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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我提醒一句,你們一個要當攝影,一個要當演員,不能在學校裡呆太久。”
周金鈴看著眼前的巧克力雪山芭菲,把小金碟子往前推了推。
“不吃嗎?”
兩個人齊刷刷搖頭。
“不吃。”
“下周公開稱體重。”
經紀人看著蘇沉的尖下巴,又看了眼蔣麓的肌肉輪廓,聳聳肩。
“我覺得你們不用太擔心,不過甜點就歸我了。”
她舀冰淇淋時,蘇沉的目光停在冰淇淋塔頂的櫻桃上。
“片約的事,我有些猶豫……學校考勤很嚴,每天早操都會跟平時分關聯。”
如果為了拍電影耽誤學業,他自己倒是沒什麼,蔣麓不能當萬年留級生。
“這件事我已經幫你們打聽好了。”
經紀人年過不惑,早已放開了物質層麵的享受,吃曲奇餅乾時眯著眼很是愉悅。
“我幫你們提前申請了時戲院的ECH考試資格,時間定在十一月十日,還有一段時間可以準備。”
蘇沉的目光終於移向她的眼睛,有點茫然地眨了一下。
ECH考試,是時戲院麵對所有大二學生開放的資質提前認證測試。
每年都有海量片約&廣告約湧入學校,逼著優等生困守在學校裡讀書不現實。
早在十年前,當時的老校長以及嚴思主任聯合推出這一項考試製度,用於激勵學生們更快完成基本功課,取得資格後可將課外實踐轉化為對應學分。
經紀人講到這裡,從公文包裡取來兩個小冊子,又翻出兩本打印好的模擬題,一並推到他們麵前。
“一般來說,大一起就有很多學生為大二的考試做準備,不過你們算熟練工,問題不大吧?”
她人脈通達,自己也有不少朋友畢業自時戲院,還真套到一些題目。
“舊題庫我發到你們郵箱了,自己多做幾遍,基本知識背熟。”
“至於表演考試,譬如一邊波比跳一邊演分手哭戲之類的——”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不行也得行!想想片約!”
蔣麓指腹壓在冊子的一行字上。
“姐,表演和形體考試是十一月。”
“理論知識是十月十七日。”
經紀人訕笑道:“啊哈哈……不差這麼幾天……吧?”
兩人予以長遠注視。
電影史、戲劇史、文學常識還有藝術概論,就沒有一樣是好過關的!!
回家的路上,蘇沉掂了下模擬題的重量。
他預感這裡麵不光有教綱裡的常規內容,還被老師們加了不少料。
蔣麓匆匆跟學校裡認識的朋友發了幾回消息,低嘶一聲。
“理論考試淘汰百分之六十。”他看向蘇沉:“我當年選理科……就是討厭背書。”
“你最好過,”蘇沉笑不露齒:“考不過,也就獨守空房一整年。”
話撂在這,兩人都沒耽誤,在三十餘天的倒數裡爭分奪秒開啟刷題作戰。
由於複習量無限接近於四個學期的總和,上手以後難度才如水中冰山般一步步浮出水麵。
學校肯讓原題泄露出去,也是自信於題海之廣,輕易背不下來。
五天一過,蔣麓真慌了。
他擅長邏輯計算,記誰誰在一九幾幾年拍了什麼跨時代的片子,一行行一句句落在腦海裡像極了俄羅斯方塊,攢一條消一條。
蘇沉看起來還算穩,每天晚自習也留到很晚,高考也沒有這樣玩過命。
事情來得太倉促了,公司壓根沒有給夠充足時間,想剛入學就考過ECH幾乎不可能。
即便如此,明煌娛樂的人還時不時敲打幾句,怕兩位沉迷大學生活。
“你們好好讀書啊!!!”
蔣麓隔著電話懟回去。
“你他媽來考一個試試!!”
開學前兩周,蔣麓翹掉可來可不來的晚自習,班主任楊春華看在眼裡沒多說什麼。
兩個當紅藝人肯把大半時間都放在學校課程上,已經很有誠意了。
沒想到情況一變,他們兩每天早早來,最晚走,拚命到天一冷頭上都疑似冒煙。
班裡其他同學也傻了,不太敢打擾牛逼人物自習,隻能私下悄悄地猜。
英語四級……有這麼難嗎?
今年考不過,實在不行明年?
班主任到底是個很負責任的老演員,瞧出不對勁之後,找了個表演課的課間,跟兩人簡單聊了一下。
“又沒有期中考試,你們兩在猛背什麼?”
蘇沉直覺她會幫到他們,把沒做完的模擬題遞了上去。
楊老師一掃題冊,眉毛擰到不可思議的弧度。
“之前你們公司的人找我申請提前考試資格,我以為你們是準備三月份考試。”
“等於說……”
蘇沉努力微笑:“我們想試一下十月就考。”
楊春華滿臉不可思議:“你們公司瘋了,你們兩也跟著?”
“這題庫量有多大知道嗎,不光要考這個,之後聲台行表可是考過大段英文台詞原段,你也有時間準備?”
蔣麓雙手抻臉,帥氣臉龐被猛搓兩下,表示自己快癟了。
也就比藝考的理論考試複雜個七八倍吧……他現在閉眼做夢,看到的都是滑動變化的大事年表,以及黑白畫麵裡的禿頭希區柯克。
楊春華猶豫片刻,還是鬆動了念頭。
“我平時都在辦公室,你們有空可以來答疑。”
兩人目光登時亮起,超認真地說謝謝老師。
背理論知識,有時候和背英語單詞差不多,掌握大致規律以後硬背就是。
題庫裡的陷阱很多,有些堪稱刁鑽。
眼看著時間隻剩兩周,他們快住在教學樓裡,午飯也索性在食堂裡隨意解決,一邊吃麵一邊看書。
因為過於專注,被偷拍了也無動於衷。
——考試已經火燒眉毛了,愛拍就拍吧。
一係列畫麵被不同人的拍攝後發到網上,引起一係列議論。
打入學起他們兩個形影不離,去圖書館或階梯教室時都是結對,早就被拍了一大遝照片。
大夥兒雖然在琢磨這兩人的關係,但也表示理解。
……前兩年關係不好,現在似乎又回暖了?
還彆說,兩人都眼看著抽條長開,站在一塊真是登對。
CP粉們咦嘻嘻嘻著什麼都能嗑一口,唯粉們在嘴硬的邊緣努力克製。
然後各方看到兩人死磕學習的狀態,漸漸嚼出不對勁。
學什麼呢?這麼入迷?
你們兩認真的嗎,前途似錦了還吃飯都看書……?
可是看他們兩的狀態,不像是擺拍……
@藍莓呱呱:我沉戴眼鏡的樣子好蘇嗚嗚嗚我好想變成他手裡的書
@李白白必須上岸:陷入沉思,是什麼能學成這樣?高數?托福?藍貓淘氣三千問?
@蔣麓個人站-y:他們在教室裡複習的樣子好青春校園片!路人隨意拍的都氛圍感滿滿[心動][心動]有沒有導演拍這個,不要逼我求你!
很快,楊春華的同事們嗅到了氣味。
兩個學生不是每次來辦公室都能找著她,有大膽的老師直接揮揮手,示意自己熟,有什麼都可以問。
蘇沉從善如流地去了,還喜提專屬輔導大半個小時,講得思路暢通許多。
蔣麓嘴巴甜會誇人,同樣得到全科室老師們的熱情照顧。
大一明明課業任務不重,老師們閒著也是閒著,索性紮堆給他們補課講題。
等楊春華上完課回來找自己班上的學生,發現辦公室裡已經裡外擠滿了人。
“所以精神分析理論第一次被引入電影史,是《愛德華大夫》這部作品裡程碑的意義……”
“那麼在《肖申克的救贖》裡,有沒有同樣的原理複用?”
白板上已板書出樹狀圖,坐在前排的兩個青年一個俊朗一個清秀,身後更是擠滿了聽課兼湊熱鬨的學生。
楊春華很費力地擠進人群裡,剛要說話,又看見有個老師搶著接過話頭:“這段我來講!你們都記得寫筆記啊!!”
“《迷魂計》這個片子厲害在什麼地方?導演第一次用快速調節遠近鏡頭來表現眩暈,在此之前,沒有人用過這種視聽語言——”
蘇沉筆記寫得飛快,無意間發現班主任站在自己身邊,條件反射站起來讓位子。
“您請坐。”
楊老師看著搶活兒的諸位同事,得了便宜還賣乖:“我這加班的機會,好像被搶乾淨了?”
“你這學生靈得很,”旁側老師讚不絕口:“聽什麼一點就會,難怪拍得片子也好。”
“老徐,你這是因果關係搞反了!人家就是會拍,所以聽這些才能馬上開竅!”
同樣氛圍很快席卷大二大三群體,為了拿到ECH的學分轉換資格,圖書館在十月初已經人滿為患,早上晨功時能看見許多人邊跳繩邊背台詞,路邊玩鬨說笑的人雖然仍是不少,但隨處可見神色凝重拚命讀書的人。
理論考試不通過,後麵幾項全都彆談。
人一旦進入專注狀態,很難再顧及其他事情,包括親親貼貼談戀愛。
蔣麓有時候睡得太晚怕吵到蘇沉,深夜背完書直接在客臥睡了,沒過幾個小時又要起來晨跑。
蘇沉洗完澡慣例熱兩杯牛奶,陪他在台燈邊多坐一會兒。
蔣麓接過馬克杯匆匆修改幾處分析題的錯誤,目光一不留神,看到他的白皙腳踝。
然後從腳踝,看到睡袍下小腿的曲線,以及纖細的腰。
青年深呼吸著乾了半杯牛奶,說話時有點上火。
“你先去睡。”
蘇沉背台詞積累的記憶能力如今非常好用,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還早,我陪你。”
“你背完了?”
“總複習第二輪剛結束。”青年從容道:“哪裡容易忘?我陪你背。”
蔣麓鬆開馬克杯,把他連著椅子一塊拉了過來。
然後把領口紐扣從第一顆到最後一顆全部扣好,外袍下擺規矩擋好全部弧度。
“去睡覺。”他悶悶道:“我繼續了。”
蘇沉眨一眨眼,撩人不嫌事大。
“好像一個星期都沒親過了。”
……今天早上出門之前明明有。
蔣麓歎了口氣,把人直接抱到懷裡,埋首在胸前深吸一口,低聲求饒。
“蘇沉同學,我意誌力本來就不太夠。”
“嗯。”
“你故意換了沐浴露,是不是?”
“嗯。”
蘇沉跪坐在他大腿上,笑眯眯親了一口準備走人。
“我去睡了,你加油。”
他一滑下去,睡袍帶子被蔣麓抓在。
然而蘇沉抬手拿過書,狀似隨意地擋住他的吻。
“這一段背完了?”
蔣麓可憐巴巴看他。
“就半個小時。”
蘇沉搖頭。
“十分鐘。”蔣麓舉手發誓:“我絕對可以快一點。”
蘇沉把書翻了一頁,把希區柯克的禿頭照片舉到他麵前。
男人立刻冷靜下來:“謝謝你,不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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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成績下來,蘇沉考了全校第十,蔣麓則是卡線滑過,有驚無險。
地獄級彆的ECH考試目前已經刷掉六成學生,後續考試時間安排也隨之湧現。
網絡論壇裡的一些話並不算偏頗。
他們已經擁有成熟的代表作,也不急於立刻接戲來證明自己,其實不用這麼拚。
大一的課程安排,乃至最終大四的畢業表演,已經不夠滿足他們的胃口。
蘇沉晨練時穿過霧氣裡一個又一個模糊人影,沒來由地想起蔣麓很久以前說過的一句話。
他們是孤島裡唯二的兩個人。
《重光夜》看似拍攝結束,但對他們人生的影響後勁才剛剛開始。
置身於同班二十餘個初學者裡,他們坐在最後一排,客氣友好。
但哪怕交了再多朋友,彼此也心下清楚,沒法相融。
十年裡徹底浸入式的高強度表演……有強成癮性。
他坐在教室時,還像是一個短暫停留的客人。
一艘船在舊港裡停留了太久,即便遠航去了其他大洋,也會習慣性看向舊方向的燈塔。
與其說是公司在壓著他們快速通過ECH考試,他更像在自我催促快點離開這裡。
快回去。回到鏡頭前,回到劇本構築的生活裡。
一定要回去。
每年表演係的ECH表演考試都有嚴思坐鎮,會現場提問幾個綜合性知識,並且有可能臨時擬出表演題目。
往屆有人被要求以天氣播報的狀態講完分手台詞,又或者快速記憶整段的《麥克白》台詞,然後和助教老師現場對戲。
輪到蘇沉走到考試教室時,老人摘下眼鏡,笑著點了一下頭。
好幾年不見,氣質是散開了。
其他老師看見蘇沉時,習慣性對比了一下證件照和真人的區彆,暗暗感慨年輕人真俊。
蘇沉做了簡單介紹,等待接下來的題目。
老人為難過很多學生,今天麵對教過幾年的小輩,笑容和藹。
“《重光夜》的台詞,還記得嗎?”
幾個老師跟著精神起來,露出會意的笑容。
嚴老,您這是放水啊。
不過還是乾得漂亮!!我們也想現場看看小視帝是怎麼演的!!
蘇沉很久沒聽見這個名字,像是在刻意屏蔽它的生活裡停留了太久,以至於怔了片刻。
“記得。”
我全記得。
他說這句話時,大腦裡有關重光夜的一切在烈火焚燒後仍是一片空白。
可他說得太篤定了,像是一切都銘刻在靈魂深處,靠本能就可以全部複述。
鋼琴家不用看譜,畫家不用模仿旁人,一旦投以熱愛,就像是刻下最深刻的契約。
“我負責的表演測試,一直很難。”
嚴思看向作為見證的其他學生老師,露出溫和笑容。
“拿普通題目來為難你,確實挑戰性不夠。”
蘇沉在聽見《重光夜》三個字之後,身體就微微繃著。
他努力想著現在是幾月份,這部劇的最後一部是不是剛好快要放完了。
手機和電腦都被他下意識地設置了屏蔽詞,相關物料也都在半年前拍完,現在再次提起,心裡仍然會微微發顫,五味雜陳。
他像是渴望嚴老師讓自己再體驗一次元錦的角色,又像是在深深恐懼著,祈求老人不要再提起這個名字。
老人把他的不自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