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這裡,向白素望去,隻見白素的神情,難看之至。我悶哼了一聲:“那手受了傷的人,曾受過紅綾和懲戒,是個流氓。”鐵天音道:“他是杜彰的兒子。”我有點惱火:“是玉皇大帝的兒子怎樣,打了就打了,還用道歉嗎?”鐵天音像是沒想到我會那麼“橫”,勉強笑了一下:“當時,老人家的小女兒就問他受傷的情形,他把當時的情形,繪聲繪影,說了一遍——”我冷笑:“他可有說事情是怎麼起的?”鐵天音搖頭:“沒有——當然是他理虧,他怎麼會提。我聽了之後,兩下一印證,覺得真有點像紅綾妹子,心想這事情非同小可,所以……紅綾妹子恰好到了北方?”我吸了一口氣:“不會是她,多謝你的好意。”鐵天音道:“不是最好。”白素在這時,卻忽然道:“是她,是她和金福!”白素忽然之間有了這樣的結論,而且說得如此肯定,不單是我,連鐵天音也吃發一驚。看白素時,她顯然十分認真,因為她麵色蒼白——她一向行事鎮靜無比,但是若是女兒闖了這樣的彌天大禍,她自然也難免失常。一我忙握住了她的手,其手冰冷。我道:“燈綾怎麼會去做這種事?”白素道:“我不知道,但是那確然是她。”我發急:“何以見得。”白素望鐵天音,“天音在敘述中,曾說那女的曾要把奪來的槍交給那男的,但男的不要。”白素細心,連這檔的細節他也注意到了,但我仍不感到那代表什麼,我道:“卻又怎地?”白素抿了抿嘴:“金福是雷九天的弟子,雷九天這武林大匠,最恨槍械,畢生不沾手,金福是他的弟子,所以才不接槍。”我呆了一呆——白素的分析,可以說有理,但也未能十分肯定那男的就是曹金福。白素又道:“我們已有二十多天沒有他們的消息了!”我用力揮著手,鐵天音也神情駭然,我站了起來,來回踱步。鐵天音道:“聽老人家的女兒說,雖然鐵騎四出,但沒有影兒,並沒有抓到什麼人。”白素道:“無影無蹤,自然難找,一有名有姓,那就難說了?”我本來心中安定,可是白素一再如此肯定,我也不免發毛。我一拍桌子:“我去找她。”鐵天音換聲道:“不可!你一去,反倒成了目標。”鐵天音的意思是,他們未必找得到紅綾,但我一出同,隻在跟牢我,就總有找到紅綾的機會,我冷笑道:“我不會讓他們認出來。”她“明”,當然是擺明身分,到保護區去找女兒,若是女兒好端地在那裡與鶴共舞。當然萬事大吉,不然,她的行蹤,也不至於連累了紅綾。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鐵天音道:“兵分三路——我這路兵,要在宮場上下點功夫,免姓杜的分報私仇,蓄意陷害。”我大聲道:“這一路兵馬,重要之至,你應該去執行。”鐵天音道:“好,我先去見杜彰,由他那邊下手,看他管管他的衙內。”鐵天音說做就做,我一頓足:“應該給她一具通訊儀,現在立即就可以知道究竟了。”白素這時已完全恢複了鎮靜:“也不急在這兩三天——我們之間,要能隨時聯絡,隻怕又要麻煩戈壁沙漠了。”找了戈壁沙漠來,兩人一聽,大是興奮:“我們的距離,不超過三百分裡,保證通訊和麵對說放一樣。”我苛求:“體積太大的可不行。”兩人道:“不會在眼鏡上,全然不起眼。”我忍不住擁抱了他一下——這是最重要的配備。當天晚上,我們一起離家,為妨紅綾回家,在當眼睡留了字,到了機場,我進了洗手間,化了五分鐘,再出來時已換了一個樣子。普通得讓人看上十分鐘,再閉上眼,也想不出是什麼樣子來。這樣子的造型,最是穩當不過,旅行證件上半真半假(如何“半真半假”法,不便祥述,以免有人不知輕重學了去,一出事,就是蹲大牢的罪)。和白素先後上機,第一站,就飛北方的那個大城市。本來,我們一直以為,要到了保護區,見到了雷日頭,才能知道紅綾是不是真的出了事。誰知道在那座名城的機場才一停機,就看到了一輛房車駛過來,在機旁停下,機上服務人員也阻止乘客下機,接著,自車中下來兩男兩女。男的板筆挺,器宇軒昂,女的身型婀娜,貌美如花,但是卻都繃緊了臉,顯見事態嚴重。他們出現時,梯子才駛近機艙,機艙之中,各乘客紛紛交頭接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理,有見多識廣的便告訴彆人:“這四號人物,是中央直屬的,咱們機上,敢情有特級貴賓啊!”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白素神情雖然鎮定但是麵色青白。我和她,都曾就事情作最壞打自然,所以我深信不論發生什麼理,她都能應付。而且,若是衝著白素來,那至少證明他們還沒有找到紅綾。艙門打開,進來一男一女,徑自走到白素身前,男的聲音嘹亮有禮:“白素女士,來事請你共商,請。”白素二話不說,站起身,那女的已打開行李箱,把白素的隨身行李,取了出來——這證明白素一上飛機,情報說早送出去了。我不動聲色,也和其餘人一樣,現出好奇的神色,事實上,就算那一男一女忽然指名叫我,我也不會感到竟外,他們的情報工作之佳,舉世聞名。我自信此晨,在外表看來,鎮定如恒,但其實內心,心亂加麻。心亂的主要原因,自然是由於幾乎已可以肯定,紅綾出事了。其次,對方插動如此迅雷不及掩耳,打亂了我行動的步驟,我竟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才好!我看到白素被這一男一女夾中間,向外走去,直到她下了機,在上車之前,我才看到她伸手,理了一下頭發。這個動作,在彆人看來,不經意之至,但看在我的眼中,總算稍鬆了一口氣:白素在向我表示不要慌張!我伸手按下了所戴的眼鏡杠上的一個小凸出點已聽得白素在問:“到哪裡去?”那男的答得很客氣:“首長想見閣下。”白素問哼了一聲:“為了我女兒?”那男的道:“對不起,我們什麼也不知道,隻知道要把人請到。”這時,總共是兩男兩女,和白素一起上一車,車子已絕塵而去。而機上的乘客,一麵噴噴稱奇,一麵也開始下機,我夾在中間,心中對戈壁沙漠大是佩服,他們說這通信儀的有效距離是三百公裡,我倒不必離白素太近,白素和要她見的首長,會麵之處,隻在不在山腹之中,那我就可以聽到他們的對話。我這樣想,實在是太樂觀了,等出了機場,找到了酒店,其間大約是一小時左右,我聽到白素隻是說了幾句話,表示她還在車中。而當我站在酒店房間的窗口,無目的地望著街景時,聽得白素在問:“到了?”那男的道:“請!”又過了三四分鐘,又是那男的聲音:“白女士,你身邊有精密的電子設置,請把它除了下來。”白素的回答中,充滿了驚訝:“這樣隱藏,你們都查得出來!”那男的道:“我們的設備,並不落後,請你除下來,我們會妥善保管。”白素笑了起來:“真對不起,你償可能不知我隱藏的方法——我吞進了肚子,一時之間,難以‘除下’。”那男的笑:“白女士真幽默,像白女士目力至佳,何必戴這玩意?”我聽到這裡,不禁苦笑——對方太厲害了,我和白素的聯絡要中斷了!。白素坦然接受失敗:“好,真了不起!”那男的卻客氣:“不算什麼,主要是個察儀器的結果,啊,是超小型的通訊儀,有效距離是多少?”白素道:“三千公裡——它是靠人造衛星的線路運作的,很有用。”那男的“嗯”了一聲:“在收聽的,一定是衛先生了,真是名不虛傳,你要不要向他說幾句話?”我聽到這裡,暗罵了一句可惡,同時,也知道白素故意“有效距離,”說成三千公裡,那可以使他們不能料到我跟了來。白素回答道:“不必了。”男的又道:“那麼允許我來說幾句——衛先生,首長也想見你,請你大駕光臨。”我沒有給他回淩晨——對方的手段,極之高強,現在我和白素都處於下風,不宜多暴露。那裡的把話重複了三遍,才問白素:“衛先生應該聽到了?”白素聲音悠然:“你該去問他!”接下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我雙手握著拳——我必須另辟途徑去查紅綾的下落,那當然得從保護區做起。從這大於市到保護區去,至少還有一千公裡,我需要有效的交通工具,鐵天半的提出“兵分三路”建議的同時,也給了我幾個他的“鐵哥兒”的名字,都是和他身份差不多,他說他們絕不會出賣我,可以找他們的幫忙。在這個城市中就有兩個,我望著兩個人的名字,選了其中一個,姓宣名保,外號人稱:“小命不保”鐵天音設說這怪外號的來由,此人仗著老子在官場的勢力,開設了一家高檔酒樓,據說其中的豪華程度,和所能提供的各種享受,超乎想像之外。事不宜遲,我立即依址前往,其時已是夕陽丁下時時候,殘陽如血,要經過一條大江的時候,滾滾江水都映成—一片金紅色。這條大江,在隆冬之際,整條會冰封,夕陽映在冰層上,怕又是另外一番景色了。那家會所開設在一座俄國式的大洋房之內,房子外在是一座相當大的花園,被布置得花團錦簇,雖然俗,倒也不失熱鬨,不時有些花枝招展,容顏鮮明的姑娘來往,也有人騎著摩托車闖理來。屋之門口,有兩個頭戴歪帽,唇上吊著紙煙的男人站著,目光冷漠,聲音更像是機械人發出來的一個道:“找誰?”我道:“宣保。”另一個的聲音,也好不了多少:“誰找?”這兩個人像是連多說一個字也嫌費勁,我也懶得和他們計較,照鐵天音的吩咐回答:“石頭裡蹦出來的!”此言一出,兩人的態度,頓時大大改變,雖然他們歪打量,你是一副不信的神色,但是態度好多了,各自伸手在我肩上拍了拍,齊聲:“宣老大在三樓上樓梯左拐,後房間——進門去之前要敲門,老大難免正在小命不保”我知道宣保的外號叫“小命不保”,但這時兩人這樣說,我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也不好問,以免他們識穿我根本不認識宣保。反正那不是什麼好話,倒可以肯定,因為兩人在說的時候,大有不折好意的笑容。我也回以性質相類似的笑容,徑自走了進去。一進房子,我倒大是詫異,屋子的格局很好,是有氣派的舊建築,難得的是所有的布置,華麗宏大,看得出是專家的手筆,而且布置裝飾者,胸中大有丘壑,不是泛泛之輩。屋中男女都有,有的在談下棋,有的在看書,一個畫家正替一個幾乎全裸的模特兒作畫,那模特兒美得頗有性格,也很臉熟,可能是一個著名的電影演員。其他各色人等,不知身份如何,但造型神態,和門口那兩人,卻大異其趣,背景音樂,是著名的A小調鋼琴三重奏,優雅動人。我直上三樓,沒有人和我打招呼,我也不理人。然後到了那兩個人所說的房門口,敲門,門內有人叫:“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我又好氣又好笑:“石頭裡蹦出來的找上門來了。”門內“啊”地一聲,過了一會,門才找開,開門的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男子——何以一見就知他身材瘦削?道理很簡單,因為他是穿著長褂,赤著上身,肋骨根根可數。現在並非打赤膊的天氣,再一看,房中還有兩個妖裡妖氣的女子,正神情尷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而且衣衫淩亂。這一來,我多少有點明白了門口那兩人所說“小命不保”的意思了。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擾了!”門口那男子一把拉了我進去,瞪了那兩個女人一眼,兩個女人急忙走出去,他才把門關上,向我一笑:“漂亮妞兒太多,遲早小命不保!”我回了一句:“人不風流枉少年。”——至此,才算知道了他這個古怪外號的來曆。他大是得意,一麵穿衣服,一麵問:“你就是鐵天音所說的那個人?”我不知道鐵天音如何向他介紹我,我這時看起來是普通,所以他看來覺得不像。我點了點頭:“他說,有事可以找你,我要到丹頂鶴保護區去,見保護區主任。”宣保為人雖然吊兒郎當,可是辦事倒不含糊,他問:“你是要到保護區去,還是要見那區的主任?”我想了一想:“先見了主任再說。”宣保道:“那好,限他七十二小時來報到,你就可以見到他了。”我怔了一怔。他笑了起來:“我當然沒有那權力,借用老頭子辦公室的名義,省長也叫來了。”我一麵想,一麵搖頭:“不好了,這樣一來,會讓人知道可能是我來了。”宣保道:“有人找你麻煩?你不用怕——”我壓低聲音:“我妻子一到,在機艙,就叫兩男兩女請了去見‘首長’,我不想步她的後塵。”宣保聽了我的話,神情訝異之至,盯了我好一會,才道:“你還真有來頭,大頭子是為你們來這裡的。”我皺眉:“我不知道大頭子是誰。”宣保道:“我是聽老頭子說的——老頭子是我爸,叫我這幾天聽著點,說是京城下來了位大頭子,有特彆任務。大頭子來頭不小,要是犯在他手裡,老頭子也罩不住,這大頭子,就簡稱首長,一人出動,光是警衛,就排了三節專列!”宣保以地那位首長的形容有點誇張,我冷冷地道:“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宣保嚷叫了起來:“沒有什麼了不起‘老人家’的特使!”我歎了一聲:“就是因為我女兒和另一位小朋友,打了老人家惹了禍,我才來的。”刹那之間,自開門以來,一直有著一種不可一世神情的宣保,如自在鼻孔之中,燃著了一對電光炮一樣。我從來也未曾看到過一個人在刹那之間,可以變得如此彷徨無依,幾近恐慎,如此不知所措的!他在整個人發了一陣顫之後,就不斷團團轉,一麵轉,一麵拍打打著自己的頭,同時不住地道:“小命不保!小命不保,這次真是小命不保了啊!”我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大聲道:“你要是害怕了,當我沒來過!”我連說了三遍,他看來靈魂已嚇出了竅,竟沒有改變他的動作一一這使我感到事態確然嚴重之至。我抬腳,在他的小腿胚骨上踢了一下,那地方痛感神經集中,受了刺激,頗有提神醒腦之效。果然,他發出了一聲怪叫,不再轉動,身子一歪,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向我定定望業,我再把話重複了一遍,又過了好一會,他眼中才算有了些生氣。他回過神來的第一句話是:“唉,我早說,鐵天音比我有種多了!”我聳了聳肩:“看來是,為了使你小命得保,我這就告辭!”他忽然又跳了起來:“你一出門口,就會叫人抓了去!”我搖頭:“沒那麼容易,我改了容貌。”宣保一頓足:“你想要什麼幫助?”我道:“一輛不起眼,但性能好的車,以及一個熟悉保護區的助手——我可以付任何酬勞。”宣保這時,看來已從突如其來的打擊之中恢複了過來,他想了一想:“車易人難。”我道:“這個人非但要熟悉地理,而且還要熟悉人頭,這才有用,我再重複一遍,不論事情成不成,酬勞都照付。”宣保口中念念有詞。神態陰晴不定。過了一會,他忽然問:“像我這樣,在外麵美美的過上一年,得花多少錢?”我悶哼了一聲:“不是錢的問題——像你這樣,沒有可能在外麵美美地生活,隻能在這個閉塞的環境裡泡著!”宣保大怒:“你彆門縫裡瞧人,把人看扁了,從北大荒下來的姑娘小夥子,有不少在法國瑞士美國得比誰都好,像……”他接著,說了五六個人名,男女都有。這些人都確然“混得很好”。他又道:“我的條件都比他們好,像杜小難,他老子遠不是權力中心人物,也一出去就人五人六的了——他叫人打斷了手指,聽說那是他自己招的,把外麵當裡頭了。”我笑:“那個桂小什麼的,手指斷了,也是我女兒的傑作。”宣保伸舌縮頭:“可千萬彆叫我遇見了那女霸王,不然,真正小命不保了——你還沒回答你剛才的問題。”我道:“那沒有底,十萬美元一年是過,一百萬一年也是過。”宣保口氣大:“一百萬一年我也拿得出,可是我不想像杜小基那樣丟人現眼,我要一出去,就前呼後擁,大大吃得開。”我道:“隻要有擁,和你老子的名號,容易,外麵很多人在找攀上你這種衙內的機會,要一夜之間,成為社會名人,也不是難事。”宣保又想了一會,又道:“好,除了我之外,沒人能安全帶你去見保護區主任,就我帶你去!”我想不到搞了半天,他會自薦。我搖頭道:“算了,看你剛才那種三魂不在,六魄消散的樣子,我怕你幫不了我什麼忙。”宣保冷類一聲:“那是迅雷不及掩耳,連‘老人家’都敢得罪,哪能不叫人吃驚,你先彆拒絕,我還沒有說我要的酬勞哩!”我悶哼:“你想要佬酬勞?”宣保提出來的要求,當真是我再也想不到的,匪夷所思的意料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