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
整座蒼狼山鴉雀無聲,隻有獵獵山風和靈鷲上人稀裡嘩啦的尿聲。
三山五嶽的豪傑,殺人如麻的好漢,都被他的膽大妄為,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山風自上而下,正衝著群雄的方向吹拂,尿騷味撲麵而來,隱約還夾雜著幾個腥臭的雨點,群雄的臉色漸漸由白轉青,由青轉紫,由紫轉黑。
和尚不慌不忙撒完好長一泡尿,慢條斯理係上了褲腰帶,笑嘻嘻看著怒發衝冠的群雄,仿佛不知道,自己即將死得何等淒慘。
“太,太放肆了!”
“瘋了,瘋了,這妖僧真的瘋了!”
“奇恥大辱,簡直是奇恥大辱,這妖僧是以一己之力,侮辱整個江湖啊,他豈敢如此,豈敢!”
群雄氣得發抖,五十具霹靂弩,數百張強弓,近萬冷颼颼,明晃晃的刀劍,紛紛閃耀鋒芒,對準靈鷲上人。
“死到臨頭,還敢放肆,妖僧,受死吧!”
群雄逼近,吼聲如雷。
靈鷲上人依舊滿不在乎地笑著。
天穹之上,忽然黑雲滾滾,電閃雷鳴,一場傾盆暴雨,瞬間就要落下。
靈鷲上人把臉一抹,頓時變了神色,竟是說不出的大威嚴和大恐怖。
“究竟是誰死到臨頭,你們還不醒悟麼!”
和尚胸膛中的暴喝,更甚天地間的雷霆,給群雄都來了一記狠狠的當頭棒喝,所有人都如遭雷擊,眼前一片紅紅綠綠,耳邊儘是嗡嗡作響,不知不覺中墮入幻境,仿佛看到數年後青龍幫和江南霹靂堂聯手起兵造反,對抗朝廷,殺得天崩地裂,血流漂杵,造成浩劫無數,在推翻鯤鵬王朝之後,又彼此殘殺,令朗朗乾坤變成無儘魔域的畫麵。
今天在蒼狼山圍攻靈鷲上人的群雄,明天就將變成反叛朝廷的主力,一個個威風八麵的大將,而在造成深重罪孽之後,又在劫難逃,淪為彼此刀劍下的死屍,一具具無處掩埋的枯骨。
除了拖累無數百姓,為他們的野心淪為孤魂野鬼之外,他們什麼都得不到。
好一個栩栩如生的黃粱一夢,直做的所有人都冷汗涔涔,心痛如絞,分不清眼前是夢是真。
這才知道靈鷲上人是有大法力,大道行在身的世外高人、陸地真仙,即便最負盛名的江湖高手,和他都有雲泥之彆,一時間嚇得心膽俱裂,噤若寒蟬。
更有機敏過人之輩,暗自想到,原來這位高人不是搶人家的新媳婦,而是借這個由頭將諸多殺業深重的英雄好漢聚集到一起,用這種方式來點化他們。
卻不防有人心尖和指尖一起發顫,“崩崩崩崩”,上百支吃足了勁的霹靂弩竟然離弦而出,呼嘯著朝靈鷲上人攢射過去。
“大師!”
群雄陡然色變,特彆是青龍幫和江南霹靂堂的高手,更是嚇得整張臉都扭曲了。
眼看上百支連城牆都可以洞穿的勁弩穿胸而過,靈鷲上人竟然在刹那間化作無數枚七彩紛呈的羽毛,羽毛被山風裹挾,又變成一束束耀眼的流光,流光凝聚成了彩虹,衝天而起,沒入漫天螺旋的烏雲中,不見了。
——靈鷲上人就以這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化作一道彩虹,徹底從鯤鵬王朝消失。
隻剩下滿山群雄,紛紛跪倒在地,衝著懸崖峭壁之上,螺旋烏雲之間,統統癡呆了。
……
“轟!”
賊兵的攻城錘又一次給城門造成重創,就連在城門後麵死死頂住的士兵,都被震得五臟移位,鮮血狂噴,飛跌出去。
“嘩啦!”
守軍礌石和滾油齊下,火焰和箭矢如雨,終於將這柄攻城錘撕個粉碎,令賊兵再次抱頭鼠竄,四散潰逃。
但更多百倍的賊兵,卻是在後方組建新的攻城錘和雲梯,摩拳擦掌,嗷嗷亂叫,預備廝殺。
賊兵的數量是守軍的三五十倍,誰都看得出,“血鷹衛”輝煌的起點,也是最後的據點,這座孤城是守不住了。
破敗不堪的城樓,最多隻能再承受一次衝擊,城樓之上的殘垣斷壁之間,一名胡子拉碴,滿臉風霜的將軍遠眺天邊,沉默不語,就連頭盔上振翅欲飛的血鷹,都裹上了黑煙,折斷了翅膀。
“大人!”
血鷹將軍的親兵同樣身受數瘡,滿臉硝煙,連滾帶爬過來,聲音裡帶著哭腔,“整整百日,朝廷還是沒有援軍,明明數支大軍都近在咫尺,卻始終按兵不動,眼睜睜看著咱們被賊兵圍攻!怎麼會這樣,咱們血鷹衛明明為朝廷,為陛下立下汗馬功勞,怎麼會這樣!”
“不會有援軍了,陛下就是要看著咱們和賊軍同歸於儘,畢竟,血鷹衛立下的功勞太大太多,早已封無可封,賞無可賞,成為陛下的心腹大患。”
血鷹將軍笑了笑,道,“咱們這位陛下,耳根太軟,心眼又太小,他還以為本帥要和他爭搶這片天地,卻不知道天外有天,天地之外的天地,是何等遼闊,又何等精彩啊!”
“大人,您……”
親兵微微一怔,忽然覺得今天的血鷹將軍,和往日格外不同。
“趙闖,跟隨本帥多久了?”
血鷹將軍忽然問道。
“自小河堡起兵,曆經七七四十九次生死大戰,已經一十九年了!”
親兵頓時挺立如標槍,下意識回答。
“十九年,原來本帥已經在這一方世界修煉了十九年啊,真像是一場精彩紛呈的大夢,算算外麵也過了好一陣子,那麼,就是今天,你我緣儘了吧!”
血鷹將軍微微一笑,阻止親兵發問,繼續道,“無需多問,天下無不散之宴席,此間雖好,終究不是我的世界,而是——你們的。
“十九年金戈鐵馬,大家兄弟一場,接下來,本帥為你們開路,趙闖,帶著血鷹衛殘餘的兄弟們突圍吧,逃出賊軍重圍,一路向西挺進,度過‘鐵線河’去,然後是歸隱山林也好,浪跡江湖也好,還是……鼓起勇氣,和咱們那位聽信讒言,是非不分的陛下爭一爭這片天下,都隨你,隨你!
“隻是,無論你怎麼選擇,記住本帥的一句話——生命並不是一切,死亡也絕不是終點!”
“大、大人……”
親兵目瞪口呆地看著血鷹將軍,隻覺得自家大人周身釋放出了無比強烈又非常陌生的氣息。
一時間,他竟然忘了問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賊兵近十萬,血鷹將軍隻有一個人,又該如何掩護血鷹衛的殘兵敗將突圍?
這個念頭,剛剛從腦海中浮現,血鷹將軍就留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竟然長嘯一聲,踏破城牆,躍至半空。
他明明沒有騎馬,速度卻比駕馭汗血寶馬更快,甚至快到融化在空氣中,在敵我雙方十萬大軍驚駭欲絕的注視中,變成一道最閃耀的火光,最絢爛的彩虹,徹徹底底地,燃燒,綻放,升華!
……
乞丐已經在這個路口連續乞討了二十年。
在鋼筋水泥打造的城市森林中,他的同行還有很多很多,行色匆匆的路人們從沒注意到這樣一個乞丐,仿佛他隻是路邊一顆會移動的石子。
乞丐也無所謂人們的注視,過得自由自在,我行我素。
春天,他欣賞花兒的開放,夏天,他聆聽知了的嘶鳴,秋天,他撿來落葉做成口哨,冬天,他縮頭縮腦地欣賞著雪花飄落的美景。
有人給錢,他笑容可掬,有人給兩個饅頭吃,他連聲道謝,有人嫌他擋路踢他兩腳,他一聲不吭地爬開,還有一次,幾個同行要搶他的地盤,對他拳打腳踢,他抱著腦袋,夾著褲襠,默默忍受,等彆人打完了,又一邊吐血一邊蜷縮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久而久之,乞丐已經和路口融為一體,變成和燈箱、電線杆子差不多的東西。
這樣一個平平無奇,隨處可見的乞丐,原本絕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更不要說各大新聞媒體。
在那輛失控的貨車,撞向正過馬路的小女孩之前,更沒人想到,這樣一個邋遢、窩囊、臭不可聞的乞丐,會見義勇為,甚至犧牲自己的生命。
不過,僅僅“乞丐見義勇為,犧牲性命拯救了小女孩”這樣的事,仍舊不夠轟動,最多上上地市級彆的報紙,在人咬狗都不是新聞的網絡上,更彆想激起半點波瀾。
令各大媒體和萬千網民都大感興趣,引起熱議的是另一件事。
乞丐不見了。
就在他把小女孩推了出去,自己被大貨車狠狠撞上的一刹那,他不見了。
沒錯,一個字都沒錯,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沒了,不見了,消失了。
大貨車上沒有半點撞擊的痕跡,地上也找不到半滴血跡和半根毛發,警方的檔案冊裡也沒有這樣一個乞丐的資料,就好像從頭到尾,根本沒有這麼個人一樣。
就連現場附近的七個監控探頭,都不知出了什麼毛病,同時泛起了雪花,以至於沒有記錄下乞丐見義勇為,貨車撞飛乞丐的那一幕。
這怎麼可能?
很多人都記得這個乞丐的存在,早幾天的監控視頻也顯示有這樣一個人,就連驚魂未定的貨車司機和逃過一劫的小女孩也證實,是有這麼個乞丐,才阻止了一場悲劇的發生。
一個明明白白的大活人,怎麼可能徹底消失不見,就算被撞死,總也有屍體留下來吧?
一時間,眾說紛紜,議論紛紛,成為無數都市怪談中的一個。
而貨車司機和小女孩的說法,更為這段怪談增添了幾分妖異的色彩。
——司機和小女孩都說,他們親眼看到,消失之前,那個在路口枯坐了二十年的乞丐,變成了……一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