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卡從外麵關上超級市場的大門時,心裡兀自七上八下,就像自己犯了什麼彌天大錯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是對至善上師和盤古大神不忠,但班長告訴他並不是,班長說,如果發現了至善上師的錯誤,卻不告訴至善上師——那才是真正的不忠,甚至是對“神聖的事業”的犯罪。
唐卡也不知道,他究竟該相信班長還是至善上師,反正在他心目中,這兩者都是不容置疑,必須絕對服從的存在。
所以,唐卡還是一如既往,像是一條小尾巴那樣,乖乖跟在班長身後,回到了集合地點。
然而,剛剛回到集合地點,他就遇上了另一個很不想麵對的家夥,副班長“廖猛”。
廖猛是一個牛高馬大,肌肉發達的男孩兒,比唐卡足足高出了兩個頭,就是比班長都高了一個頭。
他皮膚黝黑,虎背熊腰,周身血管無時無刻不暴突出來,彰顯著炸藥般的力量。
而他也從不掩飾這種力量的存在,幾乎每說一句話,就要揮舞一下拳頭,臉上一顆顆熟透了的青春痘,也像是隨時會迸裂開來。
廖猛不喜歡唐卡。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也從沒有直截了當地表現出來,但唐卡就是知道,廖猛非常不喜歡自己,特彆是當自己跟在楚之雲的屁股後麵,或者和楚之雲避開眾人,單獨相處的時候。
那時候,廖猛看他的眼神,就像是老虎看著瑟瑟發抖的綿羊一樣。
而唐卡也不喜歡廖猛。
是的,他知道自己不應該“不喜歡”任何人,但他就是做不到,每次廖猛直勾勾盯著班長看時,他就會從心底升起一股無名怒火,有種隨時會被天魔侵蝕,徹底魔化的感覺。
“你去了什麼地方?”
廖猛揮舞著一支粗壯的火焰噴射器,攔在楚之雲和唐卡之間,用冰冷的鋼鐵將兩人分開,他盯著唐卡,冷冷道,“那裡不是你的任務區域。”
“是我讓他去幫忙的。”
不等唐卡回答,楚之雲就把唐卡拎到了自己的身後,“我找到了一處規模不小的超級市場,需要人手一起鑒彆裡麵的危險品。”
“超級市場?”
廖猛眯起眼睛,“為什麼不找我幫忙,我是副班長。”
“你在鑒彆圖書館和書店中的資料,任務同樣十分重要。”
楚之雲硬梆梆道,“我是班長,我可以隨意分配所有人的淨化任務,我覺得唐卡同學適合超級市場,有問題嗎?”
廖猛沉默,攥住火焰噴射器的雙手搓了又搓,把火焰噴射器搓得“吱吱”作響。
“你的情緒起伏非常強烈,你很……憤怒。”
楚之雲忽然道,“為什麼?”
“我沒有。”
廖猛深吸一口氣,退了開去,“我很平靜,隻是想知道唐卡同學為什麼改變了任務,僅此而已。”
“現在你已經知道,那就是沒事了?”
楚之雲盯著廖猛又黑又紅的麵孔,咄咄逼人道。
“是的,沒事了。”
廖猛頭也不回地走開。
“彆怕他,他比你還不善於管理自己的情緒。”
楚之雲看著廖猛越走越遠,這才湊近唐卡的耳邊,“這家夥遲早會被天魔附體,徹底失控,一腳踢出‘聖光學院’,更彆說成為‘淨化者’了。”
少年們從黎明一直工作到了黃昏,直到夜幕降臨,缺乏係統照明的廢墟黑黢黢一片,他們才結束了第一天的淨化測試,帶著大量珍貴的戰利品,原路返回,回到了設置在市郊的營地。
偌大一座城市,當然不止他們一個班二三十人實施淨化,而是有好幾十個班,上千名“準淨化者”分開不同的區域,同時從四周向市中心挺進。
此刻,上千名“準淨化者”同時回到了營地,清點一天的淨化成績和回收的天材地寶,接受導師的檢查和指點,還有一支真正的淨化部隊駐紮在不遠處,數千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好不熱鬨。
唐卡跟在楚之雲後麵,第二個向導師清點了戰利品,並掃描了一天下來隨身晶腦記錄的情緒波動。
他原本以為,自己一天之內兩次觸碰“警戒線”的行為,會受到導師的斥責,至少會被過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導師僅僅用冰冷的眼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就揮手放行,絲毫沒有追究的意思,當然更沒有將他“逐出考場”了。
唐卡鬆了一口氣,幫著楚之雲一起擺弄便攜式聖光發生器。
這顆星球剛剛被他們攻打下來,還沒有建立固定的聖殿,隻能依靠聖光發生器,來進行每天必須的修煉。
不一時,班上三十三名同學都完成了掃描,一起圍繞著聖光發生器坐下。
“嗡嗡嗡嗡……”
聖光發生器發出輕微的響聲,一道乳白色的聖光如同噴泉般湧動而出,緩緩蔓延,像是帳篷般將所有同學都包裹住。
唐卡感覺自己沉浸在一片純淨、寧靜、聖潔和柔軟的海洋中,他的神魂和其餘三十二名同學的神魂一起共鳴,他在共鳴中仿佛聽到了至善上師和盤古大神的聲音,這聲音令他渾然忘卻了躁動不安的原始欲望,更忘卻了域外天魔的種種誘惑和清晰,他又一次空靈了,神聖了,純潔了。
每天一次的聖光修行結束之後,唐卡的心情平靜了許多,即便直視楚之雲或者廖猛時,內心深處都沒那麼多亂七八糟、荒謬可笑的想法了。
“啊!啊!啊!”
不遠處,忽然傳來陣陣慘叫。
一座剛剛壘砌起來的高台上,豎著一張銀光閃閃的行刑架,一名學員叉手叉腳綁在上麵,被導師用劇毒荊棘煉製而成的長鞭,狠狠抽打了三十六鞭,抽到昏迷不醒,皮開肉綻,連脊椎骨都能看到,這才被人抬了下來。
所有人都默默看著,或許也有人和唐卡一樣好奇,但聖盟少年未經允許,是不會“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
不一時,導師向他們揭曉了答案。
那是隔壁班的一個孩子,在今天的淨化工作中,竟然鬼使神差地往自己兜裡塞了一件原本要被銷毀掉的塑料玩具,一具很拙劣的巨神兵模型。
他實在太蠢了,每一名學員回到營地時都要經過最細致的檢查,絕沒有可能夾帶任何東西的。
誰都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甚至連導師詢問他的時候,他自己都麵紅耳赤,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或許,被天魔蠱惑,就是這樣渾渾噩噩,頭腦不清楚的吧?
那就沒辦法了。
他是“終極測試”的第一個淘汰者,接受了鞭刑之後,將被送到後方的聖殿去,進行最深度的淨化。
不知道他是否還能保留邏輯思維的能力,但就算他變成了“兵蜂”或者“工蜂”之類的低級兵種,也是咎由自取。
隻不過……
唐卡不知道,他和班長做的事情究竟有多麼嚴重,會比偷偷藏起一件玩具更嚴重嗎,會不會也像是這個隔壁班的家夥一樣,被五花大綁,捆到行刑台上,狠狠抽打呢?
唐卡剛剛被聖光撫慰的平靜蕩然無存,心情又像是被春風吹皺的湖水那樣,擰巴起來。
回到宿舍,唐卡依舊心事重重,魂不守舍。
剛才楚之雲硬塞進他嘴裡的那根彩虹棒棒糖,似乎打開了他的味蕾,平時就味如嚼蠟的合成食物,愈發沒滋沒味。
唐卡硬生生往嗓子眼裡塞進去兩大碗黏糊糊的合成食物,強忍著嘔吐的衝動,顧不上消化,就來到了修煉室。
聖盟人並沒有“娛樂”的概念,在寥寥可數的業餘時間裡,鍛煉身體幾乎是唯一發泄多餘精力的選擇。
唐卡拚命蹂躪著沙袋和重力跑步機,試圖榨乾每一束肌肉的每一縷力量,瞬間恰似蟄伏在肌肉纖維裡的每一頭天魔。
他幾乎成功了。
但這時候,楚之雲也來到了修煉室,在他對麵的重力跑步機上蹦跳起來。
她很喜歡流汗,汗水很快**了胸口。
唐卡瞬間感覺,自己剛剛好不容易才掐死的十萬八千頭天魔,統統複活了。
夜深人靜,班上所有同學都睡得正香,包括楚之雲在內。
唐卡卻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即便隔著好幾張高低床,他似乎都能聞到楚之雲的汗香味。
恍恍惚惚,楚之雲在超級市場未著寸縷的模樣,和她在跑步機上揮汗如雨的模樣重疊在一起,變成了一團柔軟蓬鬆的夢,壓住了唐卡的腦袋。
唐卡做夢了,一個從未做過的怪夢。
他夢到自己和楚之雲一起,手挽手在碧海藍天之間,潔白細膩的沙灘上奔跑。
他夢到楚之雲擺弄著鮮紅色的裙擺,朝他展露出那種被稱為“微笑”的表情。
他甚至夢到楚之雲被五花大綁到了行刑台上,依舊穿著紅色連衣裙,被荊棘長鞭狠狠抽打。
衣衫如紅蝴蝶般片片飛舞,露出比沙子更潔白,更細膩的皮膚,紅腫處高高隆起,將旁邊的皮膚襯托得更加白皙。
“唐卡,救我,唐卡,救我!”
夢裡的班長格外嬌弱,發出了她永遠都不會發出的嗚咽。
唐卡猛然驚醒,感覺周身汗漿如雨。
下身更好似觸電般,酥酥麻麻,一跳一跳,他還未反應過來,褲襠裡就濕漉漉、黏糊糊一片。
“這是——”
唐卡頭皮發麻,十四歲的少年第一次做這麼古怪的異夢,遇到這麼詭異的事情,他,他尿床了?
就在這時,唐卡一個激靈,像是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鑽進他亂作一團的腦子裡。
“嘻嘻嘻嘻,小朋友,你好啊!”
一道聽上去竭力想裝得和藹可親,但仔細一想又他媽詭異到極點的聲音,在唐卡的腦海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