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艦長的堅持,船員們沉默了。
但他們周身卻急促閃爍著猩紅的光芒,顯示他們的沉默,絕不是對艦長的認同。
“那又怎麼樣?”
終於,奎克大副代表艦橋組的絕大部分成員,輕聲道。
艦長微微一怔。
“那又怎麼樣?”
艦長難以置信地看著大副,“奎克,你究竟是什麼意思,把問題說清楚!”
“是的,艦長,那我就把大家的心思,說個一清二楚。”
奎克大副豁出去了,他直麵高尊龍艦長,麵無表情道,“就算我們真的榨乾了眼前這個豐饒的小世界,修複甚至升級了翡翠號,繼續踏上我們的征途或者說……喪家之犬般的亡命之旅,並且,以逆天的運氣,又找到了幾十個甚至上百個類似的豐饒世界,搜集所有資源,重新組建一支浩浩蕩蕩的艦隊,那又怎麼樣,那時候的我們,就有能力對抗洪潮了嗎?
“彆忘了,在洪潮湧起之前,我們元始文明可是掌控著整片星海!我們建造了數以億萬計的星艦,我們征服了無數顆豐饒無比的星球,我們屠滅了千萬個智慧生命的強大文明,我們是王中之王,所有宇宙的主宰!
“然後呢,有用嗎?
“麵對洪潮的強襲,億萬星艦轉瞬間灰飛煙滅,甚至更加淒慘,淪為了洪潮的傀儡,一個又一個星球被轉化,一批又一批元始族被迷惑,心甘情願投入洪潮的懷抱,即便我們點燃億萬顆恒星組建的‘太陽防線’都被輕而易舉突破,直到最後,哪怕洪潮的一朵小小浪花,都能把我們逼得抱頭鼠竄!
“艦長,請您仔細想一想,以我們現在隻剩下最後一艘星艦的力量,就算再增強百倍,和全盛時期的元始文明能比嗎,恐怕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吧?
“全盛時期的元始文明,都被洪潮打得分崩離析,即便強大百倍的我們,又要怎麼去和洪潮抗衡呢?”
奎克大副連珠炮般說完,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
這番話已經積壓在他和絕大部分艦橋組成員心底太久,此刻說出來,艦橋上的氣氛頓時變得不同。
高尊龍艦長愣住。
周身玄光交替,恍若怒焰狂燃。
似乎沒想到,曆經漫長航行的折磨,自己的船員竟然都變得這樣軟弱。
“所以呢?”
艦長眯起眼睛,冷冷道,“你們的打算是什麼,就停在這裡,不想繼續前行了嗎?”
“前行?”
奎克大副苦笑一聲,“朝著確定的目標,在希望的指引下大步向前,這叫‘前行’;根本沒有目標,看不到希望,在茫茫黑夜中漫遊,這隻是沒頭蒼蠅,苟延殘喘而已。
“既然都是苟延殘喘,為什麼不選擇一種對自己更好的方式呢?
“艦長,直說了吧,兄弟們都累了,再也走不下去了。
“我們已經在這片殘酷的星海中,迷失了太久太久,從我們的祖先開始,就一直流浪,我們從未體會過所謂‘元始文明的榮耀’,也不知道統治世界究竟是什麼滋味,從我們父輩的父輩有記憶以來,便一直過著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
“我們每天忍受著汙濁的空氣,腐臭的循環水,味如嚼蠟的合成食物,我們因冬眠倉故障而死,我們因動力爐爆炸而死,我們因隕石擊穿星艦外殼,被吸入宇宙真空而死——聽說,在元始文明最強盛的時候,我們的祖先早已修煉到能在物質和能量之間自由轉化的境界,根本無懼宇宙的冰冷無情,隻可惜,被洪潮追殺了這麼多年,我們的文明都退化到這種可悲的程度,絕大部分超卓科技和修煉方法都失落殆儘,連在宇宙真空中生存都辦不到了!
“這樣的煎熬,還能腆著臉吹噓說是‘征途’嗎?這樣的我們,究竟是真正地活著,還是一具具可悲的行屍走肉?
“累了,艦長,我們實在太累了。
“倘若沒有發現眼前這片豐饒世界的話,或許大家還能麻木不仁地繼續走下去。
“但眼前這片世界,實在太寧靜,太美好,太過夢幻,它美好到足以擊碎我們的一切信念,令我們腦子裡隻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永遠留在這裡,過上無憂無慮,心滿意足的生活!”
“無憂無慮,心滿意足的生活?”
高尊龍艦長輕聲念叨了兩遍,忽然豎起眉毛,像是升起鍘刀,他用雷鳴般的聲音咆哮道,“你們都瘋了嗎,是否被星際塵埃堵塞了你們的大腦,還是被恒星炙烤得無法思考?洪潮還跟在我們的後麵,隨時會將我們找到!”
“不,艦長,洪潮已經有兩三千年沒有出現了,我們暫時擺脫了它。”
奎克大副麵無表情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元始文明畢竟曾經盛極一時,縱然分崩離析,也有千萬支逃亡艦隊,散落到星海四方,洪潮總要一個一個,慢慢收割過來。
“換言之,我們不需要逃過洪潮,隻需要比我們的兄弟艦隊們,更加隱蔽一些而已。
“從這個意義上說,您所說的采集資源,修複並升級星艦,反而是自尋死路,因為這麼做肯定會釋放出各種特殊的能量波紋和信號,很容易被洪潮搜索到的。
“反過來說,如果我們躲在這一方豐饒世界裡,儘量封印所有的高科技和修煉秘法,不向外泄漏出哪怕一星半點的信號,在將兄弟艦隊們收割乾淨之前,洪潮沒這麼容易找到我們的。”
“兄弟艦隊,奎克,你還有臉提‘兄弟’兩個字?”
高尊龍艦長怒極反笑,“你的辦法,就是當縮頭烏龜,用自己的兄弟當擋箭牌,換取苟延殘喘的虛幻安全感?”
“聽上去是有些卑鄙,但他們也不是真正的‘兄弟’。”
奎克大副淡淡道,“早在洪潮出現之前,元始文明就已經分裂,征服各個不同宇宙的元始族,早已異化成當地的模樣,以鄰為壑,手足相殘——我們不是還打了好多次內戰嗎?眼睜睜看著這些人去死,我可不會有半點負罪感。”
“好,就算這些所謂的‘兄弟艦隊’和我們沒關係,但我們又能在這裡躲藏多久?一萬年,十萬年,還是一百萬年?”
高尊龍艦長怒道,“到頭來,我們還是會被洪潮找到的!”
“一百萬年,還不夠嗎?我的艦長大人,不要太貪心了。”
奎克大副臉上,流露出無奈的微笑,“生老病死,自然規律,任何一個文明都有興起和隕滅,倘若我們的文明,還能在這方豐饒世界再舒舒服服延續一百萬年,不,隻要十萬年,哪怕一萬年都好,我就心滿意足了。
“畢竟,以咱們的生命,根本支持不了一萬年時間吧,即便算上咱們兒孫的兒孫,都足夠他們無憂無慮度過美好的人生了,等到我們全都死後,誰還在乎會不會洪水滔天?”
“……”
高尊龍艦長死死盯著奎克大副,像是從來不認識自己這位“忠心耿耿”的副手。
“資源不夠。”
高尊龍艦長一字一頓,咬牙道,“即便如你所說,就躲在這裡當縮頭烏龜,這方豐饒世界的資源,仍舊不夠翡翠號上所有船員,舒舒服服、無憂無慮地過完一生。”
“沒錯,是不夠,但誰說要讓所有船員都享受呢?”
奎克大副的微笑,忽然變得無比詭異,“99%的船員仍處在冬眠狀態中,那就讓他們永遠冬眠下去好了,這方豐饒世界的資源隻要供應我們——1%的清醒者,這總足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