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是神的孩子,也是神的化身。

同樣的,陪伴在神子身側的神侍,也一樣可以被看作為神。

是神就不能有七情六欲。

蘇邇動了情,還犯下了偷盜罪,辱沒了神這個身份,被打入了地牢。

而世人又是矛盾的,他們不允許神有一絲一毫的私欲,他們又希望神是美好的,心懷大愛的。盛宴這種麵相極好,高不可攀而又近在眼前,是他們最喜歡的。

大殿內人來人往,盛宴又沒有辦法說出拒絕的話,隻能被趕鴨子上架,上前去跟每個前來拜神的信徒賜福。

沒有紅絲帶,盛宴隻能將手背貼在他們額頭上,頌念賜福的經文,然後再如同神子一樣,慈悲而肅穆地向世人說上一句:

“神會保佑你的。”

除了神子外,常信神的信徒們還從未見過如此俊朗的神侍,每個上前目睹過盛宴麵容的人,都滯了滯。

尤其是那些接受過盛宴賜福的人,有不少都捂著額頭興高采烈地跑到神子大人麵前,問他:“神子,這位是新神侍嗎?”

得到神子肯定的回答:“是的。”

一個個更高興了:“好有神性啊。”

當著神的麵,他們不敢誇,漂亮、好看、俊朗等詞,於是就隻能誇出有神性的話語。

神子大人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瞥見盛宴賜福間,晃動的耳墜,雪白的手腕,不知道為何又想到他常年做的那個莫名其妙的夢。

夢裡的人,也如現在的盛宴一般,有時會戴一枚豔麗至極的紅耳墜,似神仙又似惡魔,拖著他入極樂黃泉。

用他那誦念經文的薄唇,聲聲在他耳邊低喃著,那個並不屬於他的名字。

意識到自己在莊嚴寶相的神殿內想一些不能想,也不該想的東西,神子很快掐滅了腦中的畫麵,回神凝視著前來拜神的信徒不語。

他不說話的時候,人們就會以為他默認了。

況且新來的神侍要是沒有神性的話,怎麼可能當選上神侍,於是去盛宴身前請求賜福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渴望得到這位漂亮的神侍的賜福。

盛宴從最開始的從容不迫到動作越來越僵硬,看著那源源不斷還在往他身前湧的人群,臉上的表情都快維持不住了。

“去休息吧。”看出盛宴的疲憊,知道他到了極限的神子大人,如天神降臨般出現在他身旁,大發慈悲地跟他說了一句。

累極了的盛宴順流而下退出了神殿,站在神殿角門後麵揉著發酸發脹的手,透過窗口瞥見裡麵還在不停接待信徒的神子,吐了一口氣。

果然這神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都能夠當的,就這不知疲倦的毅力,就已經當得起神這個稱呼了。

“原來你來神廟當神侍了。”盛宴正揉得起勁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一道冰涼刺骨的冷聲。

盛宴回頭,見到陸明月那張常年在洗衣房與水接觸,可憐得有點發白的臉,訝異了一聲:“你怎麼在

這兒?”

“我又沒有被禁足,當然是可以出現在這兒了。”陸明月瞧著他,“怎麼,你很怕我出現嗎?”

盛宴搖頭,想到兩人一起在劈柴院餓到吃蟬的場景,他還以為他跟自己一樣,出不了那座院子呢。

“我還沒問你,怎麼突然之間就當上神侍了。”陸明月瞧著盛宴身上的衣服態度有些冷。

他是一個無神論者,原本以為盛宴跟他一路人,沒想到盛宴轉頭就變成了一個神論者,是個人心情也不會太好。

“不好意思啊,我被迫叫來神殿當神侍,走的時候沒能跟你打聲招呼。”盛宴簡單跟陸明月說了一下那天的情況,陸明月的麵色好了不少。

他語氣輕鬆了不少:“這麼說,你不是誠心侍神了咯。”

“當然。”盛宴頷首,“我生於俗世,長於俗世,我是俗世中人,我隻相信我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我怎麼可能去信仰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他稱呼神為東西,也就是說,在他眼裡,神也是有實質的,那就是大殿裡的那尊神像,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就好。”

陸明月冷淡的臉色柔和了下來,瞧著盛宴手上的瑪瑙珠串和耳邊的紅寶石耳墜,開玩笑道:“我剛看到你的時候,還以為你被神廟的榮華富貴迷了眼。”

“你說這些?”盛宴順著他的目光落到自己手腕上,彆說,神子大人很會挑,給他的這串手串,是真的把他的膚色很完美的襯托了出來,“都是那位神子大人給我的。”

“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好人。”盛宴道,“去偷去搶,我都會做,他給我,我為什麼不要。”

“不要這麼說自己。”陸明月聽到他貶低自己皺了皺眉,“你去偷去搶也是出於迫不得已,而神廟,隻是憑著一個虛無縹緲的神,就可以坐擁天下財寶,在我看來,你比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的神子大人,高尚多了。”

偷、搶好歹也是靠自己的努力,而神子躺著就有人給他奉獻,和盛宴一比,所謂的神子不過就是一個米蟲而已。

盛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偷、搶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

他看著陸明月,笑了笑:“那天你說我很會說話。”

“我看你也不遑多讓。”盛宴看著陸明月的唇,他說的話可比他說的話好聽多了。

“我說的是事實。”陸明月不覺得自己說話好聽,他望著人來人往的神廟,“你看神廟每月隻開廟一天,神子和神侍們隻需要接待一天的信徒。”

陸明月轉過頭看著盛宴:“但你知道光這一天,他們能夠收到來著信徒的多少奉獻嗎?”

盛宴搖頭,他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

“至少以億起步。”陸明月透過神殿的窗口,看向不停在給人賜福的神子說道,“現在的神子還在給人賜福,這隻是一個欺騙信徒的表象而已,再過一會兒神子大人就會離開神殿,接受信徒的供奉了。”

“他會先在普通信徒麵前露個臉說說話,然後再單獨接

待那些有錢的信徒。”陸明月看透了,“看似無欲無求,不染塵埃,嘴上說著眾生平等的神子大人,其實也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是不是很諷刺?”

盛宴想到神子大人那滿屋子堆得都快沒處放的金銀珠寶,點了點頭。

那些東西很明顯不是普通信徒能夠供奉的,唯有那些有錢人能夠供奉得上。

有錢人既然比普通人多供奉,那他是不是就要比彆人得到的還要多呢?

神廟信徒如此之多,隻要神子大人不經意間表露出某種愛好,或者在信徒麵前為某個公司說上一句話,不比找明星打廣告的好?

如此看來,聖潔的神廟也跟俗世一樣充滿了銅臭味,那神廟又憑什麼淩駕在俗世之上,接受眾生的信仰供奉。

盛宴盯著陸明月:“這就是你無神論的原因嗎?”

對上盛宴的視線,陸明月搖搖頭:“不是。”

“我隻是覺得眾生皆苦。”陸明月讓盛宴看向那些殘臂斷肢都要爬上山來拜神的殘疾人,“如果世上真的有神,他們所願所求便能真的實現,可這一切,不過是一個虛無縹緲的騙局。”

“他們帶著一顆赤誠之心真心信仰神。”陸明月聲音充滿了蒼涼,“他們為他們心中的神,奉上自己的一切,換來的不過是被人區彆對待,以及一句無足輕重的‘神會保佑你’罷了。”

“他們笑得越真誠,我越為他們感到不值。”

盛宴看著那些虔誠的信徒發出真誠的笑容,認同地點了點頭。

他剛剛還在為神子大人能親自彎腰為殘疾信徒賜福而感到感動,這會兒想來,隨便做做樣子,又不用付出什麼,就能得到天下信徒的供奉,有什麼好感動的。

世間多的是受苦受累還賺不到錢的苦命人。

又跟陸明月聊了一會兒,沒過多久,神子大人就不在神殿給人賜福了,而是去了偏殿看望前來供奉的信徒,有模有樣地告誡了信徒一番,要量力而行,隨後就在一眾西裝革履,一看就是有人的簇擁下,去了單獨談話的院子。

果然,神也逃脫不了俗物的侵染,既然如此,神廟又憑什麼製裁他誘惑蘇邇的罪行。

神侍墮於情愛是墮,神子墮於俗物就不是墮了?他們的財寶是不勞而獲的,他拿走一點又怎麼了,他們有什麼資格指責他?!

等盛宴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很危險,趕緊從裡麵退出來時,陸明月已經不見了。

模糊中,盛宴聽到他說,他還要趕著回去洗衣服、送衣服。

想到神廟後院一切都維持著原始狀態,再看跟一眾富人單獨談話的神子,盛宴覺得,他剛才的想法就算是錯誤的,神廟也逃不開虛有其表這個帽子。

既然都是裝樣子,又何必做得這麼真,平白讓無辜的人受苦受難。

是的,這一刻,盛宴覺得陸明月無辜極了,他不過就是一個單純的無神論者,他有什麼錯,要被罰去暗無天日的洗衣院,整日用手洗衣服。

盛宴給神廟判了罪,也不太想去神殿繼

續忽悠信徒,偏向更偏遠一點的院落而去。

路上每個見到他都向他行禮恭敬稱為他神侍的人,都讓盛宴臉紅。

他這種小人算哪門子的神侍,不過是換了身皮就能被當成人上人了?

“大哥?!”

盛宴正想著,他的身後傳來一道滄桑而又帶著無儘期盼的聲音。

那聲音仿佛是從很遙遠很遙遠的從前傳來的,卻又近在他的身後,猶如盼了很久的梵鐘,在這一刻徹底敲響。

盛宴不禁被吸引地轉過身了。

他的眼前浮現出一位四五十歲左右,氣質絕佳的婦人,她正用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盛宴,那眸中失而複得的驚喜,如揉碎的日光。

暖得人生疼。

但這一切都在盛宴轉身的瞬間消失了,好似剛才的一切都是盛宴看花了眼。

“對不起,我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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