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背後的汗毛一根根聳立起來。
和張大牛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底森冷的寒意。
對方娓娓道來的話語,就像是午夜的鬼故事一樣令人毛骨悚然,李耀仿佛看到這樣一幅畫麵——在南方某個偏遠小鎮彌漫著氤氳的水庫旁邊,有人用當地低沉而婉轉的方言吟唱著山歌,卻有一個迷茫的少女目瞪口呆地盯著水庫,水麵上還漂浮著一朵朵的黃花……
李耀使勁搖晃了一下腦袋,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件事當然有很多“合理”、“科學”的解釋,比方說“夢旅人”曾經出差去過這座南方小城“聊川”,又或者他在網上搜集到了當地的風土人情和地形地貌。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在自己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症的情況下,還要用這種事來嚇唬自己的親妹妹?
整件事是根本說不通的。
更何況,還有“方舟”。
李耀沉聲問道:“方舟基金會又是怎麼回事,你們不可能一開始就把你哥哥送到‘方舟心理治療中心’去的吧?”
“當然不是。”
對方說,“一開始,我們把哥哥送到了我們當地的醫院,不過我們那裡是個小地方,精神疾病專科醫院的規模很小,醫生的水平也不見得多麼高明,人們對於精神疾病根本沒多少認識,隻知道‘瘋子’這樣一個概念,我們的醫院,僅僅是關著這幫瘋子,不讓他們跑出來危害社會,對家人造成麻煩而已。
“可想而知,這樣的診療環境究竟多糟糕了。
“我去過那個地方三次,那,那簡直不是人呆的地方,一想到哥哥在那種地方受罪,我就心如刀割,欲哭無淚。
“省城的精神病醫院,條件當然要好一些,不過我查閱了很多資料,發現他們對於精神疾病也沒有太有效的療法,隻能是保守治療,最多環境好一些,護理規範一些而已。
“如果哥哥真的瘋了,這樣的結果也無話可說,但是聊川一行又讓我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這份懷疑,是我後來接觸‘方舟基金會’,包括今天願意向你開誠布公的唯一原因。
“我從聊川回來之後,對一切都產生懷疑,再也忍受不了哥哥被關在環境惡劣的精神病院裡,卻也沒有彆的辦法,就把我的經曆也寫下來,發了一個求助帖。”
“哦?”
李耀沒想到“夢旅人”的妹妹也發過有關的帖子,不過想想,每天互聯網上湧現出來的奇人怪事數不勝數,99%都會淹沒在無效信息之中,自然不可能被他看到。
“沒過幾天,就有一個自稱‘方舟基金會’工作人員的女人和我聯係,向我詢問哥哥的情況,特彆是他的發病過程。”
對方繼續道,“在我一五一十說出一切之後,對方說,哥哥或許不是精神分裂,而是另一種更加特殊的新型精神疾病,而他們基金會旗下的‘心理治療中心’,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能夠治愈這種疾病,即便無法治愈,他們的治療環境也比我們縣醫院或者省城醫院要好得多,能儘量保證患者處在一個非常舒適的環境中,護理也要規範和仔細地多。”
“是嗎?”
李耀想了想,道,“聽上去不錯,價格一定很貴吧,而且這種私人醫療中心未必能報銷,你們的家境,可以承受長期治療的醫藥費麼?”
“不,他們不要錢。”
對方道,“那名工作人員說,哥哥可以被安排進一個‘慈善醫療項目’,所有的住院治療費用全都由‘方舟基金會’來支付,代價是他們可能會在哥哥身上嘗試一些未經驗證的尖端醫療手段——這也很好理解,如果不是特彆先進、特彆危險的尖端醫療手段,怎麼可能治愈精神分裂症之類的疾病呢?”
“所以,你們答應了?“
李耀問道。
“我們,我們沒有辦法。”
對方再次啜泣起來,“我也知道,方舟基金會提供的醫療方案風險極大,甚至有點兒拿哥哥當‘小白鼠’的意思,但是,但是那時候哥哥的狀況已經非常惡劣了,他在住院治療期間,竟然嘗試了三次自殺,沒有工具,就用牙齒把手腕咬得傷痕累累,最後一次竟然在半夜裡把手腕的血管咬斷,然後把手塞進被子裡,不讓彆人發現,要不然醫生查房,險些被他成功了!
“他還清醒的時候告訴我,他不想死,更不想自殺,是有某種力量控製著他,是他的影子想要殺他!
“我們當地的醫院有什麼辦法呢?如果不想讓他繼續自殺的話,隻能一天二十四小時穿著拘束服,注射高強度的鎮定劑了——這樣的鎮定劑同樣會對大腦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三五年之後,我哥哥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彆?
“通過哥哥原先公司裡的老板,省會大醫院的精神科醫生也來幫哥哥會診過,雖然沒有明說,但看得出來,他們也沒有特彆有效的針對性治療方案,就算送到省會,還是這樣,穿拘束衣,打鎮定劑——我哥哥原本是多麼聰明和驕傲的人啊,我不想他下半輩子變成一個大小便失禁,動不動就自殺的白癡和瘋子,隻要有一線希望,我都願意嘗試!
“而且,我通過很多渠道調查過‘方舟基金會’,沒有任何問題,他們的辦事處和一個臨時性的醫療中心,我也親自去參觀過,那裡的環境的確比縣醫院還有省會的精神病院要好得多,據說還有很多國際知名的精神和神經學專家會聯合會診,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沒錯,董小姐,您已經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做到最好了。”
李耀聽出對方聲音裡的顫抖,想想一個剛出社會的女孩子能為哥哥做到這一步,的確很不容易,急忙安慰了幾句,又道,“那麼,能告訴我你哥哥現在哪裡治療嗎,你平時可以經常去看他嗎?”
“這個,恐怕不行。”
對方道,“哥哥現在可能不在國內。”
“不在國內?”
李耀飛快眨巴著眼睛,“什麼意思?”
“方舟基金會在國內有一些辦事處和臨時醫療中心,但他們真正的醫療中心是在海外,還有一艘設施非常先進的醫療船,好像是一艘超級油輪改裝的,能容納上萬名病患同時進行治療。”
對方道,“方舟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告訴我說,他們的不少治療手段以及采用的藥物,比如說用納米技術介入人腦,和猿猴大腦中提取出來的‘神經修複素’,都在世界各國醫療組織的審批過程中,因為不少手段和藥物存在極大的爭議性,甚至像昔日的克隆羊一樣有著倫理學上的風險,所以,三年五載之內,很難通過世界各國醫療機構的審批。
“也就是說,他們沒辦法在幾個主要國家的領土之內設立醫療機構,也不得在各國境內從事醫療和藥品銷售等等領域的活動,所以,才采用這種方法,用一艘注冊在爪哇共和國的船隻,充當他們的移動醫院,最大程度規避法律上的問題。
“這些事情,人家事先就像我們說明,包括一係列的風險之類,我們統統都了解清楚,最大限度尊重我們的意見,我們家裡人也是想了很久,才把哥哥送進‘方舟基金會’的。
“雖然不能經常去看哥哥,但每個星期我們都會遠程視頻,看得出來,才經過短短幾個星期的治療,哥哥的情況已經好多了,他胖了些,皮膚曬得有點黑,整個人又恢複了昔日的爽朗——治療效果這麼好,我們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原來如此,一艘來無影、去無蹤的醫療船。”
李耀眯起眼睛,道,“你確定和你視頻對話的是你哥哥麼,既然他的病情已經有所緩解,有沒有說什麼時候能痊愈,回到家裡?”
“當然確定了,那可是我哥哥啊!”
對方笑起來,“難道你懷疑有人假扮我哥哥?為什麼啊,我哥哥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至於什麼時候回家的問題,我也曾問過他,他卻說,‘方舟基金會’不單單是治療精神疾病這麼簡單,人家主要的研究領域是‘人腦極限’,他們相信‘天才和瘋子隻有一線之隔’,從貌似瘋狂的大腦入手,才能衝破人類智慧和靈魂的極限,總之,方舟基金會聚集了無數來自全世界各地的精英,哥哥在那裡交了很多好朋友,還有可能留在方舟基金會工作——我哥哥的精神分裂症已經在醫院留下記錄,國內的大公司很難招聘這樣一個曾經‘發過瘋’的人吧?如果他病好之後有可能留在方舟基金會工作,我們家裡人也沒什麼意見的。”
“明白了,謝謝你,董小姐。”
李耀鄭重其事向對方道謝,接下來又問了對方一些“方舟基金會”工作人員的情況,不過,聽上去和一般的醫療機構並沒有什麼不同,最後,李耀隻是記錄了幾個方舟基金會辦事處和臨時醫療中心的地址,再次道謝之後,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