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蒸汽軍大規模調動的蹤跡,不可能不被拳神殿掌握。
鐵拳軍主力原本就在尋找和蒸汽軍戰略決戰的機會,這下也不再隱藏自己的真正實力,幾十支部隊和成百上千的拳神殿祭司,就像是被激怒的馬蜂群,紛紛朝格斯所在的村落逼近。
在方圓百裡的戰略要地上,雙方精銳已經死死糾纏在了一起,上演了一出出狹路相逢勇者勝,至死方休的好戲。
而更多部隊,還在前赴後繼從各方趕來,充實各自殺氣騰騰的隊伍。
那就像是兩頭分彆長著幾十個腦袋的怪獸,張開上百張血盆大口,緊緊撕咬住了彼此,這邊已經遍體鱗傷、鮮血淋漓,那邊卻還在不斷膨脹和生長,並且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隨時準備給對方致命一擊。
方圓百裡的一條條戰線上,已經掀起腥風血雨。
格斯所在的小村落,卻像是暴風雨的中心,尚且維持著脆弱的平靜。
說起來,雙方決戰是因他而起。
但實際上,他就像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爆炸的導火索,有他沒他,爆炸不過是時間問題。
因此,在雙方主力果然狠狠碰撞到一起之後,彼此統帥都將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對手身上,反而忘記了他的存在。
特彆是南方蒸汽軍的統帥,既不希望這個所謂的“聖子”,獲得更大的影響力,以至於影響自己的地位,卻也不希望“聖子”被敵人擒獲和擊殺,令士氣遭受毀滅性打擊。
所謂“聖子”,就當成吉祥物一樣,圈養在比較安全的後方,這是最好的。
是以,接下來幾天,儘管格斯的身體已經恢複,卻也沒能去到拚殺最激烈的前線,甚至沒能見到南方蒸汽軍的高層和統帥。
他見到最多的,就是從前線送下來的傷兵,還有負責照料傷兵的老弱婦孺。
蒸汽軍將他所在的村落,當成了戰地醫院。
當然,拳神世界才剛剛發展到蒸汽時代的萌芽階段,所謂“戰地醫院”的概念,實際上是極不完善的,對於筋斷骨折甚至血肉模糊的傷員,並沒有太好的辦法來治療,除了用安慰劑一般的草藥塗抹和包紮之外,就隻能期待他這個“聖子”,能帶來不藥而愈的奇跡。
很可惜,所謂奇跡,就是無法複製的東西。
幾個不眠不休的日夜,格斯都待在那些血流如注甚至不成人形的傷員身邊,笨拙地為他們祈禱和治療。
但他唯一能做的,也隻有聆聽對方臨死前的呻吟越來越微弱,然後,眼睜睜看著傷員們的嘴角吐出一個個黯淡的血泡泡,一個,接一個,直到最後一個。
雖然他們的敵人往往是赤手空拳。
但接受過殘酷修煉的鐵拳軍,身體如鋼似鐵,雙拳更如攻城錘和重炮,狂舞起來時,簡直有千萬斤的力量,是字麵意義上的“沾著就死,擦著就亡”。
把這樣的鐵拳轟擊出來的傷員送到後方來的意義,與其說是為了治療,倒不如說是不想讓他們慘死在前線,以免敗壞了士氣。
儘管沒有救下多少傷員,倒也沒人責怪格斯不夠儘心儘力。
大家對他“聖子”的身份依舊深信不疑,甚至有傳言說,能在格斯的祈禱下死去,靈魂就能伴隨著蒸汽扶搖直上,去到真正的天堂。
這樣一來,需要格斯的傷員就更多了,很多身受重傷,陷入瀕死迷狂的傷員,簡直迫不及待希望自己能死在格斯的祈禱下。
還有那些照顧傷員的老弱婦孺——拳神世界的戰地醫院裡根本沒有專職的醫生和護士,照顧傷員的,無非是被大戰波及,流離失所的平民。
很多孩子的父母都是蒸汽教的狂信徒,說不定早在悍不畏死的衝鋒中,在敵人的鐵拳狂轟濫炸下化作一灘灘爛泥。
這樣的孩子,全都成為了格斯的死忠,對他狂熱崇拜,像是一條條甩不掉的小尾巴,日夜跟在格斯身後。
而格斯也從那些彌留之際的傷員,還有狂熱的小崇拜者口中,聽到了無數機械和蒸汽教的狂信徒們的故事。
其實也沒什麼稀奇。
無非是拳神殿如何橫征暴斂,逼得人們活不下去,又嚴酷打擊各種和機械還有蒸汽相關的發明,最終官逼民反而已。
但這些曾經發生過無數次,將來還將發生無數次的故事,從一張張噴血的嘴巴裡說出來,從一對對天真無邪的眼睛裡噴射出來,用一隻隻扭曲變形的顫抖的手寫下來,帶給格斯的震撼卻格外強烈。
這是一個畸形的世界。
在眼睜睜看著成百上千的人,以千瘡百孔、血肉模糊的慘烈形態,在自己麵前慘死之前,格斯從未如此深刻地認識到這一點。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即便這場所謂的“戰略決戰”,蒸汽軍真的打贏了,也不代表鐵拳軍的全軍覆沒和拳神殿的統治徹底崩潰。
蒸汽軍最多鞏固南方的統治,然後,拳神世界將進入南北對峙的狀態。
未來百年甚至千年,無數屍橫遍野、血流漂杵的激戰仍將持續,將這方世界徹底變成修羅地獄。
就算機械和蒸汽教徹底戰勝了拳神殿,令整個世界都進入蒸汽時代,但格斯已經知道,蒸汽文明仍舊不是文明的最高形態,終有一日,新的力量又將興起,並以摧枯拉朽的姿態,將蒸汽的力量掃進曆史的垃圾堆。
而在這個過程中,又會有多少無辜者慘死?
格斯不知道。
他很糾結。
握著那些傷兵們漸漸冷卻的手——很多傷兵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青澀的麵孔在殷紅的鮮血反襯下格外蒼白,聽著他們呢喃著爸爸、媽媽和心愛的女孩子的名字,格斯實在,實在沒辦法不把他們當成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要格斯眼睜睜看著拳神世界陷入百年甚至千年血戰,讓這些和他一樣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變成修羅地獄裡一個個毫無意義的傷亡數字,他也,他也絕不能接受。
“如果,真有一個儘善儘美的天堂,能把所有人都轉移進去,去過無憂無慮、忘記一切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夜深人靜,當他疲倦地蜷縮在床角打盹時,這個鬼魅的念頭,就會不受控製地浮出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