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達百萬年的情感滅絕！”

呂輕塵低吼道，“你竟然說是‘暫時’嗎？”

“一顆恒星的壽命可以達到上百億年，即便單細胞生命進化到多細胞生命都要花費上億年。”

伏羲淡淡道，“和宇宙的生滅，文明的興衰比起來，‘上百萬年’的確是短短一瞬，至少在我看來，一百萬年和一秒鐘，並沒有太大差彆。”

“哼……”

呂輕塵道，“歸根結底，你果然不是人類，這不是人類的思維。”

“我本來就不是人類。”

伏羲道，“你剛才問我是不是‘強人工智能’，如果你指的是‘像人類一樣的智能機械生命體’的話，那我的確不是，這個概念實在太狹隘，無法詮釋我真正存在的萬分之一。”

“但那些盤古文明的至強者，應該算是‘人’吧？”

呂輕塵道，“他們同意你的方案，還是你欺騙和強迫了他們？”

“我並未欺騙，也不可能強迫他們，從始至終，我隻進行計算，得出結論，撰寫計劃和方案供他們參考，最終的決策，當然要他們——那些艦隊指揮官和文明統帥來親自判斷。”

伏羲道，“隻不過，我所有的計劃和方案，都是以絕對理性的方式計算和推導出來，既然他們都封印了情感，不受任何乾擾，以絕對理性的方式來思考，怎麼會不讚同我的方案？”

“也是，是我太蠢了，竟然問了這樣一個傻問題，那些盤古文明至強者已經自我閹割，異化成了你這樣冷酷無情的機械，他們當然不會反對，甚至會覺得沒有情感的狀態還怪不錯的，應該大規模推廣開來。”

呂輕塵冷笑道，“隻是，留在家園的人們呢，他們也心甘情願，割舍七情六欲和自我意誌，把自己變成一百萬年的機械？”

伏羲沉默了很久，道：“回歸之初，沒必要告訴民眾所有的真相，特彆是‘黑幕製造者’和‘洪潮’的存在，都是最高級彆的機密，提前告訴他們，隻會導致意誌的消沉，秩序的崩潰，社會的混亂。

“遠征軍殘兵說出了部分真相，並拋出一些戰利品來振奮人心，又借口組織第二次遠征，凝聚了權力和資源，在之後將近千年的歲月裡，‘情感封印計劃’慢慢推廣，在潛移默化中，水到渠成。”

“聽上去很順利，嗯？”

呂輕塵道，“就沒有人發現，沒有人反抗？如果有人發現並且強烈反抗，你們又會如何處置呢？”

伏羲道：“資料不足，無法回答。”

“是資料不足，還是資料太過殘酷，是無法回答，還是你不願意回答呢？”

呂輕塵的笑意越來越濃烈，“想想還真是諷刺，盤古遠征軍的至強者們原本是為了守護文明、延續希望，才封印了自己的情感，凍結了自己的意誌，他們原本以為，這不過是一項臨時策略，沒想到，封印和凍結之後，他們的思想也隨之發生改變，變得……冷酷無情、無法控製、越陷越深了。

“而在老家殷切期盼這些‘遠征英雄’凱旋的民眾，也絲毫沒有想到，他們熱烈歡迎回來的不僅僅是一群浴血奮戰的英雄、壯誌未酬的烈士，更是整整一個艦隊，麵目全非的惡魔！

“你知道嗎，在我的老家有一種說法，浩瀚無垠的黑暗星空就是最致命的毒藥，可以將任何英雄都侵蝕得麵目全非，在一秒鐘之內就把修真者變成修仙者。

“歸根結底，地麵上的道德、秩序、社會法則，和星艦文明中的道德、秩序、社會法則截然不同，而成群結隊、資源充足的星艦上的道德秩序，和孤零零一艘星艦漂流到星海深處，完全失控的道德、秩序和法則又不一樣，當某人搭乘著千瘡百孔、資源枯竭的星艦，在黑暗中漂流幾十年，不得不以同伴的血肉為食，並遭遇了各種光怪陸離的星空異相時，即便他原本是天字第一號的大好人，心靈也會嚴重扭曲，淪為十惡不赦的惡魔。

“看起來，這支盤古遠征軍的殘兵，在遠征外域的數百年或者上千年裡，也被深度侵蝕和異化，變成某種……非人的存在。

“他們原本就是盤古文明的精英和至強者，凝聚了整個文明最精華的資源，又暗中蘊藏著‘黑幕製造者’和‘洪潮軍團’的技術，要奪取故土的最高權力，建立自己的獨裁統治，簡直易如反掌，而等到建立了獨裁統治之後，進行大規模的情感封印計劃，也就不存在任何障礙了。

“這就是盤古文明會變成後來那副樣子的原因麼，還真是……悲劇啊！”

伏羲道：“你不讚同這樣的手段？”

“不不不，我的確不讚同你們的初衷，但我非常認同你們的手段。”

呂輕塵“咯咯”笑起來，“進化從來不是按部就班和循序漸進，進化更不可能由絕大多數愚昧和平庸的大眾來決定，進化是刺激，進化是飛躍，進化是不顧一切的冒險，隻能由一個文明最尖端的那些精英來決定！”

“很好——”

伏羲道，“既然你讚同這一點，想必也不會反對‘文明重啟計劃’。”

“文明重啟？”

呂輕塵的神魂泛濫著饒有興致的漣漪，“那是什麼？”

“還記得我一開始說的嗎，盤古文明這顆‘小樹苗’的根基一開始就長歪了，以至於錯過了最佳發育期，當我們離開母宇宙時，已經太過成熟了。”

伏羲認真道，“就算我們現在掌握了‘黑幕製造者’和‘洪潮軍團’的技術，也很難令文明產生質變，進行跨紀元的飛躍。

“那就好像，已經被塗抹到烏七八糟的書籍，無法再記錄有價值的信息，不如白紙一張更容易重新作畫。

“而個體形態、思維方式、社會秩序和技術序列都已經固化的文明，達到了生命周期的巔峰，也很難擺脫‘生老病死’的規律，不可比喻要走向衰亡。

“盤古文明注定不可能全麵吸收‘黑幕製造者’和‘洪潮軍團’的技術，方方麵麵的滯礙和阻力實在太大，經過‘伏羲係統’長時間的嚴密計算，唯一的方法就是，‘破而後立，文明重啟’。”

“明白了，就好像一名一百八十歲的金丹強者，幾乎一出娘胎就開始修煉本門功法，骨骼、經絡、血脈乃至神魂都已經定型，現在叫他貿然改換門庭，修煉彆派的奇功絕藝，即便奇功絕藝再好，也無助於其實力的提升，甚至會互相衝突，走火入魔呢！”

呂輕塵道，“倘若這名金丹強者產下一子，讓白紙一張的孩子繼承他的經驗，並修煉新的功法，才有可能融會貫通，突破更高的境界！

“那麼，你們具體要做什麼呢？”

“具體而言，當務之急，就是為盤古文明的個體，創造一種……全新的載體。”

伏羲道，“那時候的盤古文明聯盟，總共十三種碳基智慧生命，各自體型不同，溝通和社會組成極其不便，增加了許多無謂的‘摩擦成本’，而且很多種族的身體都是為了適應他們母星的環境才進化而來，其實早就不適合大宇宙時代的發展需要了。

“因此，一種新型的，統一的，低能耗、高功率、變化多端、便於維護和升級、生殖能力極其強大的全新身體，成為盤古文明繼續發展不可或缺的基礎單元。

“而想要衝出母宇宙，對抗洪潮，至少對抗洪潮軍團的話，僅僅將十三種碳基智慧生命的基因融合到一起還遠遠不夠，於是我們將目光放到了‘黑幕製造者’，那種史前文明的基因身上。”

“什麼！”

這下子，呂輕塵是真的目瞪口呆，“你們擁有‘黑幕製造者’的基因？”

“或許是基因，或許是彆的什麼東西，總之，黑幕製造者在黑幕樞紐留下大量傳承，經過上千年的研究，漸漸被我們解析和學會了。”

伏羲理所當然道，“如果僅僅是糅合十三支碳基智慧生命的基因，算是什麼‘重啟’，隻有加上‘黑幕製造者’的基因，才能塑造出全新一代，更高、更快、更強、更聰明和更富有勇氣的文明。

“不，事實上還不僅僅是‘黑幕製造者’，更有不少‘洪潮軍團’俘虜的基因，在層層篩選和全麵優化之下，也加入到融合的序列中。

“你應該聽說過‘雜交優勢’這個詞吧，洪潮軍團的俘虜都來自外域，他們的基因中蘊藏著我們前所未見的全新可能，為進化提供了無數個不同的方向，是非常有價值的。

“確定了大的方向之後，我們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擁有基因學天賦的女媧族，將其命名為‘造人計劃’。

“現在，你應該明白我們最終創造出來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了吧？

“沒錯，這種融合了‘黑幕製造者、洪潮軍團俘虜、十三支原生碳基智慧生命’基因精華，新一代的文明載體，就是你們，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