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醒了。

或者說，組成他身體的億萬細胞，以及億萬細胞深處蘊藏的基因鏈，以及基因鏈中無窮無儘的遺傳信息，紛紛蘇醒了。

這些遺傳信息非但來自盤古族、女媧族和後羿族這樣的洪荒種族，更來自洪荒種族的創造者們，那些更加古老的，古老到無法用筆墨形容，不可名狀甚至不可理解的太古種族，來自這些太古種族都沒有誕生之前，剛剛在大爆炸中創造出來的，炙熱而混沌的原始宇宙。

大量信息在大爆炸之初就已經產生，通過各種各樣的元素和力場的作用凝聚成了群星，誕生了第一批生命，並借由這些生命的基因，一代代遺傳至今。

從基本元素的構成看來，人和群星並沒有太大的區彆。

或許，此刻構成李耀身體的碳元素，在億萬年之前，亦是某顆星星的一部分。

即便李耀死去，身體分解，這些元素亦不過是改換形式，回歸宇宙，或許會在億萬年之後，變成另一顆星星。

而代表李耀曾經存在過的所有信息，總會以某種特殊的方式，蘊藏在這顆星星的閃耀裡。

恍恍惚惚，飄飄渺渺，李耀仿佛站在一條齊腰深的波浪粼粼的大河中，河水從洪荒以前的亙古緩緩流來，每一道波紋都代表著一個文明的興滅，太古文明、盤古文明、人類文明、晶腦文明……一直流淌到他身後很遠很遠，看不清方向的地方去。

這是“生命之河”。

生命究竟是什麼？

是可以切割的獨立個體，還是不可切割的連續體？

倘若無數細胞共同組成了他這樣的“人類”，那麼無數人類凝聚到一起，甚至無數代如人類這樣的智慧生命凝聚到一起，所組成的不可分割的連續體，是否就是更高層次的某種生命？

該怎麼稱呼這種生命——神？天道？還是就叫“宇宙”？

這是宏觀層麵，那麼從微觀層麵來看，如果組成李耀的每一個細胞都是一個生命，對於這些生命而言，李耀又算不算是他們的神、天道和宇宙？所謂“分神”，是否就要往每一顆細胞裡都注入意識，讓這些細胞徹底蘇醒？

倘若一個人可以隨心所欲控製他體內的每一顆細胞，喚醒每一顆細胞這種蘊藏的每一條基因鏈，他將看到多麼恢弘壯闊的宇宙，將呈現出多麼不可思議的能力啊！

這樣一個人，還能被稱為真正的“人”嗎？

李耀伸出右手，輕輕掬了一捧“生命之河”中的河水，感知著祖先留下的傳承，隨後，怔怔看著自己的手掌。

指尖傳來奇妙的悸動，仿佛有什麼東西在手指裡孕育，緊接著，他的右手食指像是一朵純淨無暇的蓮花般冉冉綻放，一隻五彩斑斕的蝴蝶飛了出來。

“化蝶，化蝶！”

李耀笑了，看著這隻手指幻化的蝴蝶圍繞著自己翩翩起舞。

他明白了。

究竟莊公夢蝶還是蝶夢莊公，並不重要，莊公和蝴蝶的本質都是一樣的，他們和行星，和恒星，和組成宇宙萬物的元素，都沒什麼不同。

莊公就是蝴蝶，蝴蝶就是莊公，花就是世界，沙就是浮屠。

想起神話傳說中還有猴王，拔一根毫毛，吹一口仙氣，就能幻化出千千萬萬的自己。

或許，猴王的本體就是“毫毛”，是無數毫毛凝聚成了一個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猴王，自然能隨心所欲地複製和變化。

李耀的手掌中飛出了越來越多的蝴蝶，他的整條右臂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炬，每一束火焰都是一大群翩翩起舞的蝴蝶，這些由他生命信息組成的蝴蝶，為“生命之河”帶來了最鮮豔的亮色。

這樣的形象，距離正常人類真是越來越遠了。

不過，究竟什麼才是“正常人類”呢？

當人類被困在條件苛刻的可居住星球上，困在溫度、濕度、重力和氧氣含量都十分狹隘的大地之上，沒毛的猴子就是最完美的形態。

而當人類涉足各種環境殘酷的資源星球，甚至要永遠在星海間流浪生存時，自然而然要開啟祖先賜予的基因庫，演化出了諸如“妖族”之類，奇形怪狀的形象。

但即便是盤古族、女媧族、後羿族這樣的洪荒種族，距離征服整個宇宙亦差得很遠——至少他們就沒辦法大規模開發氣態星球，也沒辦法自由翱翔於恒星之內。

倘若有朝一日，人類要征服包括太陽在內的所有天體，真的還能維持住這種可憐的、醜陋的、羸弱的“正常形象”，永遠固定在沒毛猴子的狀態嗎？

相信到那天，連身體都變成了不必要的累贅，唯有能量才是永恒。

但所謂的“能量生命”，依舊隻是三維宇宙的概念。

倘若有朝一日，已經征服了三維宇宙的人類還要更進一步，如白老大所說，向更高的維度進軍，去探索……“神”或者“天道”的領域，那時候的人類，又會變成什麼樣不可思議的形象呢？

或許，根本就沒什麼“正常人類”吧？

從細菌到現在的人類，也不過用了區區幾十億年而已，沒毛猴子不過是幾十億年之間嗎，轉瞬即逝的片段，他們注定不會停止演化的腳步，會繼續向著不可知的領域狂飆突進，把自己變成和“神”或者“天道”並駕齊驅的東西。

——若非如此，生命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李耀不會停下腳步的。

他徹底燒儘了自己，變成億萬蝴蝶，蝴蝶的翩翩起舞彙聚成一團風暴，風暴攪動著生命之河中的一切信息，最終變成了一枚如恒星般耀眼的光球。

李耀在光球中靜靜地思考著，重組自己的神魂，像是母體中的胎兒，不斷生長發育，構築著全新的神經網絡。

隻不過這次，他的神經網絡不止局限在小小的大腦中，而是向四麵八方蔓延出去。

他處於十分奇妙的全新狀態。

一方麵，他的意識正在深層冥想中進行著脫胎換骨般的升級和蛻變。

但另一方麵，他的“神經”又像是看不見的光束般蔓延到了整座金晶塔的四麵八方，將金晶塔徹底變成身體的延伸。

而這依舊不是結束。

他的“神經”繼續向金晶塔之外蔓延，蔓延到每一條岩縫和甬道中，順著甬道和豎直通風井來到地麵，和無數人的神經接駁到了一起，通過彆人的視覺神經，共享彆人的視野！

李耀從一萬個不同的角度看到，地麵上似乎發生了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好幾支全副武裝的晶鎧戰團全都駐紮在周圍，天空還有幾十艘獵殺艦來回遊弋，一副風聲鶴唳，氣氛肅殺的樣子，但是士兵們的表情並不怎麼殺氣騰騰，反而寫滿了惶恐和迷茫。

這副場景令李耀大惑不解，他不明白雷成虎為什麼會調集這麼多士兵到金晶塔的上方，而白老大竟然也不阻止他。

但他更為自己這種全新的能力感到迷惑和欣喜，倘若說這就是他升級之後的“領域”，那這領域的範圍也未免大得太過分了點！

就連千年前就已經晉級分神的黑星大帝武英奇，似乎都沒有這樣不可思議的能力。

換言之，就連武英奇都沒有覺醒李耀這麼古老而清晰的洪荒記憶。

這又是……“地球李耀”的關係嗎？是他與眾不同的靈魂，觸發了某種武英奇想都想不到的變異？

李耀還想看得更清晰一些，四周的影像忽然一陣搖曳，疲倦和虛弱的黑潮一個浪頭一個浪頭朝他打來，又把他一下子掀翻，跌落萬丈深淵，回歸了本體。

他實在走得太遠，嘗試得太過火了。

他才剛剛踏上化神境界不久，還遠遠沒有做好成就“分神”的準備，現在就想徹底激活分神境界的神通，無異於三歲孩童扛起千斤巨石，唯一的結果就是被壓得粉身碎骨。

“糟糕！”

李耀暗暗叫苦，自己在虛無縹緲的宇宙奧妙上無謂消耗了太多的神魂和能量，這些玄之又玄的問題雖然重要，但更重要是腳踏實地麵對眼前的生活和戰鬥啊！

他必須醒來——真正意義上，在這個三維宇宙裡醒來。

隻可惜，他覺悟得有些太遲了，他的身體依舊閃爍著波浪粼粼的漣漪，仿佛隨時都會分解成一隻隻五彩斑斕的蝴蝶，他的意識在數百萬年之間徘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名後羿族，一名女媧族，還是一名人類，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喪失了對時間的感應，仿佛要永遠融化在自己的基因裡。

“爸爸！爸爸！”

直到他聽到了孩子們焦急的喊叫，這喊叫化作一束光芒，光芒又化作了鋒利無比的巨斧，一下子劈開了包裹著他的黑暗。

所有的蝴蝶都化作了流光溢彩的信息流，再次鑽回了他的細胞最深處，天衣無縫地鑲嵌在基因鏈裡，李耀大叫一聲，叫聲像是嬰孩剛剛離開母體的啼哭，他跳了起來，意識終於跨越百萬年，回到盤古宇宙、極天界、天極星、金晶塔的最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