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龍震動了一下:“當時……不知道有沒有大雷雨?”原振俠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是自顧自地道:“中國筆記之中,更記載著很多死而複活的事例,倒有很多是和雷雨有關的。”青龍苦澀地道:“甚至西洋和電影中的科學怪人,也是在大雷雨之中,獲得了生命的!”原振俠儘量想使氣氛變得輕鬆一些:“在中國古代的筆記之中,死而複生的人,往往會覺得自己曾置身在‘陰曹地府’之中,照樣有城郭人物,熱鬨得很,也有機會見到已經死了的親人,你剛才有沒有這種經曆?”青龍瞪了原振俠一眼:“開甚麽玩笑!”原振俠作了一個手勢,表示並不是開玩笑。青龍這才道出:“沒有。”青龍在頓了一頓之後,才又道:“我就像是喝了過量的酒,或是中了麻醉藥一樣,一下子就完全沒有了知覺。直到又醒……又活過來。”原振俠又道:“近代有不少醫學界的人士,集死而複生的人的經曆。當然,這些人的‘死亡’時間,大都極短。有一個不可解釋的現象是,這些死而複生的人,經曆大體相同。”青龍悶悶地道:“我知道,有好幾本書專門記述著這種現象。他們大都感到自己進入了一個十分光亮的光環,有的甚至聽到了音樂聲。可是對不起,我無法提供這樣的經曆。”原振俠道:“那自然是由於令你看來像死亡的原因,和所有的人都不同之故。”青龍悶哼了一聲,和原振俠兩人一起向宋維看去,宋維一點沒有複活的跡象。青龍道:“天晴了?”原振俠點了點頭,青龍又道:“或許,我們應該把他埋起來。”把一個自己希望複活而且極有可能複活的人,埋到土下去,這聽起來是一點道理也沒有的事。但既然前有傑西,後有青龍,都是被埋到了土中之後,又在大雷雨之中複活的,那麽青龍的提議自然也有道理。原振俠點了點頭,和青龍一起抬著宋維出去。大雨之後,泥土十分鬆軟,要挖掘一個坑,亦不是太困難的事。掘好了坑之後,原振俠和青龍又猶豫了一下,才把宋維放進坑去,又把泥土掩上。然後,他們兩人都不說話,又回到了山洞之中。原振俠不知道青龍有沒有睡過,他自己朦朦朧朧睡了一會,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一睜開眼來,陽光耀目,竟然是一個罕見的大晴天。他連忙走出山洞去,看到青龍怔怔地站在土堆邊上,昨晚掘起來的泥土,在陽光下,表麵的一層已經乾得發白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喃喃地道:“照天氣的情形看來,短期內不會有大雷雨!”原振俠抬頭,看到了萬裡無雲的碧天,烈日當空,他也不禁苦笑了一下:“我們總要等候下去!”青龍緩緩地點了點頭,同意原振俠的說法,而他們也真的等候下去,一連等了叁天。叁天都是晴天,他們幾乎未曾離開過那個下麵埋著宋維的土堆半步。可是那個土堆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絕不見土堆翻動,宋維自土中冒出來。而且,叁天烈日曝曬的結果,土堆上的土早已變硬了。他們兩人互望著,青龍喃喃地道:“叁天了,看起來還不像會下大雷雨。我實在無法相信,人在埋在地下叁天之後還能複活!”原振俠吞了一口口水:“掘起來看看?”看來青龍也正有這個意思,立時點頭,而且開始行動。他們掩埋上去的土,本就不是十分結實,要掘開來是輕而易舉之事。土塊才一被翻開,一股中人欲嘔的腐臭味就撲鼻而來,令得他們必須用布把口鼻紮了起來。等到他們看到了宋維的時候,兩個人都呆住了。熱帶氣候使體特彆容易腐爛,宋維的身體已經腐爛得麵目全非,看起來可怖之極!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一起發出了一下低呼聲,向後退出了幾步。在那一刹那間,他們兩人想到的問題,全是一致的,是以他們的神情也同樣駭然。他們所想到的是,如果宋維以這種腐爛變了形的體複活,那實在是可怖之極的事情!在退開了之後,他們都急速地喘著氣。然後,青龍首先道:“他……絕不會再活了,就算再有大雷雨,他也不會再活了!”原振俠的心中十分亂,他又想到,他的“公式”,似乎還應該加一個未知數進去,變成這樣: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些特定的時間內,可以在某種情形下複活。把未知數代進這個“公式”去,那就是:中了“黃色死神”的劇毒,在不超過十二小時之內,在大雷雨之下,可以複活。,真正死了,再也不能複活了!原振俠站立著不動,青龍歎聲道:“如果不是那場大雷雨,我這時……也和他一樣了!”原振俠苦笑了一下:“古人說,生死由天,或許就是這個意思吧!”青龍陡然衝動起來,把掘起來的土又一起掩了上去,一麵叫著:“你已經死了,死了!不會再活過來了!”原振俠並沒有阻止他的行動,宋維不會再活過來,這是十分顯而易見的事情了。他們在天黑之前離開,繼續前進。在他們繼續前進的道路上,到了第叁天,天際又烏雲密布,不到天黑,就昏暗如晦。當他們衝進一個可以避雨的小茅寮之際,雷聲連珠似地響起,大雨傾盆,又是一場大雷雨來臨了。兩人都不出聲,過了很久,青龍才道:“宋維還是不會活過來的!”原振俠遲疑了一下:“是的,不會再活,時間過了太久了。生命無法再在他的身體之上重現……他死了。”青龍的麵肉忽然抽搐了幾下,那自然是他想到了,如果生命忽然在一個腐爛了的身體中重現,那將會是一個如何可怖的情形?而當他想到這一點時,他不由自主地低下頭來,察看著他自己身子的各部分。他那種舉動,看在原振俠的眼中,有毛發悚然之感。青龍的喉際發出了一陣“咯咯”的輕聲來,過了好久,才道:“現在……我知道傑西少校,為甚麽把自己隱藏在那麽可怕的地方,而不願意回複他美國公民的身分,去和他那動人的妻子團圓了!”原振俠抿著嘴,沒有說甚麽,他早已估計到,那是傑西在明白了自己的遭遇之後,心理上一種極度的恐懼所造成的變態。這種心理的變態,像傑西那樣,還算是輕微的,要是嚴重起來,可以達成真正的死亡!原振俠沒有表示他心中所想的意見。青龍又長歎了一聲:“傑西認為他自己是死人……如果他確知自己是死人,那倒也好了。最要命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算是甚麽,是介乎死人和活人之間的一種存在、一個怪物、一個新科學怪人。”青龍講到後來,聲音變得十分尖厲,即使是雷聲和雨聲,也掩不住他那種淒厲的語音,聽起來給人以一種極其可怕的感覺。原振俠忍不住問:“你呢?現在,你心裡怎麽想,你以為你自己是甚麽?”青龍呆了好一會,才緩緩地道:“我不知道!”原振俠陡然叫了起來:“你彆胡思亂想了!你好好地活著,隻不過遇到了一次意外罷了!”青龍漠然道:“我就是弄不清這一點,是由於意外我才能活著?如果沒有那場大雷雨……”他的語調越來越是漠然,原振俠不禁歎了一口氣。青龍是他見過的人之中,性格堅強到少有的人物,尚且在心理上形成了如此巨大的壓力,難怪傑西會變得失常。他也想到,在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如何消除他心理上的壓力?那場大雷雨下得並不很久,在接下來的時間中,青龍和原振俠也沒有進一步討論甚麽。雨停後,他們繼續前進,在大多數的情形下,兩人之間也保持著沉默,原振俠隻是在想,見到了傑西之後,應該采取甚麽措施。在過去的叁天之中,他們曾和幾股遊擊隊接觸過,也確實知道了在一股規模相當大的抗越遊擊隊之中,確然有一個白種人在。所以,和傑西見麵,已不是虛無飄渺的事,而是可以達到的目標了。終於,在又過了兩天之後的黃昏時分,當他們正在叢林中的小路之中,覓途前進之際,陡然聽到了“颼颼”兩聲,有兩枝鏢槍帶著雪亮鋒銳的槍頭,自樹上飛射而下,交叉插在他們的麵前,阻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連忙站定,隻見陡然之間,自樹上躍下來、自草叢中冒出來,以及在想像不到的隱蔽之處,突然之間出現至少有二、叁十個人之多。這些人的手中,有的抓著十分原始的武器——一種半彎形的利刀,也有人持著新型的衝鋒。青龍立時高舉隻手,急速地說明自己的來意和身分。一個年輕人越眾而出,問:“你們是來找少校的?可是少校說過,他不見任何外人!”原振俠沉聲道:“他不見彆人可以,必須見我們!”由於原振俠說得十分堅決,那遊擊隊領袖側著頭向他望來。原振俠又道:“你隻消去告訴他,隻有我們才可以告訴他,他是甚麽!”那年輕的首領一臉疑惑,把原振俠的話,重複了一遍,道:“是不是那樣說?”原振俠點頭:“對,你去對他說說,他一定會見我們,我們可以等!”首領又遲疑了一下,才揮了揮手,他自己帶著幾個人先向前走去,其餘的人圍著原振俠和青龍向前走。不一會,就走進了一個山坳之中。一進入那個山坳,就可以看到山坳中,聚居著不少人,甚至有老弱婦女,都住在十分簡陋的、臨時建成的寮屋之中。兩人在遊擊隊員的看守之下,進入了一間比較寬敞的寮屋,等了大約二十分鐘,聽得外麵的遊擊隊員不斷有立正、敬禮的聲音。接著,門推開,一個身形高大,而且也頗為英俊,可是神情卻顯得極度憂鬱的白種男人,先在門口呆了一呆,然後,慢慢走了進來,目光在原振俠和青龍身上盤旋著。那白種男人一走進來,原振俠已經知道他是甚麽人了,那當然就是傑西少校!這時傑西少校所過的生活,當然不會如意,他胡子滿腮,神情憂鬱,而且瘦削,但是這自掩不了他那種英俊的神采,他實在可以說是一個標準的美男子!可以想像,當他生活正常的時候,穿起嶄新的軍官製服時,風采是如何動人。阮秀珍會對他愛得那麽深,是可以想像的事。叁個人都互相打量著,不出聲。曆儘了千辛萬苦,終於見到了傑西少校,原振俠的心中,實在是感慨萬千。而青龍則盯視著傑西少校,這個和他有過相同遭遇的人,像是想在他的身上,看出自己究竟是甚麽樣子來。所以,叁個人之中,還是傑西少校最先開口。他攤了攤手,在他蒼白的臉上,有一種十分焦切的神情,他一開口就問:“你們知道我是甚麽?”一般來說,問題應該是“你們知道我是甚麽人?”可是傑西卻忽略去了那個“人”字。青龍的口唇掀動了一下,沒有出聲,原振俠卻用十分肯定的聲音道:“是,你是人,和我們一樣的人!”傑西現出了極可哀的神色來:“或許你們不知道……”原振俠一下子就打斷了他的話頭:“完全知道,我們是萊恩上校的好朋友,也認識彩雲,更和宋維長時間在一起。所以對你的一切,我們都再清楚也沒有!”傑西少校蒼白的臉變得更蒼白,口唇劇烈地抖動著:“那麽,你們已經知道,我是一個死人了?”當他在這樣說的時候,他的聲音甚至是嗚咽的,他又道:“如果我真是一個死人……那倒好了!”傑西這時的情形,和原振俠所料想的完全一樣,所以原振俠也並不感到甚麽意外,他一指青龍:“這位朋友,和你有過同樣的經曆!”傑西一震,望向青龍。原振俠又道:“是我把他埋葬的,然後,在大雷雨之夜,他從土中冒出來,你能說他是死人嗎?他是一個正常的活人。傑西先生,我相信你到任何設備齊全的醫院之中去檢驗——”原振俠本來想說,不論在甚麽樣嚴格的檢查之下,他都會是一個正常的人。可是傑西隻聽到了一半,陡然尖叫了起來,他的叫聲之中充滿了恐懼:“不,不!我不要接受任何檢查,我不要像科學怪人一樣給人解剖,我不要,我不要!”傑西毫無疑問是感到了真正的恐懼,因為他一麵叫著,一麵已轉過身,向外疾衝了出去!這一點,倒是原振俠沒有想到的,他連忙撲過去,在他的身後把他攔腰抱住,急道:“好,不檢查,不檢查!”傑西喘著氣,轉過身來:“我知道你們的來意,要勸我回美國去。你們要知道,我是一個有死亡記錄的人,萬一又出現了,我能避免檢查嗎?”原振俠吸了一口氣。傑西說的是事實,而他最怕的就是這一點,他怕檢查出來的結果,他自己不知是甚麽東西!這一點,是原振俠以前所未曾想到的。那不單是心理上的問題了,事實上,真的有可能,在徹底的檢查下,查出他不知是甚麽來!原振俠向青龍望去,青龍也現出駭然之極的神色來:“我也不會接受任何檢查,不會……因為我怕知道……真正的結果!”傑西連聲道:“是!是!”原振俠按著傑西,令他坐下來,然後,詳詳細細地向傑西講述自己的假設和“公式”,傑西十分用心地傾聽著他的話。等到原振俠講完,傑西急速地搖著頭:“這一切,隻不過是你的假設!”原振俠還想解釋一下,可是傑西接著又道:“事實上,我和他……”他指著青龍:“都曾死過,你總不能否定這一點。”原振俠沉聲道:“那隻是一種看來像死亡的現象!”青龍在這時,插了一句口:“既然看來像死亡,就是死亡!”原振俠對這一點,倒也無法反駁。傑西的聲音聽來十分哀傷:“現在你知道我們的真正問題是甚麽了?我們曾死過,後來又……活了。雖然我們現在看來和常人一樣,但是我們的身體組織發生了甚麽變化,誰也不知道!”原振俠仍然堅持著:“詳細的檢查……”他的話才講了一半,青龍和傑西已一起尖叫了起來:“我不要做實驗室中的白老鼠!”他們的叫聲之中,充滿了異樣的恐懼,令得原振俠也不禁肅然,無法不同情他們。他們使用了“白老鼠”這樣的字眼。的確,有過他們這樣奇異經曆的人,一定會成為研究的對象,全世界的醫學界人士的目光,都會集中在他們的身上!雖然,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不至於把他們弄成一小塊一小塊來研究,但是抽他們的血和骨髓,以至他們的肌肉和皮膚,甚至取得他們的骨骼,是難免的了。當然,他們還會接受各種光線的照射,各種儀器的測試,他們將再無自由可言,他們絕無法再過正常的生活,他們隻是“白老鼠”,不折不扣的實驗品!原振俠完全可以了解他們的心情,可是作為一個醫生,這兩個人,對他來說,是解開生命奧之謎的唯一例子,活生生研究的實例。若是就這樣放過他們,那是人類科學上的極大損失!當他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自然而然地凝視著青龍,又凝視著傑西。而青龍和傑西兩人,又不約而同,尖聲叫了起來:“你為甚麽看著我們?你為甚麽用這樣古怪的眼光看著我們?你……”說到這裡,兩人一起喘起氣來,但他們還是叫著:“你……你心中是不是在想,怎樣研究我們,怎樣把我們當實驗品?”原振俠吸了一口氣:“是的,發生在你們身上的事,或許可以解釋人類生命之謎!”傑西又怒又驚:“讓人類的生命繼續成謎好了,為甚麽要解開它?”青龍也叫道:“彆把我們看得那麽偉大,我隻是我,可不願為人類作犧牲!”他說到這裡,直指著原振俠:“我會留在這裡,和傑西在一起,再也不會和知道我底細的人在一起。就算你把我的密宣揚出去,也不會有人可以找得到我!”青龍在這樣叫著的時候,麵肉扭曲到可怕的程度,不但顯示了他內心的極度恐懼,也顯示了他的決心。原振俠在這些日子來,很了解青龍的性格,知道再對他說甚麽,也是沒有用的了。於是,他轉向傑西:“傑西先生,你呢?你可知道秀珍是多麽愛你?她和你們的孩子,難道你一點不想念他們?”原振俠的話,令得傑西整個人都震動了起來。原振俠又道:“你可知道秀珍為了尋找你,經了多大的苦楚?如果你還是人,就不該躲著她,拿出勇氣來,回複你自己的身分,去見她!”原振俠的話說得極誠懇,也十分有震撼力。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是,他的話才一出口,傑西就陡然大聲狂笑了起來。傑西一麵笑著,一麵重複著原振俠說過的一句話:“如果我還是人!如果我還是人!我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是不是人!”原振俠陡然提高了聲音:“就算你根本不是人,你也應該……”原振俠是麵對著傑西在講話的,而且他必須勸服傑西,所以全神貫注在傑西的身上。自然,他絕想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下,會有意外發生的。所以,當他突然感到腦後一下重擊之際,他在昏過去之前,腦際隻是閃過了青龍的名字,知道那一擊是來自青龍的,然後,就甚麽也不知道了。原振俠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當他又有了知覺之際,後腦上還傳來一陣陣刺痛。他先是感到有無數雨點向他,然後,他大叫一聲,坐了起來,發現他自己正在野外的一株大樹下。雨勢相當大,那株大樹全然不足以避雨,他被雨一淋,清醒了許多,四麵看看,想找避雨的地方,看到前麵有一處凸出的山崖,就奔了過去,才奔了一步,在他的身上,就跌下了一樣東西來。他低頭一看,那是一個油紙包。原振俠不知那是甚麽,立時拾了起來,奔到了那山崖之下,才喘了一口氣,想起了昏迷不醒之前的事。雖然眼前一個人都沒有,可是他還是叫了起來:“青龍!傑西!”他叫了幾聲,一點回音也沒有,定了定神,把手中那個油紙包拆了開來,裡麵是寫滿了字的紙張。當他把紙上寫的看完之後,他不禁呆了半晌,那是一封信,是青龍和傑西聯名寫給他的。以下,就是青龍和傑西聯名給原振俠的信:原,當我發現你的話有可能打動傑西的時候,我出手把你打昏了過去。我必須這樣做,傑西的動搖也隻不過是一時間的事,如果他真的聽了你的話,他一定會後悔不已。當你醒來,看到這封信時,你已經在至少一百裡之外。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們又利用了麻醉藥,使你繼續昏迷,然後,儘可能把你送到遙遠的地方去。當我們挑出最可靠的人送你出去,算準了在你醒過來之前離去的同時,我們正向相反的方向前進,所以離你更遠。你根本不必嘗試來找我們,不但找不到,而且我們又吩咐下來,再有人來找我們的,一定是越南人的奸細,所有的遊擊隊員,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來找我們的人,唯有這樣的安排,我們才是安全的。我們不願聽從你的意見的理由,你應該已經知道了。但由於你沒有我們同樣的經曆,所以其實也無法知道,我們心理上的恐懼是如何之甚。傑西為甚麽會怕大雷雨,就是因為不知道在再一次大雷雨中,我們又會發生甚麽變化!在我們的身上,已經發生過一次變化,我們不想明白原因。我們不知道自己是甚麽,隻好在沒有人知道我們的情形下“活”下去。朋友,我們永彆了。傑西說他也愛秀珍,但是他實在無法再和秀珍在一起,無法作為一個正常人再活下去。願你千萬不要有與我們同樣可怕的經曆,千萬不要。信末,是青龍和傑西兩人的簽名。原振俠看了這封信後,呆了好久,以致大雨是在甚麽時候停的,他也不知道。他隻知道,傑西和青龍兩人,如果下定了決心要躲起來的話,那麽,真的不會再有甚麽人可以找到他們了。原振俠感到了極度的悵然,過了好久,才鎮定了下來,辨彆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發現那是叁天前經過的,就在宋維埋骨的不遠處。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念頭:到宋維埋葬的地方,去看一看!他認定了方向,幾小時後,就找到了那個山洞。他用一根粗樹枝掘開了泥土,宋維的體更加腐爛得不成樣子了,宋維並沒有複活,真正死了。原振俠忍住了惡心,又將他埋了起來,然後,他開始回程,向泰國的邊界進發。他又經曆了十來天可怕的旅程,隻有他一個人。幸好他在宋維和青龍那裡,學會了如何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之中求生的方法,如果一開始就是他一個人的話,他早已消失在叢林、山地或是沼澤之中了。在這十多天中,他一直在想著發生在傑西和青龍身上的事,而心中也迷惑得難以解得開謎團。他理解到,青龍和傑西的恐懼,未必隻是心理上的毛病,可能在生理上,他們也感到有點與以前不同之處,隻不過他們沒有講出來而已。所以,也大有可能,在經過了死亡/複活的過程之後,他們已經變成了另一種人,和普通人有著根本不同的另一種人,這也正是他們感到恐懼的根源!當他終於越過了邊界,又進入泰國境內之時,他倒也有死裡逃生的複活之感。兩天之後,原振俠到了曼穀,他在途中,已經知道了萊恩上校的大新聞。萊恩上校被宋維所騙,不顧一切地進入柬埔寨境內去找秀珍,不到叁天就被逮捕。他的聯合國難民專員的身分救了他,越南軍隊把他驅逐了出來,他自然受到了譴責。原振俠一到曼穀,就到萊恩的住所去,可是他沒有見到萊恩,隻見到了彩雲。而且,屋子中一片淩亂,顯然是已準備搬遷。彩雲消瘦了不少,看起來很憔悴,但依然不失是一個美人胚子。她並沒有哭,隻是淡然告訴原振俠:“我和他離婚了!”原振俠苦笑了一下:“他在哪裡?”彩雲撇了撇嘴:“不知道,他自動辭職,說是要儘他的餘年,去找秀珍。”原振俠歎了一聲:“那麽,秀珍又在哪裡?”彩雲緩緩搖著頭道:“不知道,她像是消失了一樣,我看萊恩找不到她。其實,我也很想再見見她……問問她……如何才可以令得男人……對她這樣神魂顛倒?”彩雲說到後來,眼睛又不禁紅了起來。原振俠再長歎一聲:“其實……任何女人都不會有這樣的訣……那隻不過是緣分,奇妙的緣分!”彩雲的聲音更傷感:“緣分?我不相信。難道我和萊恩之間,沒有緣分?”原振俠攤著雙手:“這是無法回答的問題,如果這問題有答案,緣分也稱不上奇妙了。”彩雲默然半晌,才道:“你見到了傑西沒有?他怎麽樣了?他的事……”原振俠隻好含糊地應著:“見到了,他的事,根本是誤會。而且,秀珍也不見得那麽迷人,傑西對她就一點興趣也沒有了。”彩雲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彷佛有報了仇似的痛快。原振俠告辭之後,連走了幾家酒吧,在其中的一家找到了萊恩。萊恩上校的樣子,變得幾乎認不出來,十足是一個就會醉死在下級酒吧中的酒鬼。他甚至認不出原振俠來,口中隻是滿嘴地念著:“秀珍,秀珍……”原振俠望著他,難過地搖著頭,他陪了萊恩幾天,萊恩一直沒有從酒精的麻醉之中醒過來。一直到萊恩在美國的親人趕到,把他送到了醫院之後的第叁天,萊恩才算是醒了過來。在醫院的病床上,萊恩雙眼失神,問:“見到秀珍沒有?她……她……”原振俠吸了一口氣:“萊恩先生,你可以儘你一切力量去找秀珍,告訴她,傑西已經……死了。如果你愛秀珍,可以毫無顧忌向她示愛!”萊恩一聽得原振俠這樣說,興奮得全身發抖,而原振俠已不願再和他說甚麽,轉身走了出去。原振俠並不介意自己說了一個謊,因為他知道,傑西是再也不會在人前出現的了。萊恩既然這樣迷戀著秀珍,讓他找到秀珍之後,去發展他的愛情,未嘗不是一件好事。他並沒有在曼穀再逗留,就回到了家中。那一段經曆,對他來說,就像是一場噩夢一樣。不多久之後,原振俠參加了一個有世界各地來的醫學權威參加的座談會,座談會的主題,環繞著人類生命的奧。在座談會快結束的時候,才輪到原振俠這個並非權威的醫生發言。原振俠的發言才一開始,就引起了極其劇烈的反應,有的人哈哈大笑,有的人搖頭,有的人發怒。因為原振俠一開始就道:“現代醫學上,對於一個人死亡的定義,有修正的必要。在被確認為死亡的情形之下,有的人其實並沒有死,在某種情形下,可能複生!”座中有人尖叫:“請舉例說明,在甚麽樣的情形下,死人會複生?”原振俠答:“至少有一種情形,是可以肯定的!”在眾人的呼叫嘈雜聲中,原振俠大聲叫了出來:“這種情形是大雷雨!”座中的轟笑聲,簡直是震耳欲聾的。原振俠漲紅了臉,大聲疾呼:“彆笑!我們對人類生命的奧,所知實在太少。對大雷雨,各位又知道多少?大雷雨會造成甚麽變化,有人能講得出來嗎?我的經曆是……”原振俠沒有機會講出他的經曆,因為轟笑聲把他的聲音完全淹沒了。一個看來十分有資格的長者,來到他的身邊,拍著他的肩:“小夥子,你還是改行當幻想家吧,那比較適合!”原振俠沒有再說下去,他知道無法說服那些醫學權威的。雖然人類的醫學水準還那麽低,彆說各種癌症了,連簡單的傷風感冒,也還沒有確實的醫治方法,可是醫學權威是那麽自滿,這還有甚麽可說的呢?在接下來的日子中,原振俠致力於查究“黃色死神”的來曆。可是,原振俠問了許多熱帶毒蛇專家,他們都連聽也未曾聽說過,在小寶圖書館如此豐富的藏書之中,也找不到這種毒蛇的記錄。當然,在宋維的家鄉,一定有人知道的,但宋維說過,那是他們一族最高的密,他沒有法子探究得到的。原振俠自己可以肯定的是,他的那個公式,雖然是他的假設,但至少有兩個例子,是證明他的公式可以成立的:某種情形下的死亡,在某個特定時間內,在某種環境之中,可以複活。叁個未知數!人類生命的奧實在太複雜了,叁個未知數,算是甚麽呢?原振俠隻好歎息。若乾日之後,原振俠忽然接到黃絹打來的電話。黃絹在電話中,用相當惱怒的聲音責問他:“你把我的人怎麽了?我要他幫助你,你們是一起進入柬埔寨的,他怎麽失蹤了?”原振俠用苦澀的聲音回答:“他……你說的是青龍?他遭到了一點意外……”黃絹的聲音仍然憤怒:“甚麽意外?他是我們在中南半島最好的人,他現在在哪裡?”原振俠歎了一聲:“不知道,我想……不會有人知道他在甚麽地方了!”黃絹停了半晌,才道:“說真的,原,你那次到柬國去,目的是甚麽?”原振俠聲音之中,充滿了茫然:“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黃絹又沉默了片刻,才突然掛斷了電話。說起長途電話,除了黃絹以外,還有一個人,更不斷地打電話給原振俠,那是萊恩。萊恩的電話,幾乎是千篇一律的:“我還沒有找到秀珍,還沒有……”接著,就是一陣近乎嗚咽的、痛苦莫名的聲音。秀珍到哪裡去了呢?原振俠也不時想著。可是他知道,一個人要消失到再也不和熟人相見,絕不是甚麽困難的事。世界如此之大,要躲起來,真是太容易了,傑西和青龍不是也等於在世上消失了嗎?原振俠略感遺憾的是,雖然在各個不同人的敘述之中,他對這位阮秀珍女士,知道得十分多,可是他卻始終未曾見過她。自然,他也無法知道,秀珍和那些迷戀她的男人之間的緣分,是怎麽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