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夏鬱青是第一次坐飛機。
她還記得初來南城時,獨自一人搭乘高鐵時激動又忐忑的心情。
候機大廳穹頂高闊,玻璃幕牆透出外麵湛藍的天空。
夏鬱青一隻手推著自己的行李箱,另一手被陸西陵牽在手中。
沿路打量各航司的值機櫃台,與無數行色匆匆的乘客擦肩而過。
夏鬱青彎一彎手指。
“怎麼了?"陸西陵側低頭看她。
“馬.上要值機了,我應該注意些什麼嗎?”
“注意一直牽著我的手,彆走丟了。”陸西陵笑說。
值機、安檢、候機、登機.夏鬱青任何時候不忘學習本能,將這一套流程牢牢記住。
升空後,從舷窗望出去,如在雲端,她不顧陽光刺眼,趴著看了好久,拿手機拍下無數雲海照片。
兩個小時後,落地廣城。
南方沿海的城市,夏天是另一種潮濕的炎熱,高大的南國植物,在烈日下蒸騰出濃鬱的木腥氣。
兩人於酒店辦理入住之後,乘了一部車,前去拜訪齊秀英。
下了出租車,照著微信上的指示,在一家名叫“周記”的燒臘店門口等了片刻,便聽身後有人喚:“青青?”
夏鬱青回頭,卻見巷子口站著一個穿著花裙子的女人。
夏鬱青急忙招手,“齊阿姨!”
齊秀英快步走了過來,站在夏鬱青麵前,托著她的手臂,細細打量,一時間眼含淚花,感歎道:“像。真像。”
寒暄片刻,齊秀英領他們到家裡去坐。
她家在沒有電梯的老居民樓,推開貼了無數小廣告的黑色鐵門進去,便是一段逼仄的樓梯,牆皮剝落,越靠近地麵越是剝蝕得厲害,空氣裡漚著一股淡淡的黴味。
夏鬱青問:“阿姨,您是租的房子,還是自己的房子?”
齊秀英說:“我老公的房子。前幾年說要拆遷,結果傳著傳著沒影了。現在政府沒錢,怕是拆不起了。”
到了四樓,齊秀英敲了敲門。
裡頭傳出一道女孩的聲音,“來了!”
“噠噠噠”的腳步聲靠近,門打開,探出個紮雙辮的小女孩,約莫七八歲的模樣。
“這我女兒,小淇。小淇,這是青青姐姐。”
女孩害羞一笑,露出豁口的門牙,“青青姐姐。”
夏鬱青便趁機遞上一早備好的禮物,說是給小淇買的一點學習用品。
進屋以後,齊秀英關掉電風扇,打開空調和電視,倒上兩杯涼茶,讓小淇把餐桌上的課本收起來,等會兒再做作業。
小淇很乖,坐在一旁聽他們聊天,也不打岔。
齊秀英回屋,拿出一本相簿,從那裡麵翻出幾張稍稍泛黃的彩色照片,遞給夏鬱青。
“這是在鞋廠門口拍的,我們四個都是住一個屋的。你媽媽是我們裡麵年紀最大的,那時候是三十……三十一吧,我那時候才二十二。今年我也三十一,跟餘姐進廠那會兒一個年紀了。”齊秀英感歎,“餘姐又漂亮,脾氣又好,對我們又照顧。世界上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人了……”
夏鬱青默默看著照片,想拿手指碰一碰,又怕沒塑封的照片,沾了汗會弄花。
“餘姐那時候跟我們提到最多的就是你,說家裡有個閨女,又聽話,成績又好,閨女就是她天天加夜班的念想。”
“那她……為什麼不聯係家裡。”夏鬱青沒忍住問道。
“餘姐說,她很想給家裡打電話,又怕一聽到你的聲音,就忍不住要跑回去。家裡窮,要待那山溝裡,一輩子也就望到頭了。”
“……您知道我媽媽走的時候,為什麼沒跟家裡打招呼嗎?
”如果隻是為了打工,餘玉蘭不至於不告而彆。
齊秀英這時候看了看坐在夏鬱青身旁的陸西陵一眼,像是有點難以啟齒。
夏鬱青說:“沒關係齊阿姨,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齊秀英這才說,“你是不是有個伯伯,還是叔叔?”
"伯伯。”
“你爸走了,你媽媽年輕守寡,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齊秀英不想將話挑得更明白了。
夏鬱青隻覺腦中熱血翻湧。
她想起來了,父親去世後沒多久,大伯就常常去她家裡晃悠,噓寒問暖,好幾次,她都撞見母親惱羞成怒地趕大伯走。
那時候她還小,根本不懂。
現在回想,餘玉蘭一定是受了什麼說不出的委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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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裡人沒少戲弄她,說她媽媽一定是跟野男人跑了。
那些人就想看她哭,看她惱羞成怒,她偏不,一次沒讓他們如願過。
她一直相信,媽媽沒有拋棄她。
這份篤定的信任,終於跨越數年以後得到回應。
照片齊秀英送給了夏鬱青,還有當時借的三百塊錢,連本帶息。
後者夏鬱青不要,齊秀英讓她一定收下,說餘玉蘭也從來都是有借有還的人,那時候她拿到的工資,大部分寄給家裡,隻給自己留下少部分吃飯穿衣的錢,她自己過得節省極了,可姐妹們要有個手頭緊的時候,她說借就借,從不猶豫。
“哦,餘姐那時候下了班,還會看書寫字,說自己隻讀到小學就輟學了,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餘姐要是知道,自己女兒考上了這麼好的大學,地下有知,一定欣慰極了。”
這句話說得夏鬱青又要落淚。
閒聊之後,夏鬱青和陸西陵留在齊秀英家吃飯。席間氛圍輕鬆些,齊秀英才問起兩人的事。
夏鬱青沒做隱瞞,全都說了。
齊秀英得知陸西陵就是資助她考上了大學的人,又是一番感慨。
下午,齊秀英帶著夏鬱青去她們曾經上班的鞋廠門口逛了逛,那附近四位工友同租過的樓房,早已被推平,變成了一片綠地公園。
除此之外,餘玉蘭在廣城留下的記憶不多,彼時身上沒多少錢,一分一厘都有用處,不能隨意揮霍,她幾乎不怎麼吃喝玩樂,下工後唯一的興趣就是看書。
逛到傍晚,齊秀英又執意請兩人去餐館吃了晚飯,跟夏鬱青約定了微信上常聯係,以後有空,她也會去南城瞧一瞧。
齊秀英要上班,今天是專為他們請了一天的假,明天沒空陪玩了。
分彆時,齊秀英又抹了抹眼淚,叫夏鬱青一定好好讀書,照顧好自己。
坐車回酒店的路上,夏鬱青沉默了許久。
陸西陵也就無聲陪著她。
外麵高廈林立,燈火璀璨,夏鬱青盯著看到雙眼模糊,忽然開口:“其實,我好像沒有自己想象得那樣難受。”她低聲說,“可能已經有預感了,坐實以後,反而像是石頭落地。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