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嘉陵看著窗外一排排傷殘老兵上前鞠躬和獻花，攥緊拳頭道：“黑星大帝武英奇的年代，一定不會這樣。”

“都一樣的。”

李耀道，“如果說，黑星大帝武英奇的年代，修仙者內部沒有這麼多貪汙腐化、勾心鬥角的亂象，修仙者也沒有今天這麼‘自私自利、道德敗壞’的話，那也並不是當年的修仙者‘道德水準’比較高，僅僅因為當年的帝國還處在開拓期，可以大肆吞噬四麵八方新征服地區的利益，來緩和內部的矛盾衝突而已。

“如真人類帝國這樣的國家，其旺盛的生命力一定是建立在不斷加速的擴張之上，什麼時候停止擴張，各種內部矛盾就會集中爆發，令帝國不可挽回地走向衰亡。

“帝國腐壞到今天的程度，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任何‘革新’都是治標不治本，最多剜去機體上的毒瘤，卻不可能改變基因深處的缺陷，彆說厲靈海和雷成虎了，就算黑星大帝武英奇重生，又能如何治療這個國家？”

“真想要脫胎換骨，令帝國重生的話，就必須對‘弱肉強食，成王敗寇’的修仙大道進行最徹底的批駁和否定——問題來了，沒有修仙大道指引的真人類帝國，還算是‘真人類帝國’嗎？又有哪個修仙者吃得消對自己的根本道心，做這樣毀滅性的重構？”

厲嘉陵深思了很久：“非得如此，舍此之外，彆無他路嗎？”

“非得如此。”

李耀認真道，“生存是生命的第一本能，隻要修仙大道堅持‘弱肉強食，成王敗寇’的法則，所有人為了生存，都會在本能驅使下，將所有資源統統用在自己身上，消耗在毫無意義的內部鬥爭中，哪怕暫時不用，先偷偷藏起來以備不時之需，也絕不會投入到公眾、國家、文明以及外部鬥爭中，這還談什麼‘資源的最優化配置’呢？”

厲嘉陵大皺眉頭，搖頭道：“話雖如此，難道修真大道就更好些麼？難道在修真大道的指導下，修真者就一定能保持極高的道德水準，就會一心一意為大眾而戰，就不會出現階級固化和龐大的利益集團嗎？果真如此，星海共和國也不會滅亡，螢火蟲號也不會毀滅了！”

“你說的沒錯，我不想騙人，不管修真者還是修仙者都是人，隻要是人，人類的本能，欲望和缺陷就一應俱全，今天發生在真人類帝國的一切，明天……昨天在星海共和國和螢火蟲號上，也曾發生過，甚至導致了前後兩場毀滅。”

李耀陷入深深的思索，喃喃道，“但我還是願意相信，至少，在一個以‘強者幫助弱者，弱者反饋強者，強者和弱者並肩攜手，互相支持’等等思想為主流的社會中，人們並沒有那麼強烈的動機，非要損害整體的利益來壯大自己——既然整體是個體最堅強的後盾和最溫暖的依靠，那先將利益投放到整體之上，先壯大整體再考慮自己，也不違反人性，對吧？

“如果你還是不能理解，構造一個最簡單的社會模型就明白了，在這個模型中，整個社會被高度壓縮和簡化，隻有兩個人和一份資源。

“其中一個是你，你還不確定自己究竟是修真者還是修仙者，你可以在修真和修仙兩種策略裡靈活轉變。

“而另一人則是一名實力遠遠淩駕於你之上的高手，但他現在身受重傷，急需要這份資源來恢複。

“自然，現在這份資源掌控在身強力壯，沒病沒災的你手裡，如果你選擇自己消耗這份資源，可以將你的實力提升10個點，而另一名重傷的高手極有可能馬上就死了。

“但如果你將資源給這名重傷的高手，他恢複之後，實力就可以提升100點。

“對了，除了你們兩個之外，這個世界還存在各種各樣的威脅，你們的整體實力越強大，越有可能在危機四伏的世界生存下去。

“問題來了，第一種情況，如果你知道，這名重傷高手是一個冷酷無情的修仙者，信奉‘弱肉強食，強者為尊，成王敗寇，贏家通吃’的理念，你願意將這份珍貴的資源送給他，讓他完全恢複實力，而你的力量僅僅隻有他的五分之一甚至十分之一嗎？

“第二種情況，如果你明確知道這名重傷高手是一個修真者，曾經無數次為弱小而戰，你又會怎麼選，是將資源給自己，最大化自己的個體戰鬥力；還是給他，最大化你們的團隊戰鬥力？”

厲嘉陵的眼珠轉了一圈又一圈，拳頭攥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攥緊，過了很久，才長舒一口氣，艱澀道：“我沒辦法說謊，第一種情況，我會將資源統統留給自己，管這個高手去不去死；第二種情況，我倒是極有可能將資源給這位高手，反正他恢複實力之後，應該是會保護我的。

“不過，在第一種情況裡，還有另一個選擇，如果這份資源是可以分割的，那我會將資源分割開來，一大部分給我自己，一小部分給這名高手，讓他稍稍恢複一些，實力維持在比我稍弱，又能發揮一點作用的程度。”

“都一樣。”

李耀淡淡道，“無論你分割給這名修仙者多少資源，你們的團隊戰鬥力都沒有最大化，換言之，沒有實現‘資源的最優化配置’。

“更彆說，你分給這個重傷修仙者高手一星半點資源，他未必會感激你，說不定還會惱怒你的吝嗇，在接下來結伴作戰中兩人還要勾心鬥角，彼此提防，不等外部威脅出現，自己先火並起來了，對不對？”

厲嘉陵愣了一下，道：“對是對，但在第二種情況裡，誰能保證這個修真者得到所有資源，恢複實力之後，一定能保護弱者呢，萬一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在關鍵時刻撕破了虛偽的假麵具，棄我於不顧呢？”

“概率，任何事情都有概率，我並沒有說第二種情況下，把資源統統給這名修真者高手的策略一定就是正確的，隻能說這樣的策略，會令生存幾率最大化，如此而已。”

李耀雙手撐在窗框上，看著對麵斜風細雨中的黑星大帝武英奇雕像道，“修真者的確有可能是偽君子，修仙者卻始終都肯定是真小人，偽君子隻有在最後撕破臉皮的一刹那才會害人，真小人卻是從一開始就全天候二十四小時每一秒都在噴射毒液，施展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地損人利己——非要選一個當夥伴，傻子都知道該怎麼選啦！”

厲嘉陵皺眉道：“耀哥究竟想說什麼？”

李耀道：“我想說的是，在任何一個小規模世界裡，如果你的同伴是修仙者，那無論你原本有多麼心地善良，道德高尚，無私奉獻都沒用，基於生存的本能，你唯一的策略就是迅速把自己也變成一個修仙者，最好是比對方更冷酷，更殘忍，更奸詐的修仙者，至少要在彼此之間達成‘恐怖平衡’，這樣你才夠安全，你們之間的合作關係也能暫時穩固。

“但如此一來，你們這些修仙者組成的修仙世界，根本做不到吹噓中的‘資源最優化配置’，恰恰相反，最理想條件下能發揮100點的戰鬥力，在你們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生存博弈之下，變成隻能發揮10個點。

“我想把這種現象，稱為‘修仙者困境’，整個真人類帝國，目前就處在一個巨大的‘修仙者困境’中，以至於空有星海中央最富饒和豐沛的資源，卻連星海一隅毫無創造力的小小聖盟都消滅不了。

“而在第二種社會形態裡，如果你的同伴是一名修真者，則你也有極大幾率轉化成一名修真者，做出比較無私的舉動，比方說將珍貴的資源優先讓給對方使用，因為你知道這是一筆可靠的投資，等對方傷好複原之後，一定會采集更多資源來回饋你的。

“這樣一種正向的激勵和回饋，會令你們兩個變得越來越無私，越來越團結，最終反而能達成‘資源的最優化配置’，輸出最強大的整體戰鬥力了，是吧？”

厲嘉陵歪著腦袋想了半天：“好像是哦。”

“當然是啦，活生生的例子不就擺在眼前嗎？”

李耀當頭棒喝道，“過去的你，是一個渾渾噩噩，善惡不分，處心積慮偽裝自己，血腥殺戮毫不眨眼的小惡魔，是最好的‘修仙坯子’，但自從碰到耀哥我這樣心地善良、道德高尚、節操滿滿的修真者之後，你在不知不覺間被我的偉岸人格所感化，竟然也學會用修真者的思維方式來看待這個世界，漸漸往修真者的方向轉化——這豈不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說，隻要人人都獻出一點愛，宇宙將會變成更美好的明天，雖然修真大道現在看起來有點兒過時和落魄，但假以時日，必將重新變成星海中央的主流！隻有修真大道才能拯救帝國，如果真要‘革新帝國’，誕生一個‘新帝國’的話，那也不該是厲靈海、雷成虎之輩的新帝國，而應該是全民修真的新帝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