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主演, 早在進組時蘇沉就收到了來自聞編劇的親筆簽名全套書,而且還是限量金裝版,據說現在早就被炒的翻了好幾倍。
雖然聞長琴早年接受采訪時說從故事大綱來看將有九本, 但現在實際出版剛剛到第六本, 還有三本暫未問世。
蘇沉想了又想,晚上臨睡前把那幾本還沒拆封的小說拿起來, 最後還是放下。
他其實有時間看完這些書。
劇組安排戲份時間不一, 有時候趕上密集的文戲或者武戲,他可能三四天都呆在酒店, 上上課跑跑步一天就過去了。
套間裡預留給爸媽的房間暫時用來拚圖, 助理姐姐特意買了一大堆給他, 還會陪著一起給拚好的整圖刷膠水, 把他拚的白孔雀盧浮宮一樣一樣裝進畫框裡。
最初那個房間空空蕩蕩, 後來被填裝了各式各樣的畫,像一個小型美術館。
蘇沉很久沒有回學校了, 但每次看見那幾本沒拆封的小說,就像是看見高年級的課本。
如果他提前讀完那些情節,腦子裡會無時無刻地琢磨未來幾部會怎麼拍,怎麼表演,哪裡可能卡到拍三四天都過不去。
想了又想,小孩還是決定再整理一遍自己對全部劇本的揣摩問題, 找個合適的時間找導演編劇答疑。
他心思敏感細膩, 早已發現很多隻屬於自己的殊榮。
卜願和聞長琴作為核心主創之二,經常忙到前一天奔赴各地開會應酬, 後一天趕回來監督拍攝。即便是停留在片場裡, 他們身邊也總是電話文件不斷, 有數不完的事情要定奪確認。
可不管什麼時候, 隻要蘇沉為了角色塑造的事情找他們,他們都會暫時推開手頭的繁瑣事情,予以絕對耐心認真的解答。
聞長琴年近五十,體力並不算好,熬夜幾次都會顯得臉色蒼白。
即便如此,她也一再堅持讓蘇沉隨時找她問問題,不用寫在紙上托人轉交。
“這是應該的事,你完全不用擔心彆的。”
蘇沉明白,他們的這些舉動,皆是對元錦這個角色的鄭重,也或許是對整部劇的珍重。
唯有以更真實的表演作為回報,也作為一個小孩對大人們的感激。
劇情終於推到譎蛇窟處,在那裡他們即將收入第一個天幸師跟隨身側,為後麵的刺殺埋下伏筆。
絕大部分要吊威亞的鏡頭都由蔣麓完成,但蘇沉也免不了要上天飛個兩回,因為太瘦的緣故,威亞師傅還得多綁兩圈,防止意外滑脫安全衣。
威亞的本質是鋼索被武術師傅們人力拉動拖拽,再由滑軌控製轉向等,將繩索另一端的人拽到高空以完成各類表演。
蔣麓身形輕巧,在半空中執劍廝殺都形意具備,看著好像並不難。
蘇沉並不恐高,但第一次試威亞的時候驟然升空,還是沒忍住。
“喔噢噢噢啊!!”
下頭的人笑成一片。
“合著小殿下還會怕啊。”
“難得聽他這樣叫哈哈哈哈怪可愛的!”
蘇沉努力保持著平衡,還沒按著台本做出規定動作,雙胯肩胛都已經被勒的生疼。
他忍不住想蔣麓你難道是野豬嗎,怎麼就沒見過你喊一聲疼,此刻找鏡頭位置都有些吃力。
一上一下飛完,肩膀都壓青了一塊兒。
“行嗎,”導演簡單確認,囑咐開拍:“來第五十六場第一次,準備!”
蔣麓帶著他驟然升空,單手執銀索渡河而過,身下皆是蜿蜒流動的銀蛇。
蘇沉完全沒法融進角色裡,按著劇本把台詞一一說完,頭一次覺得被他捉著也不是什麼壞事。
蛇是真蛇,暗河也是真河。
在昏暗光線裡,連呼吸聲都會被清晰錄入,他演得很勉強。
但這一場的主角是身輕如燕的姬齡,在黑暗環境裡蘇沉都不會被過多拍攝表情,一場下來沒有人覺得哪裡有問題。
“機位調一下,有幾個地方太黑了什麼都沒拍到,燈組導演過來一下!”
錄音組導演匆匆跑過來,說有幾句錄的不清楚。
卜導跟他們簡單開了個小會,吩咐再拍一回。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到最後都成了機械行為,好像和表演沒有什麼關係。
蘇沉始終都隻有次要戲份,每次找準時機把台詞說完就OK,剩下的全部交給蔣麓表演。
他忍不住去觀察這個哥哥。
蔣麓平時也許話很多,真的做事時一句廢話都不說。
像積蓄力量的獵豹一般,目光專注,氣息收斂。
不會開玩笑般抱怨威亞勒著可真疼啊,每一分力氣都隻留在刀刃上。
導演要再拍一次,就一言不發的去拍。
起起落落間汗水都已經浸透了戲服,隻默不作聲地接過毛巾擦一下,然後繼續。
他原先覺得自己開始了解這個人了,又好像完全沒有。
這種對自己的狠勁是默不作聲的,沒有人點出來,就不會有人誇獎感慨,他們全都看不見。
可蘇沉始終離他很近,無論是劇中還是戲外。
他看得見他用力時脖頸繃直時的青筋,也看得見沒被戲服保護的,被磨出紫痧的後肩胛骨。
卜願拍戲一向儘善儘美,最多隻給三十分鐘的體力恢複時間,然後吩咐再來一鏡。
蔣麓點點頭,再次穿好安全服,準備上繩。
蘇沉深呼吸著在一旁同步穿好,和他一起暴露在鏡頭前。
“三,二,一!”
打板聲啪的響起,長劍挾著風聲刺破洞穴裡的寂靜。
群蛇引頸欲咬,遠處忽地傳來幽怨笛聲。
蘇沉突然聽見了什麼輕微的裂響。
“哢嚓。”
他不安地抓緊蔣麓,在半空中神情戒備。
“嚓……”
“轟!”
彆軌器猝然迸裂斷開,蔣麓直接失去提力急速往下砸去!
“麓哥!”蘇沉恐懼到失聲,伸手想要抓住他的手,但力氣並不足以留住他,吃痛到不得不鬆手:“麓哥!!!”
“哢。”
“哢嚓。”
最恐怖的聲音再次響起,近的像就在頭骨裡細細的鑽破了一個孔。
威亞支撐不住受力失衡,瞬秒裡轟的崩斷一根,蘇沉直覺天旋地轉,雙肺都要從喉間湧出來。
他在下墜時尖叫出聲,但下一刻直接砸在地上,聽見有什麼斷裂破碎,冰涼濕滑的繩子在纏繞他的胳膊。
不是繩子,那不是繩子——
他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的時候,四肢說不出的痛。
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湧入鼻腔,遠處有人在絮絮地說著什麼。
蘇沉努力睜開眼,但刺眼的光讓他忍不住伸手去擋。
好亮……怎麼回事。
“沉沉,你醒了?”小京姐姐守在他身邊,忙不迭幫忙遞水:“先緩一緩,你沒事啊,不用怕,醫生已經給你檢查過了。”
小孩有點坐不起來。
他太累了,累的隻想蜷進厚實溫暖的被子裡,哪怕在醫院裡多睡一會。
“咱們等會回酒店休息,卜導也給你們放假了,先好好調整一下。”
小京幫著喂了點水,習慣性伸手碰一下額頭,確認他體溫正常。
蘇沉扛著困意看她,終於回過神來,記起剛才發生的事情。
“剛才——”
“麓哥!”他猛地坐起來,哪裡還顧得上睡覺:“他有事嗎?蛇有沒有咬到他?”
小京手忙腳亂地幫他蓋上外套,快速道:“你沒摔傷,內科醫生檢查過了,隻是有輕微腦震蕩,睡幾天就好。”
洞窟狹窄低矮,沒到會讓人摔骨折的地步,但也免不了皮肉之苦。
“麓哥在哪裡,”蘇沉抓住她的手:“他出事了嗎?”
“他沒事,你不要緊張,”小京努力安撫道:“他雖然……摔在蛇箱上麵了,但都是無毒蛇,隻是被咬了幾口,不會有生命危險。”
蘇沉匆匆問了病房號,光著腳就衝了過去。
由於彆軌器脆化崩開的緣故,蔣麓被失控的威亞甩出布景外,直接砸到了道具存放區的蛇箱上。
蘇沉摔在一旁的軟墊上,皮膚也有一定擦傷,但內科診斷後沒有其他問題。
蘇沉聽清楚了事情經過,仍然四處在找蔣麓病房的位置。
他共情能力太好,幾乎能在腦中模擬出尖銳蛇牙紮進皮膚的瞬間。
不是一條蛇,兩條蛇,麓哥是砸在一鐵箱的蛇上!
他看清名牌時根本顧不上敲門,像是撞進屋子裡一樣快速衝進去,看見坐在床邊等護士打繃帶的蔣麓。
少年臉上多了兩抹血痕,已經被塗了黃褐色的碘酒。
他伸出一隻手任由護士拽著,懷裡還放了本翻到一半的雜誌。
“你來了?”
蘇沉衝到他麵前才發現自己腦子裡一片空白,又不敢去抓他的手,雙手抓著床尾的被子,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蔣麓被他嚇一跳,條件反射想幫忙抽張紙巾,被護士重重抓了回去。
“彆亂動!”
蘇沉看著他都說不出話,呼吸起伏大到如同墜落時的心情,哭的像隻下雨天的小羊。
“你彆哭的這麼慘……”蔣麓艱難地想說點人話:“你醒醒,我是被咬了,不是被砍了。”
小京姐姐後一步才趕過來,手裡還提著蘇沉的鞋,又急急忙忙地去拿紙巾,把蘇沉抱在懷裡哄。
蔣麓看在眼裡,有點煩躁,把臉彆到一邊。
他煩躁的原因是,他從來都不習慣蘇沉身上這種過分的細膩。
不知道如何接受,如何麵對,如何回應。
就好像飛鳥不會遊水。
從來沒有人為他留過眼淚。
更不會為了屁大的傷表現到著急壞了,好像天都要塌下來。
蔣麓小時候身體不算好,動不動就感冒發燒。
但他媽媽認為發燒隻是一種生理現象,從來都是冷靜自持地對症下藥,然後在旁邊給他科普化學小常識。
那時候他還是個小破孩,腦袋頂著冰袋在旁邊被動地聽些有的沒的,自己迷迷瞪瞪地覺得好像要死了,但是一看親媽冷靜的很,又隱約覺得好像不會死。
“所以你可以在感冒發燒的時候吃冰棍,”蔣女士挪開書,語氣平淡:“來一根嗎?”
“……不用了。”後者完全沒覺得高興。
父親從記事起就不存在,母親又一向是副冷淡麵孔。
反而是會生氣會揍人,會催他練功教他讀書的舅舅更來得生動。
蔣麓深呼吸一口氣,想跟蘇沉說聲謝謝,嘴巴都張開了說不出來。
好像幾個音節天生發不出來一樣。
他沒法像這個家夥一樣哭笑鬨著表達感情,他做不到。
還好有個助理姐姐能抱著哄幾句,不然就得留他一個人盯著他哭了。
護士處理好最後一點傷口,有點看不過去。
“你倒是說聲謝謝人家啊。”
蔣麓如蒙大赦:“謝謝謝謝。”
蘇沉光是擦臉就廢了好幾張紙巾,又有點生氣又有點較真地看著他。
“你疼嗎。”
“不疼。”
“傷口多不多啊?”
“沒。”
“你打針了嗎?”
“昂。”
護士聽得眉毛都豎起來了。
“人家在關心你。”
“我知道,”蔣麓艱難道:“謝謝啊。”
“……”
算了,教不動了,讓他爸媽教去吧。
護士歎口氣,收拾好棉球出去了。
“對了,我舅呢?”
“他剛才在醫院,確認你們兩沒大問題以後回劇組罵人去了。”
小京默默想這回劇組得腥風血雨一遍,搞不好要裁換好些個人,把腹誹按下不表,笑著安撫道:“老天保佑,你們兩都好好的,麓麓你打了破傷風血清,這段時間都不能吃辣的,飲食清淡小心著涼,之後我來負責給你換藥。”
蔣麓點點頭,倒回床上揉揉眼睛。
可算能休息了。
原先隻說休息兩三天,沒想到後麵會延長到一個星期。
蘇沉連著幾天沒戲,悶頭睡了兩天就睡不動了,又留到組裡去看其他人拍戲。
這次再去,之前麵熟的道具組幾個叔叔都消失了,氣氛也變得更嚴肅一些。
卜老爺子跟蔣麓一樣不善言辭,也不會說太多關心的話,看見蘇沉說了聲你來啦,再無他話。
但蘇沉就是能從短短幾個字裡感覺到很多。
他早已覺得,劇組很多人都像家人一樣,與自己有說不出的羈絆和感情。
他很喜歡這樣。
譎蛇窟裡住著一位蛇骨婆婆,傳說她也姓佘,原先是皇宮裡的掌事姑姑,年輕時犯了錯才被趕到這來。
她被當地髓族的族長收留,跟著學會識百草醫邪病,漸漸為眾人敬重,直到重光夜意外來臨。
她一夜間被眾蛇視為同族生命,後來被窩一掀開都隨時有細小青蛇追尋而來,被當地人視為天譴之人,二度放逐了出去。
可這樣的人,走到哪裡都會被旁人恐懼厭棄,當作不祥之人遠遠躲開。
重光夜的賜福,對她來說等同詛咒。
命運的幾起幾落一如玩弄,蛇骨婆婆漸漸年老,把自己幽禁在譎蛇窟內。
而元錦隻用一句話打動了她。
“你不想手刃罪魁禍首嗎?”
若不是他父親那夜貪杯醉酒,擲壺破了貴妃的麵,她又怎會被遷怒?
老婆婆癲狂大笑,醉醺醺地答應了他。
“無妨,無妨!”
萬風集的關係打通,讓他們擁有了財力和背景支持,得以在暗中保護下前往更多地方。
而蛇骨婆婆的加入足以規避任何形式的下藥毒殺,深夜裡有刺客鑽開窗戶紙風意欲迷煙相困,剛抹開一點小縫,就有銀環蛇冷不丁鑽出來,張嘴就是一口。
還有比蛇更警覺聰慧的守衛嗎?
姬齡雖然不太敢和它們接觸,但也終於敢放心睡個好覺,漸漸在臥榻上能睡的四仰八叉。
一路覓寶攬才,隊伍關係都不斷壯大。
眼看著日子變得順風順水,洪黨的鐵騎追殺而來,在夜市裡當眾斬殺了扮作菜販的十二皇子。
人頭落地的那一刻,元錦被按在瓜筐裡,連呼吸都一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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