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冒著熱氣的茶,放在元觀蘊的手邊。
這時候,黑娘做了件出乎元觀蘊意料的事情。
她向皇後下拜,向皇後請求:“娘娘,公主回宮,我心中十分歡喜,娘娘可以容我與公主單獨聊聊嗎?”
皇後沒有反對。
這一刻,她臉上的笑容又是端莊嫻雅的:“去吧。這時候你們想必有很多話要說。駙馬也不要在我這裡白坐了,跟著公主一起吧。這宮裡規矩多,你們聊完了便出宮去,宮外自在些。”
本來便覺得“對皇後、坐針氈”的尹問綺一聽,正中下懷,立刻行禮道:“謝娘娘。”
“……謝娘娘。”元觀蘊略微生硬,也起身朝皇後拜一拜後,跟著黑娘一起出了殿門。
出了殿門,往旁邊走一段距離,是一排罩房。黑娘推開其中一扇門,先請元觀蘊進去,她再看向駙馬,卻發現本來還呆在元觀蘊身旁的駙馬,這時候又早早站到了院子的一角,正朝遠處眺望,仿佛正在欣賞宮中的風景。
黑娘於是將門關上,先讓元觀蘊坐下,自己開了抽屜拿傷藥,接著回頭說:
“你出嫁以後,我本來按著梁昭儀的說法,做小院外的灑掃活兒。隻是當日下午,皇後娘娘便招了我,說,身為公主的乳母,做這些不夠體麵,問我願不願意來她這裡呆著。給了女官的品級,也給了單獨的房間。”
“明月奴。”黑娘,“不要生氣,事情就隻是這樣子而已。”
黑娘說話的時候,元觀蘊看著房間,視線飛快掃過每個角落。
女官品級是真的嗎?
這間房間真的屬於黑娘嗎?
黑娘在說真話,還是這隻是一通為了讓他安心的假話?
他和黑娘生活了那麼久,熟悉黑娘的許多細節。
比如黑娘會在床頭放一個小槌子,因為她肩背總是酸疼;她的桌子上總有一個蓋著蓋子的茶杯,茶杯裡泡著金銀花和菊花。
這時黑娘又從抽屜裡拿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枚銅印。
女官的銅印。
雖然隻是很小的七品女官……
“我沒有生氣。”元觀蘊平淡說。
黑娘摩挲他手背上依然暴突的青筋:“那你張開手掌。”
元觀蘊張開手掌。
掌心一片光潔。
並沒有黑娘所設想的指甲掐出的流血傷口。
“你放心吧。”他垂眸看著掌心,“我已經長大了,不會再傷害自己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和事能讓我去傷害自己。如果……”
他的聲音漸漸隱去了。
隻是緩緩抬起眼,看向黑娘。
對上那雙隨著時間推移,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亮,越來越利的眸子,黑娘時常不受控製的感覺戰栗。
便如同現在,她就從他的眸子中,讀出了這樣的話。
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流血。
那流血的人,隻會是皇後。
接著,那雙眼睛眨了眨,鋒銳與冰冷從元觀蘊臉上消失了。他露出了一些笑容。
他又變回黑娘熟悉的孩子了。
“黑娘,你跟我說了你在宮中的情況,我也跟你說說我在外頭的情況吧!這場婚事,雖然出乎意料,但簡直可以算……心想事成。”
他選擇用這四個字,來表達自己對這場婚姻的高度評價。
他跟黑娘說了寬敞的公主府、說了寢房後的活水浴池、說了整個房間整個倉庫的首飾與衣服,說了那些看不完的書,還說了駙馬。
都是些很好很好的事情
隻是沒有說士庸的事情。
他擔心周圍有人在偷聽。
黑娘聽完了,作為一個女人,她到底忍不住問:“衣服首飾,真的有這麼多?”
“嗯。”元觀蘊點頭,“和熙河與靈璧的一樣多。”
“……”黑娘。
“熙河公主與靈璧公主的沒有那麼多。”黑娘不能忍受,必須嚴謹糾正,“你的最多!”
說罷,她又想了想。
“你母親的也很多,不過,沒有你的衣帽間,也沒有那麼大的鏡子。這主意,想想便極美,之前怎麼沒人想到呢?”
很偶爾的時候,黑娘也會和他說說母親的事情。
黑娘是母親從南楚帶來的貼身侍婢,母親病逝的那個月,他的記憶裡,宮殿一片混亂,好多人翻著母親的櫃子,搶著母親的東西匆匆走了,隻有黑娘留下來,將他抱在懷中。
他過去很少思考,黑娘既是南楚人,會不會也想回到南楚?她會不會也覺得,“故國煙雨,廿載一夢”?
“公主。”黑娘的聲音,喚醒了微微走神的元觀蘊。
元觀蘊看向黑娘,見對方說:“我想和駙馬說說話。”
“當然可以,我去叫駙馬……”
“是單獨說說話。”黑娘再一次清楚地說明自己的想法。
“……”
元觀蘊有點想拒絕,但實在沒有理由拒絕。
他剛剛懷疑黑娘是否用“假的好生活”來欺騙自己,現在,黑娘懷疑他用“假的好故事”來欺騙她,進而想要確認一下,也可以理解。
所以他出去了,尹問綺進來了。
走出門的那幾步,元觀蘊頻頻回頭,想用眼神和動作,叫黑娘讓自己留下來。
但黑娘依然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再走遠一點,不要隨便偷聽,而後冷酷的將門一拍——關上了。
接著,黑娘轉向尹問綺。
“駙馬。”黑娘先向尹問綺行禮。
“嬤嬤客氣了。”尹問綺不敢托大,連忙將人扶起來。
進來的短短時間,尹問綺已經看明白情勢了。
皇後雖然貴為公主的嫡母,但公主和嫡母實在看不出什麼感情,雙方都在維持一些麵子情;這個乳母,雖乍看隻是一介奴婢,但從小辛苦撫育公主,乳母關懷公主,公主敬重乳母。
所以,他對乳母,定然不能隨便失禮!
“我有一個疑惑,不知道駙馬願不願意替我解惑。”黑娘道。
“不知是什麼事情?如果我知道,一定告訴,如果我不知道,也定然托人打聽明白。”
“駙馬的長相,為何和畫像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