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的大席,即便是寒冬臘月,依然熱鬨非凡。
大鍋支在外頭,熱氣騰騰,肉香四溢。各家搬出桌子、碗筷,擺滿整個大院兒倉庫。
倉庫不能同時容納全村人,便分成兩撥,男人一波,女人和孩子們一波,互相串換著添菜添飯。
趙新山在開席之前,隻說了一句: "大家敞開了肚皮吃,管夠!"
社員們便熱烈響應,笑臉掛在每一張臉上。
其實兩頭豬的肉都當場按斤分好,抓閹發給了各家,殺豬菜裡,除了豬頭是整個兒好熟,基本都是剃乾淨剁稀碎的骨頭和下水。
但即便如此,全村人依舊很滿足,有的興起,直接唱起來。這一刻的味道,值得每個人回味許久。
寒冬中的喜悅是滾燙的。
哪怕是蘇荷,也免不了受到氣氛感染,陰轉晴。
殺豬宴快結束,天空中飄起細雪,吃得滿頭大汗的孩子們不顧家長的呼喊,跑出去玩鬨。雪越來越大,待到眾人收拾完殘桌,地麵的雪已經厚到可以沒過鞋底。
第一個半大小子攏起一團雪砸出去後,大戰開始。連傅杭都沒能幸免。
雪球砸到身上的時候,傅杭忍不住懵了一下。
但就像是解了禁,村裡的小子們毫不客氣地向他扔出第二個雪球,第三個..劉興學看不慣傅杭許久,一下子找到“報仇”的法子,團起一個雪球,砸向傅杭。林海洋雙拳難敵多手,傅杭不能逃跑,也不可能被動挨打,便彎下了腰,參戰。
這個時候,眾人才更清楚地意識到,他們還都是一群童心未泯的年輕人,尚未長成已擔負重任。
趙柯打從第一炮打響,便機警地躲在倉庫門後,怕貿然逃走,不敢妄動。
蘇荷也是個邊緣人物,“清高”地遠離雪戰中心,故作不在意地左瞧右瞧,就是不看熱鬨。兩個人的視線相交。
蘇荷率先移開,又不服輸地轉回來,盯著趙柯。
趙柯手掌朝下,衝她招了招手。
招狗呢?
蘇荷看來,她就是挑釁,似乎在說“有種你過來啊”。
她確實說不過趙柯,吃得虧記憶尤深。
但蘇荷更不願意露怯,便硬著頭皮走過去, "
你想說什麼?"
趙柯指向人群後怯生生的包小雨: “那個小姑娘家因為她是女孩兒,不讓她上學,每天在家裡乾活兒,可能十幾歲就嫁人,換一筆彩禮給娘家。"
蘇荷本來打定主意,她說什麼都當耳旁風,可趙柯說得話,出乎她的意料,引得她看過去,還皺起眉。
她受父親寵愛,不理解也討厭輕賤女孩兒。
“那孩子的爹是知青,他媽媽愛得死去活來,不管不顧非要嫁給有文化的知青,後來知青想儘辦法回城,拋妻棄子。”趙柯指著宋瑞, "他媽帶著他進城去找人,回來就大病一場,成日裡怨天尤人,惹得父母早逝,他小小年紀就要在家照顧母親,是受大隊接濟的困難戶。"
蘇荷跟著她的手指,看向宋瑞,眉頭皺得更緊。怎麼有那麼惡劣的男人?他媽也不負責任。
趙柯又指向跟在牛小強屁股後,指哪打哪的樹根兒, "他媽也是知青,拋夫棄子,他小時候發燒燒傻了,被親爹後媽弟弟虐待,住在豆秸堆裡。"
蘇荷忍不住罵道:"怎麼這麼壞!"
趙柯沒附和她的話,手指指向春妮兒, "她,嫁到隔壁李村兒大隊,因為一直沒生出孩子,被婆家罵是‘不下蛋的雞’,不讓上桌吃飯,虐待折磨得不成人形。"
蘇荷攥緊細嫩的拳頭,正義感幾乎要破體而出, "就沒人管嗎!"
趙柯看著她氣得胸脯起伏, “我們正在努力。明年新學校建成,所有適齡兒童必須入學;樹根兒名義上由大隊照顧,實際跟著我們大隊小學的顧校長和吳老師;大隊發現春妮兒的情況,重重阻撓下支持她離婚回娘家,現在她每天都跟著大隊學習上工。"
蘇荷的氣微微泄了些,牙齒咬上嘴唇,憤憤地撇開頭, "又想教訓我?"趙柯淡淡地說: "沒有,就是隨便聊兩句。"
趙瑞是她堂哥,她也天然地偏心,願意給他機會,希望他向好。
可明明都犯錯,沒道理男人能浪子回頭,姑娘卻被永久地釘在恥辱柱上。打雪仗的背景音下,蘇荷沉默。
她其實已經意識到,真實的生活和虛幻的理想是有區彆的。而生活在這樣真實、貧瘠的鄉村中,是鮮
活的一群人。
再不願意承認,也得承認,這一趟出行,打破了她一直以來的幻想和天真。偏偏最終,沒有以她狼狽離場結局,這場荒唐,趙柯主動給了她一個體麵收場。蘇荷想哭,忍住了,忽然抬起頭大喊: "趙柯在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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