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一閃, 大狼狗似的男孩已經竄過來,趴床沿邊上了。
男孩給媽媽抱著,嗅了會兒媽媽身上的味道, 悄悄揩了眼淚, 瞬間就變的頑皮了:“媽媽,這個妹妹可乖的,不信你看……”他朝她吹口氣, 嚇的媽媽一滯,得意的說:“看吧, 我這樣弄她她都不會醒來, 是不是很好玩?”
看媽媽唇角一彎,眼裡漸漸有了光彩, 顧法典得意極了,伸手去揪半夏的鼻梁:“媽媽你看, 我還可以這樣,她根不會醒的。”
林珺被嚇了一跳,但小女孩果真沒醒, 還往她身邊縮一縮,睡的香香甜甜的。
這讓她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極大的舒緩,長期失眠的她,困意鋪天蓋地。
她打個哈欠說:“你去睡覺吧,媽媽好累, 也得睡一覺了。”
“你快睡吧, 我一會兒就走。”顧法典說。
他趴在床沿上, 用臉貼著媽媽的手, 打個哈欠, 慢慢閉上了眼睛, 等他爸進來時,男孩跪在床沿上,眼淚流了她媽滿滿手。
……
從晚上八點,睡到次日淩晨五點,這是林珺在這幾年裡,睡過最沉的一覺了。
黑沉,香甜的一覺,沒有夢到妍妍撕心裂肺的哭聲,沒有母親臨去世前那種風箱似的,呼啦呼啦的□□,什麼都沒有。
昨晚她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胃口,一覺醒來後倒是覺得餓了,饑腸轆轆。
驀然給身旁一個龐大的物體驚了一跳,她以為是顧謹,可仔細一看,居然是法典,她走的時候法典才齊她的肩膀,可現在,他居然比她都大了許多。
當然了,小民和小憲也都長大了,大到有了自己的思想,主見了。
林珺麵對著他們,特彆無力,因為他們已經不會跟她溝通了。
更多的時候都是說教,笑話她是個老古董。
法典是她仨兒子裡最頑皮的一個,小時候總喜歡把花園裡的向日葵腦袋全薅了,抱回家,還全插在陽台上,向大家展示他的犯罪證據。
對了,他還總愛坐在窗戶上,有人路過就往人頭頂吐口水。
他不及倆大會讀書,但性子機靈,還特彆頑皮。
嗅嗅腦袋,他一股汗臭。
林珺翻身起床,躡手躡腳,剛打開臥室,沙發上的顧謹站了起來:“你醒了?”
四年沒見了,甚至沒通過電話,但畢竟從十幾歲開始談戀愛,相處了二十多年,他們吵過,打過,鬨過,但也特彆清楚彼此的脾氣,作息習慣。
“我要吃東西,再給我衝杯咖啡,要黑咖啡,燙一點。”林珺說著,轉身坐到了沙發上。
幸好昨天及時買了黑咖啡,顧謹燒上水,又從冰箱拿出麵包晾著,等麵包回溫時起鍋煎了倆雞蛋和一根火腿腸,這時才用滾水衝咖啡,端給了林珺。
林珺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分明咖啡特彆燙,可她仿佛感覺不到燙似的。
“趙霞把電話打到我鄰居那兒,說我女兒還活著,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原原本本講給我聽。”她說。
因為一個月前毆打過鄰居,她其實是在療養院被□□著的,晚上睡覺都要帶電子鎖,林瑉也沒去過醫院,但趙霞還有另一個華人鄰居的電話,那個鄰居來療養院說了以後,林珺說服了一幫精神病友,上演了一場飛越瘋人院,回家拿護照,回的國。
顧謹先說:“這事跟沈四寶有關……”
曾經的沈四寶,不但跟顧父顧母關係不錯,跟林老書記關係也很不錯。
一般年輕人都不擅長跟老人相處,但沈四寶在這方麵特彆擅長,彆人下班去蹦迪斯科唱卡拉OK紮小樹林談戀愛,他卻不,最喜歡陪老爺爺們下棋。
當初林父林母都挺看中他,覺得他是...
個女婿苗子,可林珺堅持要嫁顧謹。
最後婚姻搞成一地雞毛,林母死前沈四寶去看望她,還握著她的手說:“阿姨,當初你要是把林珺嫁給我,她不可能過成今天這樣。”
為了那句話,林母死前盯著顧謹,合不上眼睛。
林珺點頭:“你繼續說。”
顧謹斟酌,還是先問:“林珺,你的精神狀態怎麼樣,療養院的評估報告怎麼寫的,你能不能複述給我聽?”
林珺眉頭一挑,卻問:“你坐那麼遠乾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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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謹搬了把小凳子,確實坐得很遠,在客廳的另一頭,而且是自衛狀態。
拍了拍沙發,林珺說:“我已經好了,你坐過來說。”又說:“我不會打你的,不要吵到孩子。”
顧謹挪過來,坐到了前妻對麵。
他吃驚於,四年時間,前妻蒼白,削瘦的程度。
“彆看了,我知道我很難看。”她眉淡目輕,傲性倒還一如當年。
……
法典當然醒啦,媽媽一起床他就醒來了,悄悄撥點門縫往外看,哇,爸爸和媽媽已經很多年沒有那樣並肩坐著過了,而且媽媽看爸爸時,也全然沒了原來那樣的冷漠和仇視,她捧著咖啡杯,垂著眼眸,麵容是那麼平和。
其實林珺不僅削瘦,蒼白,還很顯老,但在孩子眼裡,媽媽就是最漂亮的。
而在顧法典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經常這樣四目相對著,興致勃勃的聊天,說話,說著說著媽媽就會跳起來,坐到爸爸大腿上呢。
媽媽不但好了,而且曾經的幸福生活立刻就要回來了吧。
男孩躡手躡腳竄回了床上,開心的在床上打起了滾,可一不注意,妹妹差點被他蹬下床,還好他一把逮到,又抓回了床上。
……
慈心廠隻是兩室一廳的房子,太小不夠住,顧靈晚上就回家了。
在家困了個大覺,擔心她哥會被林珺暴揍,早起一咕嚕爬起來,騎上自行車就往慈心趕。
剛到廠門口,險些跟一輛黑色轎車迎麵撞上,得虧她刹得快。
“沒長眼睛啊?”她罵了一句,定晴一看,車裡有個女人,正在揉著眼睛哭,那不前幾天才被逮到公安局的馬明霞嗎?
在顧靈看來,馬明霞比沈四寶夫妻更可惡。
因為她跟林珺是同事,原來不說關係好吧,但一直朝夕相處。
而且在林珺出國後,馬明霞還私底下找過顧靈好幾次,言下之意是,想跟顧謹處處對象,結婚。
顧靈幫哥哥做了四年媒了,一樁都沒做成,以為他不想要年齡小,漂亮的,於是介紹了相對沉穩,成熟的馬明霞,還約著一起吃過飯,可惜顧謹沒赴約。
現在回想,幸好當時事情黃了,真要叫馬明霞當了她嫂子,半夏的身世這輩子都不可能再翻出來了吧,她的小侄女就會在她眼皮子底下被沈四寶養傻,再嫁給個暴發戶吧。
比起秦秀那種刀子嘴,馬明霞這種表麵看著柔柔弱弱的心機女更可恨。
此時要有菜刀,顧靈就該揮舞著殺出去了。
可惜馬明霞坐的是轎車,她這兩個軲轆追不上呐。
扭頭要走,幾個老太太攔住了顧靈,問:“閨女,林珺咋樣,好點沒?”
自家的事,不論咋樣都得爛在自家的鍋裡頭,而且這種公家的老廠子,傳起謠言來太快,還太傷人,大家又好八卦,所以,即使顧靈心裡七上八下,但對外,得敲鑼打鼓高唱凱歌:“好得很,昨晚吃了三大碗米飯。”
“沒再跟顧謹鬨吧?”林大媽湊上來問:“他們要複婚了吧?”
顧靈心裡挺氣的,當初可是林珺踹的她哥,還給倆兒子辦了...
移民,用她爸的話說,那叫讓孩子認賊作父,她哥一聲沒吭全忍了。
現在難道還是林珺的傳呼機,要隨呼隨到?
但她笑著說:“那是人家的家事,咱不清楚。”
林大媽湊過來說:“想當初我們大小姐屁股後麵幾十個男的追,有個外號叫大熊的,現在是不得了的大老板,還有馬書記家馬宣揚,計委的大乾部,顧教授跟他們比也不算啥,要大小姐過得好就算了,現在大小姐瞧著像是落難了,他要不複婚,不照顧,那就是沒良心,你說是吧。”
顧靈一噎:在這幫大媽眼裡她哥是啥,抹布嗎。
林珺去漂亮國,混的好就離婚,混不好回來,她哥就必須立刻接盤?
算了,跟這幫子偏心眼沒法聊。
匆匆進了老家屬區,上樓開門,就見顧謹在廚房洗盤子。
“哥,你還法學教授呢,還天天幫公安局破案子呢,醫不自治啊你,馬明霞才關了三天就被放出來了,你也太窩囊了吧。”進門就是機關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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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謹心情大好,笑著說:“可惜《刑法》不是我編的,不然明天咱們就明天槍斃馬明霞,後天槍斃秦秀,大後天我給你架機關槍,你把沈四寶打成篩子。”
顧靈翻個白眼,努嘴:“都沒醒?”
“淩晨五點多林珺醒來過一回,我倆聊了很多,大致的事我都跟她講過,她還需要時間來消化,你就不要吵她了,中午記得給她做飯吃,我先去上班了。”顧謹說著,收拾東西,得去上班了。
顧靈把他堵在門口:“她有沒有提過,還走不走,半夏會不會帶走?”
“不要多嘴,不要問,讓她自己思考,自己做決定。”顧謹說。
顧靈一噎:都帶走倆了,而且那倆直接辦理的移民,就林珺那心高氣傲的脾氣,隻要孩子點頭,這倆還不得一起帶走?
一個從療養院跑出來的精神病人,她哥多大的心,敢把孩子給她帶著。
據說婆媳是天敵,姑嫂其實也是。
原來顧靈和林珺經常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絆嘴。
但現在她忍,為了能留下孩子,她忍!
睡了一覺,林珺精神好了很多,起床就要給半夏梳頭發。
不像顧靈是卡一頭的小發卡,她特彆擅長編辮子,把小丫頭額頭的碎發歸攏到一起,辮成細細的小辮子,在前腦門上轉一圈,圍攏到後麵,再紮兩隻小揪揪,頭上沒一個發卡,可頭發歸的整整齊齊,愈發襯的她腦殼圓了。
顧靈買了一大堆花哨漂亮的衣服,林珺全瞧不上,翻了半天,從中挑了一個最不起眼的白色小背心兒,聞了聞她買的小皮鞋,哪雙都覺得不行。
最後挑了一雙最不起眼的小布鞋。
對了,顧靈昨天給半夏買了個小金鎖,上麵還有玉,掛脖子上金碧輝煌的。
也被林珺摘了。
“林姐,孩子就該打扮的豔麗一點,你把半夏收拾的太素啦。”顧靈委婉相勸:“咱閨女才剛剛找回來,就該讓她穿好點。”
林珺抬起半夏的小腳丫,給顧靈看她腳後跟處的磨傷,淡淡說:“衣服得是純棉的,不然不吸汗,你看她的腳,穿革鞋,穿的都磨起泡了。”
半夏不止手腕給哥哥扯成了青色,腳給小姑買的鞋子磨的紅紅的,再磨兩天肯定得破,現在天氣熱,要發了炎,誘發腳氣,一輩子跟著。
“哎呀,老板說是小羊皮,看來我被騙了呀。”顧靈也心疼:“疼壞了吧。”
女孩擺手:“沒關係啦小姑,我很皮實的喔,一點都不疼。”
從她的言行舉止間,林珺能看到吳小華的影子,當然,她是沈母教育的,從小接受的就是女性的身份比男性...
更低,要以男性為天的理念,所以她下意識會遷就,屈從於彆人。
撫了撫小丫頭的臉,林珺說:“以後哪兒不舒服,要告訴媽媽,不喜歡的事情不能勉強自己,即使媽媽,如果讓你不舒服了,你也可以說不的。”
“媽媽不會傷心嗎,昨天我不想彆發卡,小姑就好傷心的。”半夏看小姑。
小姑笑的很尷尬。
林珺堅定的說:“不會,媽媽和孩子是這樣的,隻有孩子開心,媽媽才會開心。”起身,她說:“顧靈,借我些錢,我得去買點東西。”
顧靈摸兜:“糟了,我身上隻有五十塊,全給你,夠不夠?”
顧法典眼疾手快:“媽你看,調料罐下麵有錢呢,我爸放的喔。”
林珺接過錢,整整五百塊,趁著天還不算太熱,帶倆娃一起出門去了。
顧靈隻恨沒人,不能炫耀一下,瞧瞧她哥,多妥貼,家暴過自己的前妻,他給伺候早餐,還給她留零花錢呢。
但林珺從漂亮國回來,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她在那邊過的到底是啥日子啊?
小民和小憲呢,不但戶籍改成了洋人,這都四年沒回來過了,他們到底咋回事,像她爸說的,認賊作父,數典忘祖了嗎?
顧靈得抽個時間問問才行啊。
……
國資委的領導進駐慈心,就營改私一事,已經開了一夜的會了。
但職工們於林珺的關注度,已經超過了營改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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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老太們甚至盲目樂觀:說不定隨著女兒回來,大小姐能改了性格,把這座廠子繼承了呢,那比隨便交給哪個暴發戶的好呀。
但隨即就有人說:“彆癡心妄想了,當初林老書記交廠的時候分文不取,可現在值七八百萬,大小姐有那個錢嗎?”
大家麵麵相覷,齊聲歎氣,忽而又齊齊扭頭,目光盯著一處。
一個穿白線衣,黑褲衩的小女孩從單元樓裡跑了出來,身後跟的正是林珺,一件半新不舊的襯衣,麵色蒼白,眼眶深陷,但整體看上去比昨天精神了好多。
“林珺,要不要坐會?”林大媽笑著問。
肖大媽也說:“來來,坐我這兒,這兒涼快。”
“不用了,我要出去買點東西。”林珺說著,往前走了。
大媽們打著扇子對視,齊齊歎氣:俗話說得好,心病還要心藥醫。想當初妍妍有病時,林珺整天魂不守舍,還動不動發脾氣,可現在換個好孩子在眼前晃悠,她有神了,說話也有中氣了,整個人都變好了呀。
可惜,廠子沒了。
不止大媽們這樣覺得,林珺自己也覺得很奇怪,她有嚴重的失眠症,可昨天晚上睡得特彆好,她會經常性的心情低落,或者亢奮,厭食,或者暴飲暴食,而且據說她還在無意識時攻擊過彆人,所以她需要不間斷的服藥。
但她這次已經停藥四天了,可心情卻非常平和。
現在她得去買藥。
國外的抗抑鬱類藥物國內雖然沒有,但作為一個藥研專家,買各種常用藥回來,按比配藥,她可以配出適症的複合藥。
沿路又碰上好些人,有人問:“林珺,回來準備呆多久?”
還有人說:“瞧瞧半夏,跟你生得多像。”
要呆多久,林珺自己也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她下一秒會不會發病。
但聽到一個名字時她愣了一下:“半夏,什麼半夏,虎掌嗎?”
半夏,一開始並非人名,而是一味中藥,彆名虎掌。
林珺從回家到此刻,隻知道自己有個女兒,她的腦子裡滿是問號,她有很多困惑和不解,但並沒有記住女孩到底叫什麼名字。
而這在...
路人看來,很不可思議,所以對方說:“林珺,你是不是精神不大好呀,半夏不就在你身邊嗎?”
半夏也忙的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