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恰如一道驚雷憑空炸響。
蒙元的殘暴與戰鬥力之強,早已深入人心,完全讓人提不起戰意。
從前,蒙古大軍的鐵蹄一路西進,踏破多瑙河畔,匈牙利、波蘭等若乾個國家授首就命。
然而,新宋帝國近年來的崛起更是勢不可擋。
現在不僅國家的經濟命脈被人家牢牢把持,就連自己也在新宋的國境京城之中,這時候,倘若說一個“不”字,一定會死的吧?
可是共擊蒙古,同樣也是一死啊。
新宋有先進的裝備和武器,他們可沒有,怎麼打得過蒙古鐵騎!
真的好難啊,你們神仙打架,殃及到我乾什麼!
一時間,在場的眾位國王領袖,都噤若寒蟬,誰也不敢輕易表態。
鄭成功審視全場,將所有人的神情變幻都一一收入眼底,又道:“「擊」這個字,可以作很多種解釋。”
“率領大軍正麵進攻,與蒙元交戰,是為「擊」;旁側敲擊地進行敲打,同樣也是「擊」……”
他當然不會認為,將眼前的所有國王領袖都威脅一番,這些國家就會紛紛追隨新宋,起兵抗元了。
這不現實。
國王雖然名義上是一個國家的至高元首,卻並不意味著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意誌,任意妄為。
即便他們迫於新宋的壓迫,為了保命,進行抗元,最後要麼是出工不出力,要麼就被自己國內的反對黨搞掉,事態徹底崩盤。
唯有進行雙贏的部署,才能利用好這些力量,裹挾天下之大勢,鑄成一柄滅元之利劍。
忽聽一道清脆如蘭的女聲問道:“聽延平王的意思,是準備與我們進行不同的合作?”
她的言辭十分巧妙,雖然說,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現在大家隻有洗乾淨脖子,等待被新宋安排的份,但名義上還是得說成“合作”,麵子不能丟啊。
鄭成功望了一眼,發現提問者是納瓦拉女王,香檳女伯爵胡安娜一世。
這位女王天資聰穎,作風勇敢,相當銳意進取,瓦拉納作為一個小國,四麵皆敵居然還不覆滅,可以說多賴她的功勞。
新宋之前的銀行業務,讚助了胡安娜一世在瓦拉納開設學院,並且送了一批老師去教授漢學。
本次國王會議,絕大多數人身邊都配備了翻譯,唯有胡安娜一世因為學院經營,自己就熟練掌握了漢文,談吐言辭,相當流利從容。
鄭成功對她微微頷首:“胡安娜陛下所言甚是,眾位請看——”
他對這些國家的戰略部署,有一個極為樸素的標準,那就是……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有人的出人。
一張張寫著訊息的紙條,迅速傳到了對應的各位領袖們身前,上麵赫然寫著:
“愛德華一世,你也不想新宋的武器送到蘇格蘭人民手中,大搞起義吧?放心,新宋不打算讓你做什麼,隻需要派出你的重鎧騎士軍遠征,駐紮在阿拉伯海一帶,
鎮壓伊利汗國和金帳汗國的餘孽。”
“奧斯曼陛下,你能擺脫羅姆蘇丹國獨立建國,全都靠新宋幫你出武器、出錢糧,沒有新宋,哪來你今日的帝國?讓你帶著三萬突厥騎兵一路往東,正麵對戰西北的蒙古主力,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腓力四世,聽說你沒收了教皇財產,而且還要強行征收各種稅,賺得盆滿缽滿?捐出三年收成,給我們當戰爭經費,對你來說應該影響不大。”
……
眾人:???
果然一開口,還是新宋那熟悉的強盜風味!
國王們四處張望,雖然因為彼此之間的阻隔,看不見彆人紙上寫了什麼,但從各人驀然大變的臉色來看,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鄭成功的這些要求必然會讓國家元氣大傷,雖然不至於傷筋動骨,一蹶不振,但擱誰身上能樂意啊!
暴脾氣且生性高傲的愛德華一世,第一個拍案而起:“朕……”
絕無可能接受這種荒謬之事!
重鎧騎士是金雀花王朝的國之基石,帝國精銳,絕無可能儘數離開本土!
鄭成功抽出一張紙,白淨指尖在紙麵上輕輕一點:“嗯,讓我看看……我新宋醫學領先世界,醫道坊最近研製出了一味新藥,可以治埃莉諾王後的病。”
愛德華一世嘴唇抖了抖,下意識看向了身邊的空位。
他的王後從來都陪伴著他,形影不離,他們一起讀詩,一起治國,一起拜神,一起看月亮。
即便是十字軍東征,都不遠萬裡共同前往。
但現在埃莉諾生病了,病得很重,這次隻能留在英國本土,無法隨他一起來澳洲。
除了當年諸侯們反抗國王,他為了保護王後,把人送到國外一年多,他還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夫人這麼長時間。
愛德華一世想到這裡,毛發怒張,宛如一隻暴怒的獅子,拍案道:“鄭延平,你休要威脅朕!若拿朕的性命來換埃莉諾的性命,朕心甘情願,但拿帝國的未來換她的性命,朕寧願目送她死!”
鄭成功微微一笑,閒適地拍了拍手:“好誌氣。”
見他態度如此淡然寫意,仿佛在靜靜看自己表演,愛德華一世頓時大怒。
正打算譏誚兩句,忽見鄭成功手指在桌麵上叩了叩:“本王聽聞,你自從遠征威爾士之後,開疆拓土之心未歇,卻苦於軍費不足,不得不召開模範議會。”
愛德華一世麵色難看,他僅僅是有這個想法雛形而已,就已經被鄭成功知道了。
新宋究竟滲透了他的國家多深?
不錯,他是準備召集大主教以及英國境內的各鎮代表,從這些人身上榨出些油水,完了之後……還得向新宋購買一批軍火,繼續打仗。
沒辦法,他也不想找新宋,可是,他的老對手蘇格蘭已經用上熱武器了,自家這邊還是重甲騎士,兩廂一對比,明顯技不如人。
隻能被迫內卷!
愛德華一世想到等會還要找新宋買武
器,頓時就硬氣不起來了,悶聲道:“是又如何?”
鄭成功語氣平靜而篤定:“節流不如開源,我為你指條明路——阿拉伯海一帶的伊利汗國和金帳汗國舊址,地勢平坦,盤踞著許多蒙古貴族餘孽,世世代代收藏的財富俱在此處。”
愛德華一世秒懂,原來如此,隻要把他們掃滅乾淨,這些錢都是朕的了。
他的重鎧騎士軍團可是很強的,稱霸英倫三島,雖然對上新宋隻有挨打的份,但對上蒙古的兩個汗國餘孽,心頭絕對一點都不虛。
最多就是多費點事,需要花費很多時間追擊。
蒙古騎兵出身遊牧,最擅長的是四處奔襲,迂回奔走,而騎士軍團雖然也是騎兵,卻以嚴密的軍隊方陣著稱,宛如密密麻麻的鋼鐵叢林。
愛德華一世認為,憑借他的嚴謹陣型和重甲裝備,哪怕是對上巔峰時期的黃金家族,也有信心掰掰腕子。
愛德華一世權衡利弊,謹慎地問了一句:“兩個汗國大概有多少財富?”
鄭成功告訴他:“根據計算,值你金雀花王朝八到十年的稅收總和。”
愛德華一世:!
他心頭不禁浮現出了一個巨大的疑問:“新宋的越王張世傑,當年遠征埃及,掃滅伊利汗國,當地的貴族居然還有剩餘?”
難以置信!
這根本不符合新宋雁過拔毛、風卷雲殘,甚至蚊子過境都要倒抽一筒血的做事風格!
張世傑一身玄衣,正抱劍立在高台的側首,眉目森然,宛如一柄嚴絲合縫、藏鋒於鞘的利刃。
聞言,他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自然是因為蒙古餘孽們的寶藏太多,本王當時是遠征軍隊,一路遠航,要格外注意船隻運量,以至於拿都拿不過來,隻能挑點主要的。”
愛德華一世:“……”
原來自己要跟著彆人後麵喝湯!
沒事,他安慰自己,即便是新宋看不上的,拿到金雀花來,也可以換一大筆錢了。
現在就還有最後一個問題需要確認:“你們新宋這次伐元,難道不會對伊利汗國和金帳汗國動手?”
萬一新宋的人打算等他們兩敗俱傷,跟在後麵坐收漁翁之利呢。
這事新宋完全做得出來!
鄭成功看了他一眼,又望向眾位君王,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說:“本次征伐,新宋隻取華夏疆土,不取窩闊台、察合台、伊利、金帳四大汗國,以及貝加爾湖往北的任何區域。”
“你們所打下來的一切地盤與金錢,都可以自行處理,新宋絕不乾涉。”
眾人:!
愛德華一世:!
不是,這條件根本就無法抗拒啊!
鄭成功望著眾人的反應,眸中笑意漸深,璀璨的日光穿窗而入,在眼底流動成一片波光明滅的霜河。
當然不會乾涉了……嗯,是暫時不乾涉。
等這些人幫忙掃平了蒙元餘孽,打下的土地,畢竟來日方長,可以以後再慢慢
圖謀嘛。
這是經過新宋領袖們商議之後得出來的戰略。
四大汗國,
還有貝爾加湖往北的地區,
也就是日後的中亞和俄羅斯,那裡山穀丘陵,茫茫草原,天然就是騎兵縱橫馳騁的場地。
愛德華一世的騎士軍可以在那裡來去如風,自由奔襲,但新宋卻做不到。
因為新宋……騎兵很菜。
原本,鄭成功在南明位麵,就常年稱霸於東南海域,靠的完全是水師、海軍,至於他麾下的陸戰勢力,幾乎全都來自會師之後李定國的補充。
而新宋一方的將領們,除了張世傑,都是清一色的南人,同樣也隻擅長水戰。
張世傑本人雖然弓馬嫻熟,卻並沒有得到太多的發揮空間。
因為新宋帝國是一個海上霸主帝國,最核心的根據地是澳洲和東南亞諸島,被編入軍隊的本土民眾們,同樣也隻習慣進行水戰。
這就導致新宋目前為止,那些揚威四海、聲震八荒的軍團,全都是海上艦隊。
雖然當年張世傑討伐埃及的時候,緊急訓練了一批騎兵,約莫萬餘人,但僅靠這一支騎兵去掃平四大汗國,肯定是遠遠不夠的。
倒不如暫時將這些土地讓出,寄存在其他國家手中,等日後再取回來便是。
什麼,你說騎兵練不好,怎麼還能收回中亞的土地?
開玩笑,陸戰打不了,難道還不能水師艦隊大軍壓境,直接圍攻你金雀花/卡斯蒂利亞/法國的本土?
到時候,你這地盤是想讓也得讓,不想讓也得讓!
在場的各位君主自然不知道新宋又在磨刀霍霍了,他們互相看看,心思陡然浮動了起來。
新宋讓他們白白幫忙打蒙古,他們當然會抗議,最多做點麵子功夫應和。
但如果能得到切切實實的好處,這一場仗打得值當啊!
鄭成功等了一會,為他們留了充足的反應時間,又緩緩道:“諸位不必費心本次征伐的軍資,新宋帝國願借出無息貸款。”
無息?
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愛德華一世立刻揚聲問:“請問延平王,抵扣之物可有什麼限製?”
“沒有”,鄭成功搖頭,“本國領土、人口、礦脈,來年的稅收,這些都可以。具體報價和貸款需求,請在會議後與平北王蘇劉義詳談。”
按照蘇劉義管錢的那個勁頭,他一定很樂意給西方國家統統削掉一層皮。
果然,國王們一聽說要和蘇劉義打交道,紛紛想起了某些不堪回首的記憶,浮現出痛苦之色。
特彆是這個來年的稅收,操作簡直太離譜了!
西歐國家現在用的都是采邑製,官僚貴族們想方設法從百姓身上撈錢。
比較低的是愛德華一世的十一稅,也就是隻需要上交一成,更普遍的是收五成、甚至八成稅,甚至還有什麼商稅、酒稅、殺雞稅,各種雜稅。
而清初順治年間最酷烈的時候,是預征五分稅。
對比起來,
可以說很多西歐地區的人民,
每天都生活得宛如清兵入關。
蘇劉義去收帳,自然沒有再剝削百姓,而是直接把幾個貴族教堂、修道院抄家滅族,徹底清理了一遍,當即就湊足了當年的稅額,揚長而去。
國王們:太可怕了,他們是真的會暴力征收的!
然而,前往四大汗國滅掉蒙古,四處劫掠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最終,很多人都同意向蘇劉義遞交無息貸款申請書。
他們甚至想著,反正這次新宋說了,他們隻是配合出兵,抗元的主力還在新宋那邊。
風險微弱,可以乾!
鄭成功:都上了我們的賊船,你們還打算置身事外,撈一票就走?
想得倒美!
此時,窩闊台汗國的海都正在發生叛亂,忽必烈秘密禦駕親征,大量的蒙古軍主力就駐紮在那裡。
這些出兵的國家很快就會和他們遇上,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會被忽必烈記在仇恨的小本本上。
到時候,即便是為了自保,愛德華一世等人也隻能聯合起來,廝殺抗元了。
鄭成功解決完了出兵攻擊蒙古的國家,接下來,就該解決出錢的了。
這個出錢者,主要就是法蘭西的腓力四世,還有其他幾個富庶之地的君王。
腓力四世的神色緊繃,因為他完全看不到自己能從其中得到什麼好處,隻感覺鄭成功在搶他的錢。
他剛要回絕,鄭成功直截了當地開出條件:“你給出來的錢不是一次性捐款,而是投資,未來五年間,新宋銀行的西歐支行收入分你一成。”
腓力四世英挺的眉眼鬆弛了一絲:“未來十年間,而且我要兩成。”
鄭成功冷漠道:“八年,一成。新宋不是非你不可。”
隻不過腓力四世那個位置,支援江鉦軍團的遠征軍費最方便,而不必從澳洲本地這邊調集。
腓力四世算了一筆賬,即便是八年期的一成,除去了本金,最後他依然是大賺的。
“好”,他最終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在經曆了漫長的談判與條件置換之後,所有的國王們都拿到了理想的結果,隻除了……
奧斯曼土耳其。
奧斯曼一世等啊等,懵逼地看著鄭成功將每個人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就是忽略了他。
眼看眾人心滿意足,已經準備討論散會後去看袋鼠遊玩了,他終於忍不住清清嗓子:“延平王,你是不是忘了我們……”
“不會吧?”
鄭成功驀然回眸,難掩驚訝地看向他:“你居然想要補償?”
就這群奧斯曼土耳其,這群突厥人——
他們作為蒙古西政時期逃亡的難民,姿態可謂十分狼狽,建國全靠新宋援助了大批火器和錢財,這才得以脫離羅姆蘇丹國。
這明明就是自己的小弟啊,小弟給大哥做事,無非是吩咐一聲的事,他還想作甚?
奧斯曼一世:“……”
他難道不配嗎?
哦,
他真的不配。
但是,
奧斯曼一世還決定再垂死掙紮一下,當即將另外三名同樣沒有被提及的國王推到前麵來。
他們分彆是,匈牙利阿爾帕德王朝的安德烈三世,波蘭國王瓦迪斯瓦夫一世,以及奧地利國王。
鄭成功頗有興致地一個個看過去,心想,他們不會真敢開這個口吧。
眼前的哥仨,有個共同特點。
當年被蒙古人西征,一路打到了家門口,輸得很狼狽,死得很慘烈!
蒙古人當年屠城揮戈的地方,至今鮮血還尚未流乾。
倒黴蛋三人組互相看看,猶豫地看向鄭成功,想要提條件吧,卻又膽戰心驚,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見狀,鄭成功不耐煩地揮揮手:
“當年蒙古入侵你國,造成了何等慘絕人寰的景象!”
“如今我新宋起兵滅蒙,也算是間接幫你們複仇了,甚至都沒跟你們收費——你們不會還想像彆人一樣置身事外,或者不痛不癢地隨便出點人吧?”
“爾等歸家後,速速舉國動員,征兵備戰,此後一切行動都歸新宋調配,不得有誤!”
三人被說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當即喏喏應聲,表明遵從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