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查到了七星聯芒的凶象所主和不知道白素在乾甚麼(1 / 1)

追龍 倪匡 3161 字 5天前

接下來,一連七天,我們飲食自備,我和陳長青兩人,一直在孔振泉的房間中查看著各種天文書藉。陳長青當了孔振泉一年仆人,沒有白當,他對古代天文學的知識,比我豐富了不知道多少。孔振泉的書實在太多,要詳細全部看完,至少要十年八載。陳長青的知識豐富,就有好處,至少,他可以知道哪些書有用,哪些書,根本連翻也不必翻。我把這一部分工作留給陳長青,而我則專門看孔振泉的紀錄。孔振泉留下來的他對觀察天象所作的紀錄之多,驚人之極,足足有三十書櫃,他的字跡又草,龍飛鳳舞,有時,字小得要用放大鏡,有時,每一個字又像核桃那麼大,估計他大約自二十歲起,開始有了紀錄觀察所得的習慣,一直到逝世,超過七十年的記載,所用的名詞、字句又全生澀不堪,七天看下來,簡直看得頭昏腦脹。但是卻也大有收獲,我發現,孔振泉不但對前人所知的星象主吉凶,有極熟悉的記憶,他還有許多獨特的見解。事先的占測得到了證實,再加以確定。例如,在丙子六月初四(一九三六年),他記下了這樣一條:“太歲西移,東有星閃爍,又數見流星在太歲西,主有兵凶,由東至西,中國其將有大兵燹乎?”在第二年,丁醜六月,抗日戰爭全麵爆發,他記著:“一年之前,太歲西移,所主兵凶,應於此,大兵燹果然應天象而生,太歲來自東,此日本兵西移之兆也,痛乎早不知之。”他說“痛乎早不知之”,實在令人有點啼笑皆非,就算早知道了,有甚麼辦法?“太歲”就是木星,我相信“太歲西移”,大約是木星在它的運行軌道上,在向西移動,可以從地球上觀察到的一種現象,那麼,就算“早知”,又有甚麼用處?難道可以把木星向西移的軌跡推而向東嗎?在這場大戰之前,孔振星倒確然作了不少預測,他也測到:“東有大凶”,指日本的侵略野心家。可是,在抗日戰爭勝利之後,卻有好幾年,他沒有留下甚麼記錄,隻有一條,堪稱令人吃驚:“填星出現陰影,大凶,主一大將,死於非命。”後來,在三個月之後,加注著這一條:“戴笠墮機。”這的確很令人吃驚,戴笠是甚麼人,年輕朋友可能不清楚,他是中國近代史上一個十分出名的情報工作首領,有著將軍的頭銜,在南京附近墮機身亡,而孔振泉在三個月之前,就在星象之中,看到了會有這樣的事發生,隻是他不知道會應在哪一個人的身上。我越翻閱他的記錄,越覺得從星象來占算推測,可以科學化,有一定的規律可循,而孔振泉觀察功夫之細,也令人歎服不已。可是七天下來,我和陳長青兩人,還是未曾找到我們要找的資料。在這七天之中,我和白素相見的時間極少,她一直在地下室中。那天我半夜回去,恰好碰到她從地下室出來,我大是好奇,問道:“你究竟在乾甚麼?”她用挑戰的語氣道:“你推門去看一看,就可以知道我在乾甚麼了。”我“哈”地一聲:“你以為我猜不到,唉,我第一次見孔振泉的時候,如果對星相學知道得像現在一樣多,我就可以知道他講甚麼了,難怪他會對我失望,以為我是假冒的衛斯理。”白素笑道:“你還不知道我在乾甚麼。”我笑說道:“我一定會猜得到的。”白素有點狡猾地笑了一下:“其實,你如果稍為注意一下,早就可以知道我在乾甚麼了。”我感到十分狼狽,因為白素分明是在說我的注意力太差,所以才不知道她在地下室乾甚麼,我攤了攤手:“真是,這七八天,被孔振泉的那些觀察天象的記錄,弄得頭昏腦脹……”我接下來,向她講述了幾則有關孔振泉的記錄,白素用心地聽著,中間表示了一下她的意見。在講述的過程之中,我仍然在轉著念,想知道白素在地下室在乾些甚麼。有甚麼事是需要她長時期工作的?我在孔振泉房間裡已經七八天了,她的工作還沒有完成。可是這時候,我根本無法集中力量去想,因為我一集中思想,想的幾乎全是天上的星星和那些星的中國名稱和西方名稱。我又說了一些話,高舉雙手,表示投降:“好,我猜不出。”白素微笑道:“好,給你一點提示,家裡麵少了甚麼東西?”我呆了一呆,我的注意力還不至於差到這種程度,家裡少了甚麼我都會不知道?我立時四麵看了一下,實在甚麼也沒有少,我隻好道:“好,再給我一天時間,我一定能知道你在乾甚麼。”白素沒有表示甚麼,我知道白素這樣提示,少了的一定是十分明顯的、大件的物事,不會是甚麼放在抽屜裡的小東西。可是,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陳長青來按鈴,又約了我一起到孔振泉家去之前,我還是未曾發現少了甚麼。白素又早已把她自己關在地下室,在進行她的“工作”了。這一天,和以前七八天一樣,我和陳長青翻閱著記錄和書籍,我發現了相當重要的一條,特地用另一種紙張寫著,夾在大疊記錄之中,我一看就被吸引的原因是因為上麵提到了東方七宿。字條上寫著:“東方七宿,主星青龍三十,赤芒煥發,主大禍初興,而雲氣彌漫,大地遭劫,生靈塗炭,亦自此始。三十主星之間,星芒互挫,主二十年之內,自相殘殺,血流成渠,庶民遭殃,悲哉悲哉!”在這幾行大字之旁,還有一行小字注著:“天輻暗而複明,另有太平盛世見於東方,真異數也。”孔振泉的記錄,大多數文字十分晦澀,要人費一番心思去猜,這兩段文字,也一樣,不知道真正在說些甚麼。似乎是說,東方七宿三十顆主要的星,忽然一起起了變化,那是人間大禍臨頭,生靈塗炭,而且災禍十分驚人。但是又有著轉契,在東方,就在房宿之下的天輻星官,先暗後明,卻又有太平盛世的異數,這不是自相矛盾嗎?我看了幾遍,對其中的含義,隻能隱約領悟一些,我把陳長青叫了過來:“你過來看創,這兩條提到了東方七宿,是不是有特彆的意義?”陳長青拋下手中的書本,轉過身來,皺著眉道:“好像不很容易明白。天輻……的位置,是在整條青龍的腹際,那說明甚麼?”我道:“生靈塗炭和太平盛世共存,這種矛盾的說法,似乎也很難理解。”陳長青把紙條翻了過來:“創,後麵另有記載。咦,好像他推算了東方七宿中三十顆主星的影響。”我忙向他手中的字條看去,隻見有幾行十分潦草的小字,要仔細辨認,才能認得出來,我和陳長青逐字辨認著,有三個字,無論如何認不出是甚麼,但那倒無關緊要,因為整個句子的文理,已經弄清楚了。孔振泉用極潦草的字跡所寫下的句子是:“費時一載,占算東方七宿三十主星氣機所應,所得結果,實為天機,已……藏於最妥善處,見者不祥,唯在日後,七星有芒,方可一睹。其時,生死交替,不複當年矣。”我和陳長青看了,不禁呆了半晌,我首先打破沉寂:“這段話的意思很明白:三十顆東方七宿的主星,影響了三十個人的行為,他連那三十個人是甚麼人都推算出來了,列成了一張名單,隻不過‘見者不祥’,所以他把名單密藏了起來。但如今已到了他所說‘七星有芒’的時候,名單應該可以出現了。”陳長青心急地道:“在哪裡?”我道:“耐心找,一定可以找得到的。”有了這個發現,我和陳長青兩人都大是興奮,可是接下來三天,卻一點也沒有發現。到了第四天,白素究竟在乾甚麼,我還沒有猜出來,而陳長青在翻查古籍方麵,倒又有了新的發現,而且,正是“七星聯芒”的那種異象,那是一本十分冷門的書,連書名也沒有,而且還是手抄的,真不知道孔振泉用甚麼方法弄來這種書。這本書中有這樣的記錄:“建初三年戊寅七月,白虎七宿,七星聯芒,彙於極西,大凶,主極西之地,一年之後,毀一大城,無有能幸免者。”陳長青一看到了這條記載,就大叫了起來:“創,七星聯芒的星象,原來是大凶之象,是表示有一個大城市要被毀滅。”我忙也看了一下:“是啊,那次是西方七宿的七星聯芒,一個西方的大城市要毀滅,建初……建初……那是甚麼皇帝的年號?”陳長青翻著眼道:“中國曆代皇帝那麼多,所用的字眼又差不多,誰能記得那麼多?”陳長青所說的倒是實情,除了幾個著名皇帝的年號之外,誰能記得那麼多?我一麵想著,一麵翻找著可以參考的書,找到了,急急查看。建初這兩個字不知道有甚麼好,居然有三個皇帝用它來作為年號:東漢章帝,後秦姚萇,西涼李嵩,年代分彆是公元七十六到八十四年,公元三八六到三九四年,公元四零五到四一七年。看到西方七宿七星聯芒的日期,是“建初三年戊寅七月”,一年後,西方一個大城市將有全城毀滅的大災禍,那麼,這個大災禍發生的年代,一定是在下列三個年份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公元三八九年和公元四零八年。我和陳長青把這三個年份,列了出來,我先指著“公元七十九年”這個數字,道:“公元七十九年,不免太早了吧,那時候,西方不見得會有甚麼大城市可以供毀滅——”我才講到這裡,陳長青突然現出了一股古怪之極的神情,喉際也發出了“穿”的一聲響。我一看到他這種樣子,就知道他一定想到了甚麼,是以怔了一怔。而就在一怔之間,我也突然想到了,一時之間,我雖然看不到自己,但是我相信我的神情一定和陳長青一樣古怪,因為我的喉際,也不由自主,發出了“穿”的一下怪聲。而且,我和陳長青,不約而同,先吸了一口氣,然後又一起驚歎:“天!”那真值得驚歎,因為我們都想起了公元七十九年,在西方發生過甚麼事,那是人類曆史上極其著名的一個大慘劇,當時,羅馬帝國全盛,龐貝城是當時世界上有數的大城市之一,公元七十九年八月,因為維蘇威火山爆發,全城被火山熔岩和火山灰淹沒,毀滅於一旦,全部人口無一幸免。公元七十九年八月,是建初六年(東漢章帝建初三年)七月,觀察到了西方七宿七星聯芒之後的一年。七星聯芒,大凶,主一個大城市毀滅。而東方七宿七星聯芒,當然也主大凶,表示東方有一個大城市要毀滅,就在這種異象發生之後的一年,這個大城市的毀滅,就會實現。在公元七十九年,龐貝城的毀滅災禍之中,喪失了多少人命,已經全然無從查考了,但在當時,一個城市再繁華,聚居的人,隻怕也不會超過十萬人。而如今的大城市,動輒聚居了數以百萬計的居民,如果整個城市遭到了毀滅的命運,那真是不堪想像的大災禍。難怪孔振泉在觀察到了這種七星聯芒的異象之後,要聲嘶力竭地叫嚷“生靈塗炭”,要聲嘶力竭地阻止這種大災禍的發生,激動得終於死去。我迅速而雜亂無章地轉著念,心中隻有一種感覺:極度的震撼和恐懼。本來,我並不十分相信地球上的人和事受來自天體的神秘力量影響,但是近十多天來,看了孔振泉的那麼多記錄,我已相信,在浩淼無邊的星空中,在億萬顆星體上發生的變化,都有可能影響地球上的一切“行動”。這種“行動”,從潮汐的漲退,無線電波的傳送,一直到地球上生物的行動,人的情緒的變化,等等,幾乎地球上一切行動,都包括在內。心理學家早已證實了月亮的盈虧,對人的心理、情緒有一定的影響。或許有人會說:月亮是離地球那麼近的一個星體!對,可是也彆忘了,月亮在星群之中,是那麼小的一個星體,渺小得在整個宇宙之中,幾乎不值一提。陳長青更加被這個發現震動得講不出話來。我抬頭向他看去,他張大了口,額上沁出汗珠。過了好一會,我才講得出話來:“已經查明白了,七星聯芒,主一個大城市毀滅。”陳長青先在喉際發出了一連串的怪聲,然後才道:“是……哪一個城市?”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東方的大城市相當多,這種凶象,會應在哪一個城市身上呢?我還沒有回答,陳長青又用相當尖銳的聲音道:“東京!我看是日本的東京。”我吸了一口氣:“一九二三年的關東大地震,早就有地質學家指出,大地震六十年一個循環,一次比一次強烈,算起來,時間倒正是明年……難道整個東京,會在大地震中毀滅?”陳長青喃喃地道:“無一幸免,無一幸免……東京現在有多少人?”我苦笑了一下:“白天超過一千萬,晚上大約是六成,這場大地震……會在一年之後發生。”陳長青抹了抹汗,神情忽然有點古怪:“孔振泉和日本人有甚麼關係?為甚麼他要聲嘶力竭,求你去拯救日本人?”我聽得他這樣講,啼笑皆非,用力揮著手:“你從頭到尾把我看得太偉大了,就算我們確定了一年之後,東京大地震,整個毀滅,我有甚麼法子使得地震不發生?”陳長青望著我,點頭道:“是啊,你再神通廣大,隻怕也沒有這個能力。如果你到日本去,開記者招待會,公開這件事,要日本人在一年之內,迅速放棄東京,作全民疏散——”陳長青講到這裡,我已忍不住喝道:“住口,你在胡說甚麼?我們兩個人如果這樣做,唯一的結果,就是被日本人關到神經病院去。”陳長青歎了一聲:“說得是,不會有人相信,就像是我們居住的城市,如果忽然來了兩個人,說一年之後,整個城市要毀滅,趕快逃走吧,誰都會把這種話當耳邊風。”我道:“是啊,所以我們就算知道了,也一點辦法都沒有。”陳長青的神情有點滑稽:“至少可以通知所有相熟的人,明年那個時候,不要到東京去。”我揮手:“去你的。”我們兩個人都靜了下來,望著孔振泉生前所睡的那張大床。當晚,在大雨之中,我被孔振源帶到這個垂死的老人麵前,老人所講的話,當時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在我腦海之中浮現了出來。當時,我對他講的話,一點也不明白,在經過了一連串經曆之後,現在回想起來,他的話,有一大半是可以理解。要去理解孔振泉的話,其實很容易,隻要相信真能靠星象預測地球上將發生的事就行。我雖然已經相信了星相的正確性,但是孔振泉的話,還是不可理解,他一見到我的時候就嚷叫:“阻止他們!阻止他們!”同樣的話,他重覆了不少次,都是要求我去“阻止”一些事。阻止甚麼呢?我到現在還不明白,阻止東方七宿中的七顆星發出異色星芒?令那七股星芒不要交彙在一點?知道了有一種力量要毀滅一個大城市,去阻止這種力量的發生?他比我早看到了東方七宿七星聯芒的異象,當時他就慘叫“不得了”、“大災大難”,又曾叫“他們要降災,你一定要去阻止他們”。這更不可理解了,我無論如何沒有能力去消滅大災禍。當我皺著眉在想著的時候,陳長青忽然道:“衛斯理,不對。”我抬頭向他望去,他先吸了一口氣:“恐怕不是東京會發生大地震。”我問:“你又想到了甚麼?”陳長青道:“孔振泉曾叫嚷著要你去阻止他們,你記得不?要是災象是指東京會發生大地震,你無法阻止。”我歎了一聲:“當一種災禍要使大城市毀滅,不論哪是甚麼力量,都無法阻止。”陳長青遲疑著,我道:“我們不妨設想一下,有多少種力量,可以使一個大城市毀滅,使住在這個大城市中的人難以有幸免?”陳長青“嗯”地一聲:“地震,火山爆發,海嘯。”我道:“這三者全由於地殼變動而引起,是超級巨大的變動。”陳長青道:“至少,那是能使大城市毀滅的力量,還有,如果是超巨級的旋風……”我搖了搖頭,旋風能摧毀一個城市的部分,決不能把整個城市席卷而去。陳長青又說道:“核武器的襲擊。”我震動了一下,是的,核子武器的襲擊,但那也得是大規模的核武器襲擊。大規模的核戰爭,又豈止是毀滅一個在東方的大城市而已,那麼,是甚麼呢?核電廠的意外爆炸?我一麵想著,一麵道:“有這個可能,看來就是這幾種力量了。”陳長青道:“自然的力量,都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任何人不能,隻有人為的力量,能才用人的力量去阻止,難道真是核戰?”我沒有回答,心中在想的是,即使是核戰,我又有甚麼力量去阻止?大量帶著核彈頭的火箭,飛向一個城市,這個城市就注定被毀滅了。陳長青歎了一聲:“唉,想不出還有甚麼彆的可能了,你有甚麼意見?”我隻是聳了聳肩:“我們要查的事,已經有了答案,可以不必再來了。”陳長青有點依依不舍:“這裡的藏書那麼多,我真想好好看上幾年。”我作了一個“請便”的手勢,向外走去,離開了那間房間,在走下樓梯的時候,看到孔振源走過來,我陡地想起,他們兩兄弟感情很好,孔振源對星相學雖然沒有興趣,但他的哥哥一定曾和他提起過甚麼,隻要他記得,覆述出來的話,就很有參考的價值。所以,我向他走去,道:“孔先生,能抽點時間和我談談麼?”孔振源皺了一下眉,但還是點了點頭,陳長青這時,從房門口探出頭來,叫著我,我向上指了一指:“就到令兄的房間去如何?”孔振源沒有反對,我們又一起走了上去,孔振源看著房間中的一切,神情十分傷感,忽然道:“那隻箱子,你打開來看了沒有?裡麵有甚麼?”我有點懊喪:“開了,甚麼也沒有……”我“啊”地一聲,突然之間,知道這些日子來,白素在做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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