東西。
“看到那一小撮金燦燦的植物,我驚呆了,問那個正在小心翼翼伺候著它的小姑娘,這是什麼東西。
“她告訴我,那是‘金稞’,是一種‘莊稼’,是可以拯救整片孽土,讓孽土之上所有罪民都不要再終日廝殺,你死我活的寶貝。
“她說,正因為孽土之上,土地貧瘠,寸草不生,人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隻能眼巴巴依靠天軌拋灑救援物資下來,為了爭奪救援物資,爭奪生存的一線渺茫希望,才會終日紛爭不休,從人變成了野獸。
“如果能有一種莊稼,可以在飽受汙染和輻射的貧瘠土地上茁壯成長,讓所有人都有足夠的東西吃,那我們就不用等著天軌上的救濟來過活,就沒必要互相敵視,彼此警惕,像是饑腸轆轆的野狗那樣互相撕咬和啃噬了!”
韓特和琉璃聽得入神,禁不住拉住了彼此的手。
琉璃眼底閃爍著晶瑩的淚珠,輕聲道:“我娘說的對,如果金稞真能種滿整片孽土,把貧瘠的土地都變成金燦燦的田野,那就沒有紛爭,沒有流血,沒有互相廝殺,沒有野獸一樣的匪幫和暴徒,就連我們自己……也不用變成一頭頭野獸了。”
古正陽咧嘴一笑,笑得既溫柔又苦澀,喃喃道:“是啊,她說的對,她明明是個既天真又柔弱的小姑娘,但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眼睛裡像是藏著刀劍,令我這個在廢墟城市裡闖蕩了好幾個月的冒險者,竟然不敢直視她的雙眼。
“我被她所描述的場景誘惑,便留了下來,將太平城寨從一條鐵殼大船變成了十五條,又和她一起,將溫室從艙尾的小小角落,開辟到今天占據了半邊甲板,甚至在她離開之前,亦握著她的手發誓,總有一天,我會讓金稞種滿整片孽土的!
“可是、可是現在,我越來越懷疑,我們所憧憬的畫麵,是否真有能實現的一天了。”
古正陽將十指插進了頭發裡,像是被生活的重擔壓完了脊背,發出痛苦的呻吟。
“師父,一切都在好起來,我們一定會實現師娘的理想,將金稞種遍整片大地的!”
韓特攥緊拳頭,提高聲音道,“不要放棄希望啊!”
“但我……真的看不到希望在何方。”
古正陽悶悶道,“過去幾十年間,我一直為了守護太平城寨而瘋狂修煉,四處廝殺,早就積累了無數暗傷,這次一下子爆發出來,令我大病一場,修為不斷下跌,連勉強維持都做不到——這是早就能預料到的事情,能撐到今天,我已經很滿意了。
“但金稞的第六十三次移植還是失敗,這已經是我和你師娘精挑細選出來,最抗乾旱、輻射和汙染的作物,依舊沒辦法在外麵的輻射區生存,即便隻是脫離村子的範圍,那產量就低到嚇人,根本滿足不了一個普通人的胃口。
“還有各種該死的輻射變異獸來騷擾,破壞我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試驗田,又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去抵禦,算來算去,這筆賬是怎麼都算不過來的。
“所以,當我病得迷迷糊糊,看著鏽跡斑斑的天花板時,總是鬼使神差地在想,我和你師娘的這條路,究竟走不走得通?我們真能將金稞種滿整片孽土,平息孽土之上的所有紛爭嗎?我真是對的嗎,亦或者,趙烈的選擇,才是最明智,最正確的?”
“爸爸!”
“師父!”
兩個小家夥愈發著急,一人拉著古正陽的一條手臂,拚命想要將自己年輕而炙熱的力量傳輸給滿臉病容和落寞的中年男子,“您當然是對的,千萬不要氣餒,再嘗試十次、一百次、一千次,終有一日,我們會成功的!”
“但我們已經沒有物資和時間了。”
古正陽冷冷道,“有一件事,趙烈並沒有說錯,今天的太平城寨已經達到了膨脹的極限,處在一個十分尷尬的地步。
“過去一二十年的風平浪靜和高速發展,令太平城寨的人口增加了二三十倍,除了四麵八方前來投奔的成年人之外,還有不少村子裡出生的孩子,每增加一個人,就是多了一口永遠都填不滿的無底洞。
“無論我們怎麼拚命探索和搶奪,倉庫裡的物資永遠都不夠用,即便今年還能在‘天賜大典’上搶到足夠多的物資,卻也不是長久之計,我真的不知道在今後三五年、十幾年間,如果村裡的人口再翻上一倍,哪怕隻增加五成的話,咱們太平城寨,究竟該怎麼撐下去,到時候不用彆人來打我們,我們自己就先四分五裂,內鬥不休了。”
兩個小家夥統統沉默下去,韓特憋了半天道:“隻要,隻要師父的病能快快好起來,恢複昔日的絕強實力,那就一點問題都沒有了!”
“傻孩子。”
古正陽伸出粗糙的大手,揉著韓特的頭發,苦笑道,“師父畢竟老了,不可能永遠守護太平城寨的,即便我還站得起來時,太平城寨能一直按照我的規矩運轉,但等我終有一日倒下之後呢,太平城寨會不會瞬間變成和彆的村落一樣,甚至和‘血戰世界’那些匪幫一樣?
“一想到那樣的場麵,我就痛徹心扉,夜不能寐。
“倘若這是必然會發生的結局,那麼,還不如趁我尚有幾分力氣的時候,先和趙烈商量村子的出路,各退一步,製訂一些彼此都能勉強接受的規矩。
“至於更加遙遠的未來,那就要靠你,靠琉璃,靠你們這些新一代去努力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