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雲古井無波，圓融無缺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第一道裂痕。

就像是封印著億萬噸洪水的大壩，在“哢嚓哢嚓”聲中，出現了第一道觸目驚心的縫隙。

“太、太可笑了。”

她臉色僵硬地說，“沒想到傳說中以一己之力鎮壓整個極天界，扛起此刻真人類帝國半壁江山的黑風王李耀，竟然也會逞這樣的口舌之利！”

“是否口舌之利，你自己心裡清楚。”

李耀平靜道，“我知道，很多人在麵臨絕對無法逃避的痛苦時，就會想辦法將這種痛苦合理化甚至神聖化，變成自己生命的一部分甚至是全部，唯有這樣自欺欺人，才能稍稍減輕生不如死的痛苦。

“就好像很多人在麵對浩瀚無垠的宇宙時，還未真正探索，就先拱手投降，自認渺小和卑微，以此來逃避麵對浩瀚和永恒的終極恐懼一樣。

“但痛苦終究是痛苦，恐懼終究是恐懼，絕不會因為你的自欺欺人而削減一星半點，你越是逃避和欺騙，它隻會像一道詛咒一樣，在你的血脈上延續，永遠逃脫不了。”

“住口，我已經明白了生命的意義，在眾神的懷抱中得到了永恒的平靜，什麼痛苦，簡直可笑！”

周秀雲的眼角抽搐，麵容扭曲，咬牙切齒道，“你們這些被天魔纏身，沉浸在七情六欲的泥淖中不可自拔的家夥，才是真正的痛苦，我們是在拯救，是在拯救全人類，拯救這個宇宙！”

“沒用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可以清楚洞悉你的大腦。”

李耀歎了口氣道，“感知到藏匿在你大腦最深處那塊黑色區域，以及從那裡釋放出來，無比痛苦和絕望的波紋，那是什麼，是真正的周秀雲的殘留嗎，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天性，不可磨滅的烙印嗎？儘管你的大腦被閹割得七零八落，這塊黑色區域又被重重封印，但我依舊能感應到它的存在，能感應到你無時無刻不在承受的，最深沉的痛苦。

“我甚至能聽到一道非常微弱的聲音，仿佛在沼澤深處伸出手臂，高叫著‘救救我，殺了我’，那是真正的周秀雲的聲音嗎？

“無論如何，這一切應該結束了。

“你終於可以掙脫‘他們’的擺布，好好睡上一覺，而你的女兒也將生活在一個和這裡完全不同的新世界，過上更加幸福和自由的生活，包括她的後代也一樣，你的基因將像千姿百態的花朵那樣儘情綻放，我保證。

“安息吧，周秀雲。”

李耀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周秀雲的額頭。

周秀雲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眼神逐漸變得迷茫而空洞，臉上每一束肌肉和神經都鬆弛下來。

片刻之後，就像是有某種東西從她的腦域最深處浮出水麵，幾十年來第一次重新控製住了這具身體，她臉上呈現出了無比真實和鮮明的情緒。

她的五官統統揉成一團，晶瑩剔透的眼淚狂飆，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壓抑近百年的痛苦統統在這一刻噴薄而出。

以李耀的指尖為圓心，一團團純淨的火焰蕩漾開去，籠罩周秀雲全身。

她像是一隻熊熊燃燒的蝴蝶般翩翩起舞，隨著火焰越燒越旺，痛苦逐漸減輕，失去了肉身的枷鎖，殘存的神魂終於獲得自由，裹挾著一蓬潔白的灰燼，奮力向天空飛去，擴散成一圈圈漣漪，消散得無影無蹤。

到最後，隻剩下一聲幽幽的歎息，在訴說著她的如釋重負，和得到解脫的歡愉。

李耀怔怔看著周秀雲煙消雲散，臉上閃過一抹悲憫，但眼底火山爆發般的怒焰卻不曾減輕半分。

有一點，周秀雲說對了。

她和夏雨人和邱元甲，隻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是“眾神”的一個細胞而已。

在沒有深入聖盟之前，李耀曾經以為聖盟人口中的“眾神”就是沉睡幾十萬年的盤古族，是需要被喚醒的對象。

但現在，他隱隱有一種感覺，所謂“眾神”並不止是沉睡的盤古族這麼簡單，而是另一種……更加具體的存在，是將聖盟塑造成今天這副模樣的罪魁禍首！

如周秀雲、夏雨人和邱元甲這樣的“細胞”，消滅再多都沒用，那個所謂的“眾神”可以輕而易舉繁殖或製造出更多的“細胞”。

李耀暗暗發誓，一定會將這個隱藏在幕後的“眾神”找出來，把它的頭塞進它的屁股！

“這位……上師？”

“異端之子”們膽戰心驚地看著李耀。

在李耀乾脆利落連續擊殺邱元甲、夏雨人和周秀雲之後，他在眾多少男少女心目中的地位，已經成“大人”升級成了“上師”！

“您，您沒事吧？”

楚之雲十分擔憂地看著他，不知道究竟在擔憂李耀的神魂還是唐卡的身體，察言觀色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問，“一口氣消滅了那麼多淨化者，又硬生生劈開了幾十層艙壁和甲板，連夏院長還有淨化部隊的指揮官還有魔童項目的負責人都被您殺死，您、您確定自己還撐得住？”

“嗯……”

李耀點頭，“問得好，我的確撐不住了，哎呀！”

他斬釘截鐵，當機立斷，說一不二地一頭栽倒在地，手腳攤開，輕輕抽搐，口中吐出白沫，渾身上下見不到半點血色。

“搞、搞什麼？”

楚之雲目瞪口呆，沒想到李耀說躺下就躺下這麼爽快，“您怎麼了？”

“我脫力了。”

李耀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連手指都動彈不了，卻是滿臉平靜，淡淡道，“你們剛才沒聽周秀雲說麼，我的神魂超遠距離投射過來，是非常消耗神魂和靈能的事情，即便老老實實蟄伏在唐卡體內，都有一定的風險係數，更彆說我還控製著他的身體進行了如此高強度的戰鬥，哪有神魂不透支，靈能不枯竭的道理？

“所以，我脫力了了，哎呀，好累，我連眨眼都辦不到了，好累。”

“這，這，怎麼會這樣？”

楚之雲和眾多“異端之子”難以置信，“您明明三秒鐘之前還耀武揚威，神勇無比的啊，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好像崩潰了一樣！”

“這就是我這樣出類拔萃，叱吒風雲，宇內無敵的絕世強者，獨有的超能力了。”

李耀繼續淡淡道，“換成一般的所謂‘高手’，肯定會受到傷勢和疲勞程度的影響，在戰鬥中就顯露出不斷虛弱的跡象，以至於影響技戰術的發揮。

“而我這種站在人類進化巔峰之上，滅神屠魔不在話下的超一流高手，卻能憑借神乎其技的身體控製能力，以及如鋼似鐵的意誌力，將所有傷勢和疲勞都死死鎮壓，在戰鬥中絕不泄漏出來一星半點，讓敵人產生我絕不會受傷和疲勞的絕望，唯有徹底戰勝對手之後，壓抑的傷病、疲勞和枯竭，才會山洪暴發，將我徹底擊垮。

“或許你們還無法理解這種能力的強大，沒關係，本來也不是所有人隨隨便便就能理解的，哎呀，好難受，我快要窒息了，好累，好難受！”

“都虛弱到這份上了，您說話就不要‘淡淡道’了，好嗎？”

楚之雲快急哭了，“我們現在該怎麼辦？我們僅僅掃平了控製中心，外麵還有好多淨化者在遊弋，而且浮空戰堡之外還有淨化部隊的營地，更遠處肯定還有彆的戰團和艦隊啊！”

“沒關係，我隻是暫時脫力而已，休息十幾二十分鐘，神魂就能重新凝聚，靈能也能再次充盈——當然，你們要是能幫我找一些強化藥劑和高能營養劑過來，就再好不過，我覺得控製中心的角落裡，肯定有這種‘能量補充箱’的存在。”

李耀道，“至於外麵的士兵和更遠處的戰團，就更不用擔心，剛剛和周秀雲他們動手時，我的一道分身已經侵入了浮空戰堡的控製係統，破解了主控晶腦裡的防禦壁障並篡改了最高控製權限，換言之，從這一刻起，這座浮空戰堡，已經屬於我們了！

“我可以隨心所欲觀察到浮空戰堡內所有士兵的動向，並關閉幾條主要的通道和艙室大門，將他們關在裡麵——他們都是缺乏基本邏輯思維能力的‘兵蜂’和‘工蜂’，他們的首領既然已經死去，沒有明確的命令，他們是不可能自發自動攻擊控製中心的。

“但是，但是……這也是我的極限了，我不可能一路保護你們直到安全的避難所，接下去的路，還是要靠你們自己走。

“楚之雲，從這一刻起，你就是這些‘異端之子’的新首領了。

“看到那邊那扇塗成綠色的門了嗎，如果我的感應沒錯，小天天應該就在後麵，先把她救出來。

“然後，我會調取控製權限，打開所有‘魔童’的牢房大門，並指引你們去找他們，你們能救多少人出來，就算多少吧！

“我掃描到，浮空戰堡內部還有一座規模不小的機庫，搭載著大量武裝戰梭、晶石戰車和輕型運輸艦，你們應該都學過基本的駕駛技巧，到時候，找幾台結構簡單，可靠性比較強的交通工具。

“我會找機會把你們放到地麵上，並給你們一些避難所的坐標和開啟方法，隻要你們能及時逃到無人區裡，進入避難所，就有機會逃出生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