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問題，令所有人都靜默下來。
能修煉到元嬰和化神境界，誰也不會是毫無追求的庸碌之輩，多少都有點兒改天換日的豪情壯誌，隻是麵對時代和社會的激流，很多時候都身不由己地卷入其中，漸漸麻醉和墮落，忘記了很久以前那赤誠無比的初心。
即便最自私的修仙者，麵對李耀之問，都羞愧難當地低下頭去——回首往昔，他們實在不能昧著良心說，自己這輩子真的痛快，明白，坦蕩，通透了。
“我不知道你們如何，至少在我而言，不夠，不爽，不刺激，不滿足，我覺得自己還遠遠沒有活到最精彩，最濃烈，最痛快的程度，但塵世間的一切，已經無法滿足我了。”
李耀的聲音愈發低沉和遙遠，像是忘記了所有人，反而在和自己的心靈對話，他喃喃自語道，“我見過中子脈衝星釋放出上萬種色彩的輻射，組成比極光更瑰麗百倍的絢爛畫卷，這畫卷如同柔軟的水母，將我緊緊包裹；我也見過星海風暴的高能粒子流向我電射而至，恍若一場閃閃發亮的沙礫之雨；我在垂死掙紮的星球上見過古老的細菌生物頑強生存，不斷改變自己的基因，尋找億萬分之一，打破宿命的方法；我也在昆侖秘境中，見過幾十萬年前盤古族的王座在風中消逝。
“幾十萬年，區區幾十萬年啊，放在宇宙的尺度中，不過是短短一瞬，那高大巍峨、瑰麗輝煌、堅不可摧的王座，以及盤坐在王座上的什麼強者，霸主，將軍和暴君，全都灰飛煙滅，連同他們的豐功偉績和累累罪行一起，蕩然無存，徹底湮滅，一星半點的信息都不曾留下。
“我見到宇宙間最不可思議的場景，經曆過最驚心動魄的曆險，我的神魂甚至經曆過百世輪回，然後我回到人群之中，卻有些落寞地發現，塵世間的一切都……太不夠，太不刺激，太不能滿足我的胃口了。
“我吃下再多的龍肝鳳髓，亦不過是味如嚼蠟；我痛飲最醇烈的美酒，那火辣辣的滋味還不如致命的宇宙輻射；我聽到萬眾的歡呼和敵人驚愕欲絕的尖叫，想起的卻是我獨自一人待在蠻荒星球的洞窟最深處，那‘滴滴答答’的水滴聲，以及自己和自己的囈語；在經曆了和行星、恒星、超新星、星雲、碎石星帶、星海風暴的大道之爭之後，即便最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美女，都變得索然無味，不過是一具具紅粉骷髏而已。
“回不去了，這時候我才猛然驚覺，自己已經走得太遠，徹底回不去了，金錢對我來說真的是糞土，而什麼霸主和君王的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亦不過是幼兒園小朋友過家家的遊戲，我並非無欲無求，我也有自己的野心，甚至比你們所有人的野心加起來更狂妄百倍，隻不過，小小的盤古宇宙還不足以實現我的野心，我的野心，是在多元宇宙的儘頭！
“所以，我不明白，我是真的搞不懂你們——你們怎麼能在如此枯燥乏味，平淡無聊的遊戲中，興致勃勃地沉迷這麼久？你們可是元嬰和化神，你們可是億萬人類最優秀的基因無數次突變之後最幸運的產物，而你們後天的不懈努力和瘋狂修煉，也完全對得起這份幸運，你們已經在各自的大道上走到如此之遠，為何要止步不前甚至退縮回去，為什麼要浪費自己寶貴的天賦和更加寶貴的生命，在這些爭權奪利，自相殘殺，金錢地位之類的無聊事上？
“你們所追求的東西——金錢也好，地位也好，彆人的敬畏也好，還有家族的興旺發達……就連一個窮鄉僻壤的土財主，稍稍用點手段都能辦到，這個土財主不需要半點兒靈能，都能在自己的獨立王國中稱王稱霸，作威作福，讓自家的仆人和丫鬟把他視若神明！
“但你們不是土財主啊，你們是他媽的元嬰和化神啊，你們曾經斬殺過風暴，轟擊過雷霆，近距離看過恒星熊熊燃燒，徜徉在閃閃發亮的宇宙塵埃中，麵對浩瀚無比的星辰大海，揮舞過你們的拳頭！這樣的你們，究竟是怎麼自我麻醉和死死壓抑，才能徹底拋棄掉所有的追求和野心，把自己高貴的腦袋，踐踏到泥塵裡？
“真的，大家都幾百歲人了，吃了多少苦頭，費了多少心血才修煉到元嬰和化神境界，難道咱就不能有點兒更高層次的精神追求嗎，咱就不能找點兒前無古人的刺激，去無比深邃和遙遠的地方大鬨一場嗎？咱們非要去爭奪那些早就被人爭奪過十萬八千次的東西，然後像那些盤古族，或者乾脆就像個沒滋沒味的狗屁那樣，隨風而逝，徹底湮滅嗎？”
李耀的聲音越來越響亮，表情也越來越猙獰，很有點兒咬牙切齒，怒其不爭的味道。
所有人，無論修真者還是修仙者，都如遭雷擊，愣在當場。
他們的表情都有些恍惚，目光都有些縹緲不定，混亂的思緒不知道飛向了哪裡。
沒錯，在如此龐大的巨行星麵前，特彆是在一場驚心動魄，九死一生的“巨星之戰”後，所有人的心靈都受到某種程度的洗禮，塵世間的一切，的確變得……索然無味了。
“我不是針對誰，更不想給大家貼上‘修真者’或者‘修仙者’的標簽。”
李耀笑了笑，繼續道，“過去我很在乎自己‘修真者’的身份，但現在我想明白了，人就是人，人性都是一樣的，沒必要分什麼修真者和修仙者，聯邦戰士之所以擁有更強的意誌力，是因為從一開始我們就知道，聯邦之外有著更遼闊的世界，我們的使命就是向大宇宙進軍，我們的世界是開放的，道路是明確的，所以我們內部更團結，所有野心和力量都化作了對外征伐的戰刀。
“但是對於‘舊帝國’的戰士而言，他們自以為占據了整個宇宙，再沒有任何對外探索和征服的可能，所以，隨著整個宇宙的封閉，他們的心靈也漸漸封閉起來，除了恣意蹂躪自己的同胞之外，還如何掩飾他們的沮喪和絕望呢？
“同一個人，處在聯邦的環境中，或許就會變成積極進取，鬥誌昂揚的修真者；而到了‘舊帝國’那種封閉和自相殘殺的環境中，亦不得不變成自私自利，畏首畏尾的修仙者，否則他根本活不到長大成人！
“而我們今天要做的一切，包括剛才我們已經做過的事情，就是要在盤古宇宙黑暗無邊的‘外殼’上鑽一個洞出來，找到一條光明的道路，找到人類文明在未來一百萬年裡高歌猛進的方向！惟其如此，我們才能在自己漸漸封閉的心靈上，也鑽出一條金光大道，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能搞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活著，究竟要追求什麼，實現什麼，留下什麼，究竟要怎麼做才能徹徹底底地活痛快了！
“這些都是我的心裡話，真的，我實在不願意和大家為了一些……權力啊，力量啊，傳承啊，太古至寶啊，這些無聊的東西兵戎相見，打出彼此的狗腦子，沒意思，實在太沒意思了！我無所謂這次神墓探索之旅能發現幾件太古至寶，在我看來，如果我的這番話能讓哪位道友的心靈有所觸動，能讓你想起最純粹的初心，能有點兒更高層次的追求和理想，那才是真正的‘至寶’，如果咱們這兒絕大多數道友都能有所觸動，能帶著幾百件這樣的‘至寶’回去，咱們的文明，才是真正有了——希望！”
李耀說完，定住眼珠，直愣愣盯著畫麵中所有的元嬰和化神。
他的目光是如此灼熱，又蘊含著如此濃烈的期待，令包括厲靈海在內的絕大多數人都不敢直視，紛紛低下頭去，而胸膛卻不由自主地膨脹起來，卻是充斥著翻騰的血氣。
初心，當他們第一次突破大氣層，卓立於燦爛的群星之間，眺望宇宙的初心啊！
……
李耀的話，讓所有人都想了很久很久。
仿佛整支探索艦隊，都在宇宙烘爐中慢慢錘煉著自己。
而李耀也沉沉睡去，用了一個小時，徹底修複自己受損的細胞和肌體。
醒來時，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像是在唱歌一樣痛快和舒暢。
兩個太陽穴傳來熟悉而溫熱的感覺，是丁鈴鐺站在他的身後，幫他輕輕按摩。
李耀笑了。
“老婆。”
他握住丁鈴鐺的手腕，舒服地哼哼著，閉眼享受，不想起床。
“老公啊，你剛才說得太好了。”
丁鈴鐺的聲音，都前所未有的溫柔，“我看好多道友都在沉思，受到很大觸動的樣子。”
“是嗎，那必須的，我打了好多遍腹稿，一直想找機會‘無意間’說出來，始終都沒機會，顯得太刻意。”
李耀咧嘴笑道，“今天可算被我逮著了！”
“所以說，我老公真棒。”
丁鈴鐺繼續幫李耀按摩，“就是有一條，我沒聽太明白，老公你再幫我講講好嗎？就是你說，‘在經曆了和行星、恒星、超新星、星雲、碎石星帶、星海風暴的大道之爭之後，即便最千嬌百媚，傾國傾城的美女，都變得索然無味，不過是一具具紅粉骷髏而已’，這句是你原話吧，一個字都沒冤枉你吧？解釋解釋，什麼叫‘紅粉骷髏’，誰是紅粉骷髏，怎麼就索然無味了，你解釋解釋？還有，你又是怎麼和一顆超新星做大道之爭的，來嘛，給人家講講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