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最大的災難中,往往也蘊藏著一絲微小的幸運,噩夢和希望原本就是一枚硬幣的兩麵,就看接住這枚硬幣的人,究竟是什麼身份,又站在哪個角度了。
在古老的航海時代,曾流傳著一個冷笑話——撞擊冰山導致整艘巨輪沉沒,所有乘客都葬身於汪洋大海中,這對於乘客而言固然是滅頂之災,但對於船上廚房中正等待被烹飪的海魚而言,卻是“神靈的拯救”呢!
這個笑話,用來形容此刻左天鷹的心情,倒是恰如其分。
在被鎖死靈能,穿了琵琶骨,又重重砸上三層雷磁鐐銬,押上永春號時,這位萬界商盟執事,二十四小時之前的藍天市場主管,原本已經萬念俱灰,準備好迎接生不如死的折磨和千刀萬剮的結局。
沒想到永春號會在星空跳躍點遭遇伏擊,而他因為牢房特彆堅固的關係,竟然在激戰中幸存下來,連手指甲都沒有被空間漣漪切斷半片,全須全尾地被大白星盜團的戰士押回了藍天市場。
前後不過半天,看著藍天市場上空飄揚的扭屁股白老鼠戰旗以及鐵拳王冠戰旗,左天鷹不禁生出恍若隔世之感,很有大哭大笑一場的衝動。
大白星盜團的戰士並沒有封死他的五感,一路走來,他看到了垂頭喪氣的正規軍和其餘星盜俘虜,也看到了諸多星盜頭子麵目全非、焦黑一片的屍體,包括大量晶鎧和星艦的殘骸堆積如山,像是一座座耀武揚威的京觀。
從大白星盜團戰士興奮的交談,還有一路走來的所見所聞,左天鷹大致搞清楚過去半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知道了藍天市場的新主人究竟是誰。
厲無疾,哈哈哈哈,你他媽也有今天!
白老大……真是號人物,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啊!
不過,管他呢,左天鷹覺得自己的命運再怎麼壞,都不可能比押送到四大選帝侯的領地去更壞了。
不一時,他被一隊大白星盜團的戰士,押送到了停泊著幾艘主力戰艦的一號船塢。
以巍峨如山嶽的艨艟巨艦為背景,白老大正在和另一名氣勢旗鼓相當的強者交談。
左天鷹先是對白老大花花綠綠好似度假的打扮吃了一驚,隨後又將注意力集中到白老大對麵這尊青銅色的靈能傀儡或者靈械義體上——這位,應該就是最近半年在帝國外圍世界風頭出儘,甚至隱隱有壓倒白老大之勢的超級鬼修強者,“拳王”雷宗烈吧?
沒想到白老大竟然和拳王聯手,一起挖了這個大坑,那就怨不得他和厲無疾都爭先恐後往裡跳了。
“左執事回來了!”
白老大和拳王聊了一會兒,這才發現左天鷹的窘境,眉毛先往上一挑,又重重落下,沉著臉道,“怎麼還五花大綁呢,不知道左執事是咱們藍天市場的貴賓嗎,藍天市場如何運作,如何守護,包括各處船塢維修升級的特性,都要好好向左執事請教,如何能這般無禮?快快,快為左執事鬆綁,療傷!”
左天鷹活動著捆綁太久而酸軟無力的手腕,齜牙咧嘴地呻吟著,在心裡罵了白老大一百八十多遍,“咱們藍天市場的貴賓”,這麼無恥的話也隻有白老大才說得出口,而且他之所以被五花大綁了這麼久——不正是你白老大乾的嗎,這會兒又假惺惺當什麼好人了!
“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左天鷹帶著三分怨氣,梗著脖子道,“白老大,不用惺惺作態了,既然落到你手上,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左執事這是什麼話?”
白老大的表情真是迷茫和無辜到了極點,簡直像是個犯了錯卻不自知的孩童,親自上前幫左天鷹敷藥,聲音柔和而誠懇至極,“誤會,這一切都是誤會啊!”
誤會……
左天鷹一陣頭暈目眩,看著兀自冒出濃烈黑煙的藍天市場,很想一口狗血噴在白老大的臉上。
“不知左執事是否聽過‘苦肉計’這回事?”
白老大的綠豆小眼內綻放著赤子般純淨無邪的光芒,“早先對左執事多有冒犯,那便是迫不得已的苦肉計,沒有左執事這些人的犧牲,又如何能取得二十八家星盜團以及永春侯厲無疾的信任,將他們一網打儘呢?
“現在,藍天市場固然是……毀於一旦,但二十八家星盜團和厲無疾艦隊的先進戰艦,包括大批用幾十年時間才能調製出來的精銳戰士,都落入我們手裡,這是一支何其致命的機動力量,絕對能改變即將來臨的‘七海之戰’走向,是吧,以藍天市場為代價來換,難道不值嗎?
“更何況,就算當時我不出手,其餘二十八家星盜團加上厲無疾的艦隊,一樣能蕩平藍天市場啊,你們是在劫難逃,注定了毀滅的結局,那我幫你們從這毀滅中,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何錯之有?
“當然嘍,事先是應該和左執事打一聲招呼,爭取你的同意,不過這樣一來極有可能被厲無疾看出破綻,反為不美,所以我寧願冒著被左執事責怪,被萬界商盟誤會,甚至被革新派仇視的風險,先斬後奏了嘛,這樣的一番苦心,難道左執事真的不能理解嗎?”
正所謂“無商不奸”,左天鷹身為萬界商盟的執事,走南闖北都算見多識廣,再無恥的奸商都見過。
但今天白老大這番話和那副無比坦然的表情,還是刷新了左天鷹心底對“無恥”的定義。
他強忍吐血的衝動,臉色慘白,喘著粗氣道:“白老大,你我往日無冤無仇,即便你真要強奪藍天市場,一刀殺了我便是,何必這樣羞辱人!”
“羞辱?沒有啊!”
白老大眨巴著眼睛,真誠道,“我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心實意的,何來半點羞辱之意?我還想請左執事當中間人,和萬界商盟乃至革新派談合作呢,做什麼要羞辱你?”
“合作?”
左天鷹難以置信,失聲叫道,“事到如今,你還想合作?”
“為什麼不呢?”
白老大的嘴角一翹,“大家在同一片星海中混飯吃,最重要就是以和為貴,我這個人最喜歡談合作,做交易了!”
“那——”
左天鷹又是迷惑,又是憤怒,掙紮道,“一天之前,我好心好意請你和萬界商盟合作,結果你卻包藏禍心,強奪了我的藍天市場,又殺戮商盟戰士和革新派成員無數!現在硝煙還未散儘,鮮血還未凝結,你又若無其事想來合作,你,你究竟想要什麼!”
“合作,從頭到尾,我隻想合作。”
白老大的聲音一沉,臉上瞬間凝結了一層寒霜,盯著左天鷹道,“左執事,你實話實說,一天前的所謂‘合作’,是真正雙方地位平等的合作麼?不,你隻是想出高價聘請我們大白星盜團回去,當你們的炮灰,甚至當你們的狗而已。
“告訴你,聽清楚了,我白老大可以和任何人合作,無論是聲名狼藉的凶徒還是十惡不赦的狠人,甚至九幽黃泉最深處的魔王,隻要有好處,我都可以和它做交易。
“但如果有任何人想要我當他的狗,嗬嗬嗬嗬,即便是主宰諸天星辰的神魔,即便他承諾可以賞賜給我整個世界,我都沒有半點興趣。
“一天前,你我的地位並不平等,萬界商盟也根本沒把我白老大放在眼裡,所以我們的合作注定不可能成功;但現在,我已經用自己的實力,證明了合作的‘誠意’,或許萬界商盟裡也有些頭腦冷靜,明白事理的人,懂得‘不計前嫌’四個字的意思呢?”
左天鷹被白老大冰冷的目光刺得臉色鐵青,低下頭去,默然無語。
眼珠卻逐漸活絡起來,轉動了一圈又一圈,像是凍僵之後複蘇的小草,重新思索著每一種可能。
“具體怎麼合作,咱們可以慢慢談。”
白老大察言觀色,微微一笑道,“左執事不妨先下去休息片刻,認真思索我的提議——當然,如果萬界商盟沒有肯‘不計前嫌’的人,我也不會拿熱臉來貼冷屁股,或許四大家族會有呢?剛才說了,即便九幽黃泉深處的魔君,隻要價錢合適,我也可以合作,遑論那些雖然該死,卻他媽真有錢的貴族了。”
白老大揮了揮手,左天鷹失魂落魄地被人帶了下去。
另一個失魂落魄的人卻被帶了上來,兩人正好擦肩而過,對視一眼,都瞪出了眼珠。
此人,自然是永春侯厲無疾。
和幾乎毫發無損的左天鷹比起來,厲無疾的模樣可要淒慘許多。
他非但被極盜者和拳王釋放出來的衝擊波轟得鼻青臉腫像個塗滿醬料的豬頭,臉上身上還沾染了大片血跡、汙漬和嘔吐物。
這些東西就像是毒液般包裹著他,令他不斷扭動著,發出微弱的呻吟。
“白老大,雷宗烈!”
被幾名戰士推到白老大腳下,厲無疾掙紮地愈發厲害,雙眼像是兩隻流星錘要飛出來打人,撕心裂肺地吼叫道,“你們死到臨頭了!你們離死不遠了!你們無處可逃了!四大家族一定會把你們統統剿滅,像拍蒼蠅一樣全都拍死,拍死,拍死!”
“侯爺——”
白老大輕輕歎了口氣,在厲無疾身邊蹲了下來,不慌不忙道,“省點力氣吧,我真搞不懂,為什麼您這麼希望我們去死?難道您沒有發現一件事——我們現在已經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是堅不可摧的利益共同體,你在厲家乃至四大家族的地位,完全取決於我們大白星盜團和修真者艦隊的未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