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第 143 章(1 / 1)

鑰匙在他麵前晃了一下,鋸齒形狀清晰可見。

……我家的鑰匙。

我有一個新家了。

蘇沉伸手接過屬於自己的那一串,用指腹仔細碰觸黃銅白銀的不同鑰匙,站在院子前遲遲沒有進去。

“這真是我們的家?”

“和你畫的一模一樣。”蔣麓如實道:“看到你想要院子的時候,我本來以為隻能挑個郊外的戶型了。”

“但這兒是老城區,居然有好幾套房子都很符合要求,有的院子大到可以把兩隻狗狗都接來。”

他沒有替蘇沉開門,反而是守在蘇沉的身後。

“來吧,進去看看。”

他們住了九年的酒店,終於不再是讓人留戀不舍的存在。

他們有自己的家了。

距離畫畫的事已經過了兩個月,蘇沉都快忘了自己玩笑般地畫過什麼。

他擰動鑰匙,打開圍牆上的小門,走進裝修一新的院落裡。

小區產權很新,附近也都在裝修,但等到他們下半年過來讀書的時候,油漆味都可以充分驅散乾淨。

草坪裡有小小花圃,放著乾玉米和純淨水的鳥台已經落了幾個小爪印。

他收過也送過許多個禮物,可隻有這個像是一種新生活的邀請。

邀請他結束過去被合同束縛的許多,去迎接全新的一切。

透過落地玻璃窗,他們在院裡就能看見客廳裡美式布置。

室內設計顏色放鬆慵懶,壁爐裡堆著乾柴,牆上竟真有供貓跑跳的鬆枝設計,每個細節都妥帖自然。

蘇沉看向蔣麓,握緊鑰匙道:“……你瞞得太好了,我居然完全沒有察覺到,你在悄悄挑房子。”

“其實有幾次差點被你抓到了,”蔣麓無奈道:“但你對我也太放心了,我跟彆的女孩子打電話你也不翻手機。”

“從這裡去學校走路十分鐘,有的教學樓比較遠,我可以騎車載你。”

“附近有一整條美食街,什麼吃的都物美價廉,我們也可以周末一起買菜做飯,在院子裡BBQ。”

他打開通往客廳的又一扇門,牽過蘇沉的手。

“走吧,進去看看。”

在見到這個院內載著杏樹的新家之前,蘇沉還在依依不舍著從前的那個套間。

他在那個地方住了太久,哪怕知道劇組解散以後房間仍然會保留著,也會覺得惋惜。

可現在,看到這裡的一切以後,他的腳步終於輕快很多。

獨棟小房子藏在一眾居民樓的後麵,小區安保嚴密,不會允許狗仔之類的混進來。

不僅如此,他從前喜歡坐的吊床被移到陽台,可以在那裡曬太陽讀一讀書,或者徹底放鬆下來,睡個好覺。

“再說謝謝會顯得太客氣。”青年仔細查看著書櫃的三層式滑動設計,側身道:“你今年連著送我這麼多,以後我該用什麼回禮?”

蔣麓雙手撐著吊床在晃悠來去:“一定要回禮?”

“以前你每年送我風箏和生日禮物的時候,我好像沒問過這種話。”

……那是你厚臉皮。

蘇沉按下腹誹,拉開了側臥的百葉窗,任由陽光傾瀉一身。

蔣麓望著他被太陽擁抱的樣子,笑得很暖。

其實是你在很久以前教給我,什麼是家。

真開心,我的家裡有你。

劇組眾多角色,大概從開拍的第二天就陸續有人殺青。

畢竟時間追溯的劇情裡,有很多配角都是友情出演,可能連台詞都沒有。

但人們都知道這將是他們在這個劇組的最後一段戲,演得都很是珍惜。

久光殺青時,嗚嗚亂哭了一陣子,鼻涕差點蹭到蔣麓外套上。

很難想象,他進組的時候剛剛小學畢業,現在已經是高中生了。

其他青老年演員也是如此,會拉著大家一起拍視頻拍照留念,也有很多人詢問劇組能不能帶一兩件道具作為紀念。

蔣麓早已準備了一份對應清單,允許九分之一的真實道具被不同演員帶走。

其中包括貴妃的花釵、北宮的鶴銜燈、元錦常戴的諸多玉佩,又或者是萬風集裡稀奇古怪的眾多小玩意。

應聽月的演員殺青時,抱著蛇骨婆婆也流了眼淚,最後直接要了一條小蛇,決定帶回家當寵物。

她剛進劇組的時候最怕活蛇,同框演戲都會有些發抖,還被老導演訓過。

現在反而看什麼都舍不得,恨不得把自己的戲服都全套打包帶走。

“蔣導,我要再塞兩個行李箱——”

“差不多行了,”蔣麓笑得不行:“你的全套頭飾我讓道姐裝好了,等會也給你塞箱子裡。”

“我還沒要你就準備好了!愛你愛你!!”

人們拎著行李箱告彆時,都會回頭再望一望寂寥空曠的拍攝基地。

這裡以後會變成旅遊景區,也會租借給其他劇組,不再是他們工作的地方。

每一片地磚,每一處宮殿,他們都會銘記著,舍不得遺忘。

這一次走,是真的不會回來了。

姬齡殺青的那一天,蔣麓挑了一柄長劍,以姬齡的樣子給劇組所有人舞了一套劍。

哪怕鍛煉強度不如之前,他也仍舊身姿矯健如風,空中翻跳利落乾淨,劍花挽得好似蛟龍出海。

蔣麓同姬齡向眾人深深鞠躬的時候,鈴姐眼睛都是紅的,摟著蘇沉揉了半天眼睛。

“舍不得,”她說話時都在吸著氣:“真是舍不得。”

“我參加這個項目的時候,才三十出頭……一晃都過這麼多年了。”

蘇沉的殺青時間原定在最後一天,但蔣麓怕他緩不過來,往前提了半個月。

最後一幕戲拍完,青年像是在雪山樹海時一樣,怔怔問這樣就行了?

“對,你演得很好。”

蔣麓走向他,當眾對他張開雙臂。

“演員蘇沉,你為這部劇付出了九年,辛苦了。”

蘇沉有些茫然地和他擁抱,回頭看向眾人時,所有人都在鼓掌。

這幾個月裡,他看著劇本一點一點變薄,像是流水逝去,無可追回。

可真正結束的這一天,意識都好像有些恍惚,就和開始時一樣不真實。

他像是做夢一樣,再次看蔣麓,看自己完全演完的劇本,看含淚告彆的所有人,無意識地搖了搖頭。

蔣麓低聲道:“你還好嗎。”

“不太對勁。”蘇沉皺起眉,敲了下自己的頭。

像是在做噩夢,醒不過來……

此刻已是日暮黃昏,天空綻放出告彆用的焰火,人們在拿著手機拍照留念。

他還穿著戲裝,留在之前的那一刻。

蔣麓用眼神示意經紀人幫忙擋一下過來求合影的眾人,帶蘇沉去卸妝休息。

等假發衣袍儘數卸除,化妝師也退出之後,蔣麓拿出了一封信,如同留到此刻的藥。

“你還記不記得,舅舅之前給我們分彆寫過一封長信,囑咐要成年後再打開?”

“梁姨和叔叔把信留到現在,想等你看完了再進來見你。”

蘇沉褪掉有關元錦的所有裝飾,再坐在鏡子前,抬眼看見如今的自己。

他像是看了許久,重新認識那個黑發黑瞳的青年,然後打開了老導演的信。

紙頁被保管了很多年,沒有受

潮受熱,但打開時聲音很脆,像是再用力些會有損壞。

卜願用了老式鋼筆,有些字跡還是幾十年前的寫法,很有年代感。

「親愛的沉沉:

成年快樂。

也許打開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但這不要緊。

臨終前,人總有許多話要說,落筆時反而不知道該先從哪裡開始好。

佛偈有雲:知幻即離,不作方便。離幻即覺,亦無漸次。

你在劇組度過的這十年,會是不同於任何人的人生經曆,其中亦真亦幻,並不完全與這段戲有關。

作為導演,我看見你不斷成長磨練,讓天賦和能力都能得到充分鍛煉,實在欣慰。

演員之路總要有許多試錯。我需要囑咐你:接受試錯,接受失誤。

你在我們劇組,遇到的一切都很好,但這不真實。

我第一次做導演時,連多個機位的設備都沒有,兩個攝像機翻來覆去地重新拍,拍到演員直罵娘。

浪費的錯誤鏡頭有很多,可沒有那些錯誤,我永遠不會知道對的該怎麼拍,下一次怎麼跳過這些錯。

佛偈裡的高深句子,你不一定能立刻明白。

可在你離開劇組以後,會開始接觸真實的生活。

有好劇本,就有壞劇本,可他們最初端到你麵前時,一樣都看起來很好。

也許你演得很好的地方,會有人搖著頭說太不好,相反同理。

卜爺爺要告訴你,孩子,人間到處是鏡子,沒有一麵是真的。

任何人都在映照著他們心目裡的你,也許到最後,你看著自己,都覺得陌生又糊塗。

可糊塗以後,明白怎樣才不糊塗,又是一門學問。

我這個老糊塗,也許是病得有點重了,總是說一些大道理。

前麵那些,都是卜願導演的話。

作為一個看著你長大的長輩,允許我再多講幾句。

你十歲時被我們選入劇組,幾乎整個成長過程都在劇組裡。

我叮囑過你爸媽,叮囑過蔣麓,也叮囑過你。

凡是演戲所用、所記、所錄,都要在最終殺青的那一天燒毀。

有的鷹在幼鳥學飛時,不僅用長喙把它丟下懸崖,還要嚴厲嗬斥,把幼鳥驅離巢穴,令其自謀生路。

你的爸爸媽媽沒有演過戲,也沒有在劇組長住過很多年。

聽爺爺一句話,再好的老巢,如果不儘數拆除毀掉,也會廢了從中孵出的幼鳥。

向前走啊,孩子。

什麼都不要留念,都燒掉吧。

你留著它們,停在原地,看見人們都遠遠走掉了,隻會更舍不得。

你不能一輩子都活在重光夜裡,當斷則斷。

寫到這裡,已用掉了兩三頁紙,可好像仍有很多事尚未交代。

關於表演的風格選擇、技巧參考,我推薦你這些書錄:

《……》

關於劇本的挑選,對不同風格導演的適應方法,我建議你多看一看這些碟片:

《……》

至於人生苦痛,如何可解,可惜我年邁滄桑,也不得一二。

許多事避無可避,不如坦然。

人死後若是有靈,黃泉路外仍能看到電視,我也會守在屏幕旁邊,看你和麓麓的每一部作品。

你們都是我最驕傲的孩子。

蘇沉,你成年了。恭喜。

願你的未來,清醒又燦爛,長路向上。

卜願手示。2008年6月20日。」

蘇沉把五頁信一張張看完,又從頭再度讀到尾,被狹小化妝間保護著,不再觸碰外麵那些必須告彆的事物。

他總覺

得,今天是個會流淚的日子。

至少所有人都在不舍,都在流淚著笑著道彆。

他清楚自己一向情緒敏感,可直到此刻情緒都是空的。

像是屏幕壞掉,所有感應信號都消失不見。

他的內心空得可怕,像是出了什麼故障,不難過也不痛苦。

讀老導演的信時,蘇沉也一樣在審視內心。

如同在做夢,不肯相信,也不肯醒過來一樣。他還是沒有情緒,茫然到令自己都覺得不太對勁。

……我該覺得不舍啊。

是我還沒有準備好告彆嗎?

感性一麵變得混沌而難以琢磨,理性則有條不紊地看過信,細細讀完每一個字,全程冷靜自製。

蘇沉再次看向鏡子裡的自己,又好像在透過鏡子看整個劇組。

顏電說,這裡是桃花源一樣的存在,一切都過於理想化。

她沒有留念,哪怕在重光夜這部作品裡得到巨大名譽,也快速抽身,奔赴新的前程。

老導演直接吩咐燒掉記憶,把留念付之一炬,火焰會吞噬焚毀全部。

連聞編劇都選擇邁步向前,不再創作有關這個世界的前傳番外,同樣果決離開。

他在此刻還沒有完全理解他們的選擇,但深呼吸著站起來,用理智控製著自己去打開那扇門。

父母已經等候在門外,滿臉的擔憂心疼。

“沉沉,”蘇峻峰提著行李箱道:“咱們家裡有關重光夜的所有物件,也都在這裡了,我全都帶來了。”

“包括簽名的筆?”

“包括你海報簽名用的每一根筆。”

梁穀雲仔細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在小心照顧一個孩子。

“你需要再緩一緩嗎?”

蘇沉想說話,胸口一瞬間壓得透不過氣。

蔣麓下意識拿出呼吸劑,遞給他壓製哮喘的前兆。

蘇沉又深又重地長吸一口藥物,說道:“我徹底拍完了,是嗎?”

蔣麓緩緩頷首:“確認。”

蘇沉笑容蒼白地點了一下頭。

“走吧,看看我們要燒多少東西。”

推車已經準備好了,還有助理會幫忙清點。

凡是戲袍、配飾、重要道具,一概收為劇組資產,今後供展出或慈善拍賣使用,所有權與蘇沉無關。

他慣用的私人物品被丟進紙箱裡,從零星幾件唇膏到發油,再到房車裡的草稿紙和筆記,以及今天用過的劇本,不一會兒便堆滿了底部。

房車一般都是供重要演員臨時休息用,裡麵掛的黑板,寫的便簽紙,甚至是外牆畫的小人,也全都予以充分清除。

第一個搬家式大紙箱很快填滿,蔣麓送給他的相簿隻持有了幾個月的時間,也要一並燒掉。

真正的大工程在套間。

套間在生活九年以後,已經和另一個家沒有區彆。

廚房的冰箱上貼著拍戲行程單,門口照片牆上有他們在不同外景的合影。

蘇沉站在門口,看人們如同驅除瘟疫般一樣一樣拿到他麵前,確認這些都要燒掉。

他漸漸變得麵無表情,像是至此無言。

所有和劇組生活有關的痕跡,與重光夜有關的記憶,全都要被徹底燒掉。

他覺得這個決定荒謬至極,心裡被冒犯的怒意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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