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運在高速移動中,忽然感覺後背一涼。

他雖然遠遠稱不上武道高手,但陳郡謝氏畢竟名將輩出,家學淵源擺在這裡,加上他又當過劉裕的參軍,隨軍征戰過多次,對戰場上的局勢瞬息變幻風卷雲從,有一種無比敏銳的直覺。

自己好像被什麼人盯上了!

謝靈運沒有驚動辛棄疾,對方那邊才是進攻的主力,絕不能被他所打擾,而是自己在硝煙彌漫中緩慢後退,手持火/槍,背倚一株健壯的古木,等待著敵人的到來。

這時,辛棄疾打完了第一波火藥,敵人已經被他消滅得差不多了,隻剩領頭的二人不知躲到哪兒去了,還沒解決掉,他緊急填充彈藥,四處瞄準,準備開始第二次攻擊。

李白看見自己帶來的人全都死去,心中不禁湧起了一絲哀傷,但轉瞬就化為了堅毅,殺氣如潮水般從眸中湧現出來。

在這個一片寂靜、千鈞一發的時間節點,他和高適交換了一道眼神,忽而一前一後,同時劍鋒出鞘,合擊向了謝靈運。

高適給自己的定位很明確,他就是個打輔助的,李白才是負責一劍驚鴻、瞬息斃命的那一個。

他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及時封鎖住謝靈運的退路。

李白衣衫獵獵,揮劍斬落,三尺青鋒如雪。

這一劍風華凜冽,長歌如嘯,寒芒席卷起漫天銀河倒流,鏗然碎星亂月,震落北鬥。

仿佛是一片雁翎劃過了渭水秋風,遠山涼月,也像是一場涳濛的焰火交映皇城宮闕,地撼天搖,總帶著極致的瑰麗與殺機,讓人目眩神迷。

在他出劍的刹那,就可以想象出劍鋒最終沾惹上一蓬溫熱鮮血的景象,那血色必將奔騰如烈火,盛開成一場璀璨的煙花。

“我的天!”

謝靈運睜大眼看著這一幕,被這種異乎尋常的殺伐之美所震撼,甚至有點想當場吟一首詩讚美。

這,當真還是人間的劍法麼?

李白的劍鋒如秋鶴掠水一般,轉瞬就到了麵前,謝靈運如夢初醒一般,這才反應過來,直接舉起了火/槍,但已經太晚了——

就在長劍迎頭斬下,即將刺中他的那一刻,旁邊忽然響起了數聲轟響。

與此同時,一隻手迅速地從旁邊伸過來,拉著謝靈運就地一滾,立時退到了後麵安全的地方。

謝靈運抬眸一看,大驚失色道:“惠連,你如何來了?”

他的族弟謝惠連今年不過十二三歲光景,但已經很有些樣子了,氣勢超盛,對他一陣橫眉豎目道:“公台先生在望遠鏡裡看到你有危險,特意讓大家過來!你知不知道你剛才有多危險!”

小謝雙手叉腰,拿出了教訓人的氣勢來,準備給這個不省心的堂兄一點顏色看看。

“好啦,我知道了”,謝靈運抬手摸了摸他的烏發,笑歎道,“多謝阿弟。”

謝惠連:“哼。”

算你走運,今天先放過你。

此刻,至

少有四五個不同方向,各自都有人手持火器,瞄準了李白,李白迫不得已,隻能收回劍鋒,一陣瘋狂走位後退躲避。

也幸虧劉穆之、李清照等人此前要麼搞後勤,要麼在後方搞文化,從沒上過戰場,現在都是第一次用火器,準頭十分堪憂。

一通火藥炸炸炸,看似氣勢斐然,實則完全就是人體描邊大師,沒有一個對準了目標人物身上,主走一個以勢壓人的恐嚇路線。

這才給了李白和高適一段回旋的餘地。

但二人也並未堅持太久,因為辛棄疾很快趕了過來,眉目冷冽,厲聲道:“速速束手就擒,否則格殺勿論!”

高適長歎一聲,扔下了手中劍。

李白完全不聽他的,準備自己殺出去,辛棄疾一看不禁眉頭大皺,此何人哉,竟敢如此囂張,當即冷笑一聲,也拔出劍,直接跟他對攻了上去。

眾人高聲呼喊,給辛棄疾加油打氣:??“幼安衝鴨,殺死這個不知所謂的家夥!”

“給他點顏色看看,我們幼安天下無雙,誰都打不過他!”

“哼,真是絲毫沒有眼力見識,都不知道束手就擒?幼安搞快些,我們等會回船上烤肉吃。”

“各位,此情此景理我當賦詩一曲:聖靈昔回眷,微尚不及宣。何意衝飆激,烈火縱炎煙……”

“好詩好詩!”

“這個「衝」字用得特彆好,將幼安出劍的勢若閃電、動如飛鴻表現得淋漓儘致,配以前方的「何意」二字,轉折頗為巧妙,更加凸顯了幼安這一劍的驚豔,聲勢驚人,不落俗套。”

“陶潛說他也想寫兩首配合一下!”

……

李白本來跟辛棄疾打得好好的,雖然穩穩地落入下風,但畢竟還能堅持,一時半會還沒有敗得特彆慘烈的跡象。

誰想這時候忽而聽到如此一句詩,不禁勃然大怒:“好不要臉,這明明是康樂公的詩,跟你有什麼關係!”

他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簡直是當世第一文抄公!

正在即興作詩的謝靈運:喵喵喵?

一臉懵逼.jpg

康樂公的這個“公”,是謝靈運從祖父謝玄那裡繼承過來的封號,而不是“明公”這一類的尊稱,哪怕他現在隻有弱冠之歲,他也一樣是康樂公,而不是康樂青年。

“就是我的詩啊”,謝靈運茫然地說,“我感覺寫得還挺好的。”

李白眉頭一皺,冷冷道:“你也配?把人家流傳千古的名句抄襲過來,感覺能不好麼?”

眾人都驚訝無比地看向他,又緩緩將目光移向謝靈運。

辛棄疾下意識地放慢了揮劍的速度,隻因,他想起了天寶年間,確實有一個謝靈運的著名狂熱粉絲。

李清照一把捂住臉,艱難地說:“他不會就是……”

她本來還想帶謝靈運去見對方來著!

辛棄疾麵色微妙地沉默了半晌,又打量了一下李白的裝束和氣場:“大概是吧。”

這都叫什麼事啊。

此刻,李白還在口若懸河,妙語連珠,對謝靈運進行了從外貌到靈魂的深入激烈抨擊:

“我觀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怎麼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將彆人的佳作竊為己有!康樂公才高八鬥,天人之俊,開一代詩文先河,興天下文海波瀾,豈是爾等沽名釣譽之徒所能高攀!”

“還有你們——”

他話鋒忽然一轉,直指一旁拍手為這首詩拍手叫好的眾人:“好一群文盲,居然全都沒讀過他的詩!未識珠玉琳琅之美,反讚混珠魚目之俊,可悲,可笑!天下竟有如此一大群無知愚昧之徒,而且全都集合在了一處,當真是咄咄怪事!”

“特彆是你——”

李白一指陶淵明:“彆的小朋友年紀輕輕,未諳世事,詩德敗壞也就罷了,你都一把年紀了,居然不知道給他們做個表率?你看看身邊無知稚子的天真雙眼,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一把年紀陶淵明:“……”

詩德敗壞謝靈運:“……”

無知稚子謝惠連:“……”

這人沒救了,拖出去埋了吧.jpg

李白的炮轟還沒有結束。

他甚至都沒有發現辛棄疾已經停下了進攻,後退幾步,給他留足了發揮空間。

辛棄疾:等會大家生氣動手的時候,我一定要溜遠點,彆被波及到了!

李白作為謝靈運的鐵杆粉絲,在一百多首詩中都寫到了謝靈運,天下人都仰慕李白,但李白隻仰慕他的康樂公。

他甚至還追隨著謝靈運的步伐去了很多地方,什麼“謝公宿處今尚在,淥水蕩漾青猿啼”,什麼“閒窺石鏡清我心,謝公宿處蒼苔沒”,什麼“腳著謝公屐,身登青雲梯”。

可謂是一片冰心向明月,視如信仰,十分虔誠了。

因此,李白斷然無法容忍眼前這群蠢貨對偶像的褻瀆,簡直想把這群人通通吊起來打一頓。

但這群人中有女子還有小孩,實在是不好動手——即便動手也打不過,辛棄疾實在太凶了!

所以,李白充分發揮了自己的懟人特長,桀驁不馴的氣質拉滿,務必要讓這群人發自內心地反省,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你”,他指著劉穆之,“一身華服錦繡,看起來身居高位,氣勢不凡,沒想到卻是第一個鼓掌的,你對真正的文學一無所知,真是繡花枕頭一包草!”

“你”,他又指向顏延之,“就是你剛才賞析那個「衝」字的吧,胡編亂造倒挺有一套的,可惜出發點就錯了,將如此精妙的一句詩硬往毫不相乾的主題上拗,審美何其低下!”

“還有你”,他最後一指李清照,“你的問題最大!”

“居然就這般堂而皇之,喊所有人回船上吃烤肉——做出了這般低劣之事,你們居然還有閒心吃烤肉!我觀這群小孩子都隱隱以你為中心,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繡花草包劉穆之:“……”

審美低下顏延之

:“……”

問題最大李清照:“……”

如果有一天李白走在街上挨了打,那麼問題一定出在他這張嘴上!

眾人聚攏過來,神色不善地看著李白,紛紛挽起袖口,準備給他一個終身難忘的教訓。

李白依舊戲很足地感歎道:“果然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詩壇正道蕩然無存,風氣更是一日壞過一日。何曾像康樂公的南朝當時,陳郡謝氏群星熠熠,元亮延年風華江左,那真是一個令人無比神往的時代!”

眾人:???

打人的手懸在半空,不知道該不該落下。

這究竟是在誇他們,還是在罵他們呢。

年紀最小的謝惠連聽到這邊,終是按捺不住,一頭霧水地質問道:“你到底是誰,想表達什麼意思?再不說清楚,我可打你了啊!”

李白冷笑一聲,並不回答。

李清照憐憫地看了他一眼,這家夥滿臉驕傲,壓根不知道自己未來的追星之路究竟會有多麼坎坷啊。

如果說,謝靈運是李白的大偶像,那麼謝惠連就是他的小偶像。

李白本人在《春夜宴從弟桃花園序》中如此蓋章定論:“群季俊秀,皆為惠連;吾人歌詠,獨慚康樂”,頗為心向往之。

他甚至對陳郡謝氏整個家族都好感度max,寫了一大堆的詩文誇誇誇。

鎮西將軍謝尚是“登舟望秋月,空憶謝將軍”,太傅謝安是“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還寫了好多的《東山吟》《憶東山》來思念對方。

還有李白的白月光小謝,謝脁,也就是“一生低首謝宣城”的那位謝宣城。

李白更是給他寫了好多東西,什麼“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什麼“解道澄江靜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暉”,還有什麼“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

反正就是啥美好的詞彙都往謝脁身上套,偏心到了極致,怕是謝脁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風華絕代。

李清照這麼一想,覺得李白運氣確實不錯。

在本位麵,陳郡謝氏的謝安、謝尚等各位前輩都已經去世了,而李白最喜歡的謝脁這時候還沒出生。

至少沒有一波全部得罪光!

謝惠連又問了幾句,李白始終冷眼相對,謝惠連終於生氣起來,忿忿一跺腳:“幼安,把他綁回去吧,我們慢慢審問他!”

他們已經出來得夠久了,還是回到船上比較安全,辛棄疾客客氣氣地握著劍,請李白上船。

哈,你說那位一起來的高適?

場中有這個人嗎,對不起,他們不認識!

高適眼睜睜看著眾人拉著李白絕塵而去,而自己卻停留在原地,吃了滿嘴飛揚的灰塵:“……”

好特麼氣啊!

高適這時也看出來了,這群人幾乎都是老弱病幼,壓根不是什麼叛軍,但要他拉下臉來道歉,他也做不到,隻能氣衝衝地提劍跟在後麵。

辛棄疾把李白請到

甲板上坐好,謝惠連等人冷笑著圍過來,神情冷峻,抱起手臂,準備給他來點酷刑!

“去吧,小北極熊!”

一隻雪白的毛絨絨小熊忽而從船艙裡跳出來,輕盈一躍,直接蹦到了李白身上,伸出爪子,開始了慘無人道的酷刑折磨。

沒錯,那就是撓——癢——癢——

李白一開始還能堅持,但小北極熊有著極其敏捷的尾巴,和一團靈活且無孔不入的毛毛,在他身上到處亂蹭亂跳,爪爪更是像棉花糖一樣,不時地這裡撓一下,那裡撓一下。

李白很快徹底繃不住了,一邊笑,一邊發出了求饒的聲音:“等等……哎……哈哈哈……不是,你們到底想乾什麼!”

“是我們該問你,你到底想乾什麼吧”,謝靈運眸中波光一掠,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好像對我很熟悉。”

“我,謝靈運,年少襲爵康樂公”,他抬手一指旁邊的眾人,挨個介紹道,“這是我族弟謝惠連,這是文宣王劉穆之,這是如今的文壇領袖顏延之,這是歸去來兮不願為官、但此次跟我們一起出來玩得超開心、可以寫很厲害詩文的陶淵明。

“這是算無遺策、所有人都按他計劃行事的公台先生,這是一千年後最最最厲害的才女李易安,這是文武兼資、才貌雙全、文人中最能打、武將中最會寫詞的絕世天才辛幼安。”

李白:“……”

李白:“…………”

聽到這一番話,差點以為自己已經到地下去了!

這裡麵除了那個李易安、辛幼安他不知道,其他哪個名字他不是如雷貫耳,聞名已久!

他試探著問:“你們真是?”

眾人紛紛點頭:“我們真是!”

李白一臉冷漠,轉頭開始四處張望起來,謝靈運怪道:“你在看什麼?”

李白麵無表情:“醫師在何處,找來給你們看看腦子。”

這都是哪裡來的妄想症患者,領頭的腦子有毛病也就算了,居然還是一群病人聚到一塊,就離譜。

眾人:“……”

俗話說得好,特彆的人之間有特彆的交流方式,獨一無二。

名將們見麵,可以互相切磋一頓確認身份,比如當年嶽飛見張世傑,為了證明身份百般言說,對方都滿懷質疑,最後忍無可忍,一劍橫在對方脖頸邊,張世傑立刻就信了。

再比如此刻,謝靈運隨手扯了一卷紙,揮毫潑墨,文不加點,頃刻成篇。

一首流麗清暢、光風霽月的詩歌立刻躍然紙上,他在最後刷刷寫下落款,遞給李白:“如此,夠證明我的身份了嗎?”

李白看著這一首詩歌,眼神慢慢變了。

他當然很熟悉謝靈運的風格,這看起來簡直一毛一樣啊,而且是一首從未流傳到市麵上的新詩!

眾人眼睜睜看著他的神色,從冷漠到震驚到難以置信再到狂熱,最後整一個就是仿佛快要當場昏過去。

“我一定是在做夢”,李白喃喃道,手上動作

卻一點都不慢,直接將謝靈運墨跡未乾的紙箋一對折,塞入懷中,“居然有這等美事。”

這可是他偶像的真跡,一定得收藏好了!

謝靈運:“……”

他實在是忍無可忍,壓低聲音去問辛棄疾:“此人究竟是誰,怎麼這麼奇怪?”

辛棄疾快要笑死了,扶牆緩了好一陣,才不知從哪兒摸出厚厚一大本李白詩集遞給他:“嗯,康樂啊,李白是一個千古才子,也是你的一個超級仰慕者。”

“什麼仰慕者?”高適終於趕上了他們,話隻聽了半截,神情充滿了迷惑。

他拉過李白,小聲問道:“太白,你仰慕誰?你先前不是還說這個人一身烏衣好蠢,劍術奇差無比,看起來就像個笑話嗎?”

李白斷然否認:“你聽錯了。”

高適遲疑:“我沒有吧?”

李白神情堅決:“一定是你聽錯了,我說的明明是我像個笑話。”

高適:“……”

李白又道:“謝康樂烏衣芝蘭,仙神之姿,揮劍驚戈也好,作詩弄月也罷,那都是天下無雙,世中無對,豈是我等凡塵之人所能企及。方才定是因為我境界太淺,沒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美好,快讓我再看幾眼!”

高適:哈?

咱就是很想知道,好端端一個人,咋能這麼雙標呢?

謝靈運翻了幾頁李白詩集,頓時被驚豔到了,正要繼續往下看,忽覺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握住了他的衣袖。

一抬眸,李白正目光灼灼、百般熱忱地看著他,那種目光極具穿透力,仿佛想把他整個人倒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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