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身去,看到在我身後的,就是剛才問了一半被周嘉平打斷了話頭的那個年輕人,玩具推銷員。我點了點頭,那年輕人伸出手來:“我叫李持中,衛先生,真的,在你一生遭遇之中,未曾遇到過對玩具厭惡的人?”我沒好氣地道:“誰會注意這種小問題?我相信除了嘩眾取寵的所謂心理學家之外,誰也不會注意這樣的問題!”李持中想了一想:“我是玩具推銷員,做了三年,很知道一般人對玩具的反應。我推銷玩具的目的,當然是想要人買。可是就算是他們不打算買,也會對玩具感到相當程度的興趣,尤其,我所推銷的玩具,是新奇而變化多端的電子玩具!”當李持中在身邊說著的時候,我一直在向前走著,已經到了電梯口,他和我一起進了電梯,等他講完,電梯快到樓下了。我對李持中講的話,也沒有多大的興趣,隻是“唔唔”地應著,並沒有表示多大的意見,而且也打算電梯一到,就向他揮手告彆。可是就在電梯到地,門打開,我跨出去,他跟出來之際,他忽然又講了一句:“隻有他們這一家,對玩具沒有興趣,那姓陶格的一家人,真是怪得可以!”我一聽到“姓陶格的一家人”,就陡地一驚。事實上,我還不是一下子就想起“陶格的一家人”來的。令得我陡地一驚的原因,是我突然記得,“陶格一家人”,和一件懸而未決的事有關,所以我才會震動。但是在接下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之內,我已經完全想起“陶格一家人”來!或許是我在刹那之間,現出了一種十分怪異的神情來,以致李持中奇怪地望著我,我忙拉住了他的手,走開幾步,讓電梯中其餘人可以走出來,然後才問道:“你說的陶格一家人,不是本地人?”李持中道:“不是,看來,像是北歐人,男的一頭紅發,英俊得像電影明星──”我接上去道:“女的一頭金發,美麗得令人心折!”李持中連連點頭:“是!是!當她給我開門的時候,我望著她,幾乎講不出話來!”我吸了一口氣:“還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李持中“啊”地一聲:“衛先生,原來你認識他們一家人!”我道:“不能說是認識,來,我對你向他們推銷玩具的經過感到興趣,你能詳細說給我聽聽?”我一麵說,一麵指著前麵的咖啡座,李持中很高興,連聲道:“當然可以!”他和我一起來到咖啡座,坐了下來,我和李持中才一坐下,周嘉平就東張西望地走了過來,一看到我就叫道:“你這人,我正在向公眾介紹你,怎麼你一下子就溜走了?快來!”他不但叫著,而且動手來拉我,我隻好狠狠地道:“對不起,我沒有興趣,以後你如果有甚麼演講會,我也決不會再來參加!”周嘉平又發狠又生氣,我又道:“如果你有時間,可以聽聽李先生的敘述!”他顯然沒有興趣,搭訕著走了開去。我和李持中各自要了飲料,我道:“李先生,你可以開始,越詳細越好,因為陶格先生這一家人,很有一點令人莫測高深。”李持中苦笑道:“豈止莫測高深,簡直怪不可言!我做的工作。每天都需要接觸很多人,可是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怪人,或者說,從來也未曾見過這樣的怪家庭!”我略想了一想:“以你看來,他們這一家人,怪在甚麼地方呢?”李持中攤了攤手:“如果我來杜撰名詞,我會說他們一家人,患了‘玩具恐懼症’!”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不明白他這樣說是甚麼意思,隻是重複了一句:“玩具恐懼症?請你解釋得明白一點。”李持中道:“那就得從頭說起,大約一個月之前,我到一幢高貴的住宅大廈,去推銷玩具。和所有的推銷員一樣,嘗閉門羹的時候很多,反正已經習慣了,所以也不覺得怎麼樣。那一天的經驗,倒還不錯,我已經賣出了二套定價相當高的電子玩具。或許是這幢大廈的住客經濟條件較佳。我見到陶格夫人的時候,已經準備再售出一套的話,就可以收工了。”我點著頭:“你怎麼知道他們姓陶格?”李持中道:“這種高尚的大廈,在門口,都釘著銅牌,刻著主人的姓氏!”我“啊”地一聲,輕輕在自己的頭上敲了一下,我竟然忽略了這樣簡單的一個事實,要是白素在的話,一定不會多此一問!我作了一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講下去。李持中道:“我按鈴,門打開,推銷員的工作,一看到開了門,立刻就要說話,我也不例外,門一開,我就道:‘請允許我──’可是我立時說不下去,開門的是陶格夫人,她完全沒有甚麼打扮,可是她那種明豔,真是叫人吃驚。衛先生,我可以以人格保證,我絕對沒有任何邪念。可是她那種美麗,叫人看了之後……”李持中像是不知該如何說下去才好,我道:“我明白,就像是看到了一件精美之極的藝術品,令人不由自主發出讚歎!”李持中道:“是的!是的!當時我隻是傻瓜一樣地盯著她。陶格夫人像是習慣於接受這種不禮貌的態度,相當友善,一點也沒有責怪我的意思,反倒提醒我道:‘我可以給你甚麼幫助?’我如夢初醒,忙道:‘我是一個推銷員!’”我道:“是的,陶格先生和夫人,都很有教養!”李持中悶哼了一聲,我不知道他忽然悶哼是甚麼意思,他繼續道:“接著,我又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親愛的,甚麼人?’陶格夫人道:‘一位推銷員,看看我們有甚麼需要的東西!’她一麵回答著,一麵又向我道:‘請進來!’推銷員受到這樣的待遇是罕有的,我忙向她道謝,走進去,屋內的布置極其精雅,我一進去,就看到了陶格先生和他們的兩個孩子!”我點頭道:“唐娜和伊凡!”李持中訝異地道:“你認識他們?”我道:“彆理我,你管你說下去好了!”李持中看了我一會,又道:“他們一家人的印象是極其融洽的一個高尚家庭,陶格先生叫我坐,又斟了一杯酒給我,那使我感激莫名。可是,我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一切全變了!”李持中講到這裡,現出了一種極怪異的神情。我忙道:“你講了一句甚麼話?”李持中苦笑了一下:“那時,我將我的公事包放在膝上,打開給陶格先生看,他的妻子站在陶格先生的沙發後麵,兩個孩子在我的前麵,很有興趣地注視著我,我心中在想,這單生意是一定可以成功的了!我一麵取出了目錄來,一麵道:‘希望你們對我列舉的一些新奇玩具,感到興趣!’”李持中說到這裡,望定了我!我道:“請你繼續說下去,你究竟說了些甚麼,才使得‘一切都變’了。”李持中道:“就是這一句!”我呆了一呆,道:“這一句?希望他們對你推銷的新奇玩具,感到興趣?”李持中道:“是的!”我吸了一口氣,一時之間,不怎麼明白他這樣講究竟是甚麼意思,我又問道:“所謂一切全變了,是怎麼樣的一種變化呢?”李持中道:“我說了這一句話之後,向陶格先生望去,在那一刹間,我已經覺得事情不對頭,友善氣氛一掃而空,陶格先生麵色鐵青,霍地站了起來,陶格夫人的臉色變得煞白,而兩個孩子則發出了驚叫聲,一起向他們的父母身後躲去,我當時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極點,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了甚麼。而看他們的樣子,不但驚恐,而且還帶著極度的恐懼!“我們這樣僵持著,大約相持了半分鐘,雙方都不知道該怎樣才好,然後,陶格先生了低聲喝道:‘出去!請你出去!’我定了定神:‘先生,我不明白,為甚麼我才一提出……’不等我講完,陶格夫人也失聲叫了起來:‘走!求求你,快走!’在這樣的情形下,我沒有法子不走,我站了起來,走向門口。一直到我來到門口,我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甚麼,不知道何以突然之間,事情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但以我做推銷員的經驗來說,事情忽然壞到了這一地步,當然是我做錯了甚麼,所以當我來到門口之際,我想補救一下。“我已經拉開了門,準備出去,但是我在這時轉過身來。我一轉身來,看到他們一家人,包括兩個小孩在內,以充滿了敵意的眼光望定了我。衛先生,他們一家人的外貌,如此得火喜愛,當他們充滿敵意的時候,那是很怪異的一種現像!”我設想著當時的情形,想像著陶格一家人的外貌和他們有敵意的神情,我同意李持中的說法。李持中續道:“我轉過身來之後:‘各位,你們不想購買我推銷的玩具,那不要緊,我不介意。我有一點小小的禮物,送給你們!’我一麵說,一麵取出了一隻小紙盒來,打開,在小紙盒中,取出了一個隻有約莫五公分的小機械人,那是一種新出品,雖然小,可是一樣有電子線路,用一個小電池,接通電流之後,這個小玩具,會做出相當多可笑的動作來。“我取出了這個小玩具後,放在門口的一張幾上,按下掣,讓這個小人在幾上跳著,說道:‘這是我的禮物……’我的話才說到一半,更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李持中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現出極其怪異的神情。我忙道:“發生了甚麼事?”李持中吞了一口口水,神情仍是那麼怪異,我一時之間,也想不出會有甚麼怪異的事發生,李持中可沒有做錯甚麼事!過了好一會,李持中才道:“我這件小玩具,講明送給他們的,那是我的一番好意,可是當那個小人一放在幾上之後,那兩個孩子,首先陡地哭了起來。兩個孩子顯然因為驚恐而哭。孩子一哭,陶格夫人立時將他們緊緊摟在懷中,身子在發著抖,臉上現出了驚恐莫名的神色,向後不斷退著。陶格先生則發出一聲又驚又怒的吼叫聲:‘拿走,快將這東西拿走!’這時,我真的呆住了,我立刻想到,這一家人的精神狀態,可能十分不正常,我也感到害怕。我忙道:‘好,拿走,我將它拿走!’我一麵說,一麵取起了那個小人,退了出去,我才退出,門就在我的麵前,用力關上,陶格先生衝了過來,將門關上!”李持中講到了這裡,又向我望來。我隻感到莫名其妙。李持中所說如果屬實——他沒有理由向我說謊——那麼,他根本沒有做錯甚麼事!而陶格先生的一家,忽然之間會有這樣的反應,異乎尋常。李持中道:“衛先生,所以,我說這一家人,對玩具有驚懼症,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要玩具的,至少陶格一家人就不要!”我不禁苦笑了起來。“玩具驚懼症”,我相信沒有一個心理學家,聽過這樣一個名詞。事實上是不是會有人有這種症狀,也很成問題!可是就李持中的敘述來看,陶格一家人,很不正常。同時,我也想起將近一年之前,在火車上和他們相遇的情形。當時,列車在一個小鎮上緊急停車,他們一家就趁機下車,我想去追他們而沒有結果,想不到,他們竟到東方來了。如果他們是歐洲人的話,他們到東方來乾甚麼?有了上一樁的奇遇,再加上李持中的敘述,本來已足以使我對陶格一家人感到興趣,但還不足以使我去調查他們。使得我這樣做,是我和李持中相會之後第三天的一件意外。當天,李持中向我講完了之後,我們討論了一下,也交換了一下意見。不得要領,李持中又道:“我一定要再去拜訪他們!”我道:“為了甚麼?”李持中道:“我從事玩具業,如果人人都像他們一樣,我要餓死了!”我笑了起來:“算了吧,這樣的人究竟很少!”李持中當時也笑著,我們就這樣分了手。回到家裡,我立即將事情向白素說了一遍。白素曾聽我說過在列車上的事,她聽了之後,也很有興趣:“這一家人,看起來真有點怪!”我道:“是啊,甚麼時候,我和你也扮成推銷員,向他們推銷玩具,看看他們那種奇特的反應!”白素大不以為然地望著我:“你這人,人家既然驚懼,當然有他們的原因,你為甚麼要去加深人家的痛苦?彆多管閒事了!”事情一直發展到那時為止,對我來說,那真是“閒事”,可以說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在三天之後,對我來說,就已經不是“閒事”!三天之後,我由於事情忙,已經不再記得李持中和他所說的事了。就在那一天晚上,電話鈴響,我拿起電話來,是警方特彆工作組,傑克上校的電話。傑克上校和我不是十分友善,兩人曾發生過無數次的大小衝突,所以接到他打來的電話,我十分意外。傑克上校一聽到我的聲音,就道:“衛斯理,快到第三醫院急症室去!”我一呆:“乾甚麼?”傑克上校的吼叫聲已在電話中傳了過來:“叫你去,你就去!”我有點冒火:“問一問也不行?”傑克大喝一聲:“廢話!”他在罵了我一聲之後,竟然立即掛斷了電話。本來,傑克這樣的態度,我是司空見慣的,我也自有應付的方法。可是這次,我立時覺得,事情有點怪。傑克叫我到一家醫院的急症室,不等我問甚麼,就掛斷了電話,這說明了在他的心中,事情和他毫無關係,而和我有關!我不知道急症室和我有甚麼關係,但是我還是非去一次看看不可!白素不在家,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駕車直驅醫院。到我急步走進急症室之際,我看到一個警官,向我迎麵是來,一見我就道:“希望你來得及時。”我苦笑道:“究竟發生了甚麼事?”那警官道:“有一個人從他住所跳了下來,傷得極重,他說要見你,恰好上校在,就打了電話通知你!”我實在有點啼笑皆非,這算是甚麼事?跳樓的人要見我乾甚麼?我正在想著,警官已帶著我,來到了急救室外,恰好兩個醫生走了出來,一看到警官,就搖著頭。警力忙道:“不行了?”醫生說道:“至多還有幾分鐘,”他指著我:“這就是傷者要見的人?”警方點著頭,拉開了急救室的門,讓我進去。直到我跨進急救室之際,我還不知道那個“跳樓者”是甚麼人,但當我一跨進去之後,我呆住了口那是李持中!一點也不錯,就是那個李持中,玩具推銷員!他的情形看來極度不妙,已經在死亡的邊緣,我忙來到病床前,真懷疑他是不是還看得到我,我俯下身,大聲叫道:“我來了!我是衛斯理,你有甚麼話對我說?”李持中震動了一下,吃力地轉過頭來,目光散亂,向我望來。我忙將耳朵向他的口湊過去,聽他想說些甚麼。他重複說了兩遍,是同一句話。實實在在,李持中說了些甚麼,我沒有聽清楚。因為他的聲音太微弱,太震顫了。可是,我卻知道他在對我說甚麼。我聽不清他的話,而仍然知道他在對我說甚麼,是因為以前,也是一個垂死的人,同我說過同樣的話!雖然兩者使用的是不同語音,但是我可以肯定,李持中所要說的,也就是那句話。李持中說的,正是一年前,浦安夫人臨死時所說的那一句:“他們殺人!”我忙問道:“他們,他們是誰?”李持中的口唇劇烈地發著抖,我在等他再吐出一點聲音來。可是在他的喉際,發出“格”的一聲之後,一切全靜止了。我後退了一步,望著已經停止了呼吸的李持中,心中一片煩亂,實在不知道該想些甚麼才好。李持中的臉色,呈現著一種可怕的青藍色,那和浦安夫婦臨死時的情形相同。可是我接到的通知,卻說他是“跳樓”而受傷。奇怪的是,他的身上,看來並沒有甚麼顯著的傷痕。在我發愣之際,一個職員已走了過來,拉起了白床單,將李持中的臉蓋上。在那一刹間,我突然想到了一點!李持中的死,是不是和陶格一家有關?我想到這一點,實在一點根據都沒有。我隻是想到,浦安夫婦莫名其妙地死了,他們死前,曾經見過陶格的兩個孩子。而李持中也莫名其妙地死了,李持中曾經向陶格一家推銷玩具。我想作進一步的推測,可是卻沒有任何證據和論點,可以支持我進一步想像陶格一家和先後三個人的死亡有關!我心中暗自歎了一口氣,也就在這時,一個警官走了過來,說道:“衛先生,傑克上校在等你!”我“哦”地一聲,李持中“跳樓”,傑克上校來通知我。傑克這個人,雖然比一頭驢子還固執,比一隻老鼠還討厭,比一頭袋鼠更令人不安,但是他是一個極出色的警務人員,這不能否認。或許,他對於李持中的死,有一定的發現,去聽聽他說些甚麼,也是好的。我點著頭:“好,他在哪裡?”那警官道:“上校在傷者——不,在死者的住所等你,他吩咐過,你一和傷者見麵之後,他就要見你!”我又答應了一聲:“上校知道傷者已經變成了死者?”那警官道:“知道,我才通知了他!”我跟著那警官向外走去,在臨出病房之際,我又向已被白布覆蓋著的李持中望了一眼,想起他向陶格一家推銷玩具的經過,感到李持中的死極其神秘。懷著滿腦袋疑惑,由那警官陪著,帶我去見傑克上校。大約二十分鐘後,車子轉上了一條斜路。有著一列舊式樓宇。樓宇全是四層高,外觀十分殘舊,車子駛上斜路之後,在其中一幢的門口停了下來。我留意到,在門口,已經有一輛警車停著。我才一下車,就聽到了傑克的聲音,他在叫道:“臨死的人要見你,你可以改行去當神父了!”我不去和他計較,隻是道:“可惜他傷得太重,隻對我說了一句話,他是從哪裡跳下來的?其實,我應該問,他是從哪裡被推下來的?因為他臨死之前告訴我一句話:‘他們殺人’。”我一麵說,一麵抬頭向上望去,樓宇雖然隻有四層高,但自屋頂到地麵,也足有十五公尺,若是跌下來,自然傷重致死!誰知道我的話才說出口,傑克上校就“哈哈”大笑了起來。我實在想不出他為甚麼發笑,但是他卻一點也不是做作,而真是在十分高興地笑著,我和傑克上校認識很久了,極了解他。一看到他高興成這樣,我就知道自己一定做了一些甚麼蠢事,或是說了一些甚麼蠢話。傑克道:“你剛才說甚麼?有人謀殺李持中?如果我要謀殺一個人,就決不會將他自他住所的窗口之中推出來!”我陡地一愣,道:“你說甚麼?”我在疾問了一聲之後,立時又道:“他……他是自這個窗口跳下來的?”我一麵說,一麵指著那個窗口。那窗口,離地隻不過一公尺多一點,就算是被人推出來,也不會跌死。我一直以為李持中從很高的高處跌下來,因為我接到的通知是“有人跳樓”,“傷得很重”!再也想不到,李持中會在離地隻不過一公尺的窗口跳下來!難怪我在醫院看到他的時候,他身上沒有甚麼顯著的傷痕。這樣說來,李持中的死,另有原因?他的臉色呈現那種可怕的青藍色,難道他也是“心臟病猝發”?刹那之間,我的心中亂到了極點,也無瑕去理會傑克一臉揶揄的神情了。我緩了一口氣,勉力鎮定心神:“在這樣的高度跌下來,跌不死的!”傑克“咦”地一聲:“原來你也明白這一點!可是你剛才還說,他是被人謀殺的,照你的推論,凶手將他從窗口推下來的!”我忍住了氣:“我弄錯了,可是,他仍然被謀殺!他臨死之前要見我,就是為了講這句話,告訴我,有人殺人!”傑克又哈哈大笑起來:“我發現你的腦袋,越來越退化了!讓我告訴你現場的情形!”我隨著他向前走去,走上了大約七八級樓梯,是麵對著的兩扇大門,是兩個住宅單位。李持中在向左的那一個單位中,我發現這個單位的大門,被人硬撬開來。傑克指著被撬開的門:“看到沒有,門,本來反鎖著,我們接到報告之後,來到現場,用了不少功夫,才將門打開來!”我冷冷地道:“一道反鎖的門,並不足以證明案子中沒有凶手!”傑克瞪大了眼望著我,我不等他開口,立時道:“很簡單,死者的屍體可以由窗口跌出來,凶手自然也可以跳窗逃走!”傑克迅速地眨著眼,沒有再說甚麼,我們先後走了進去,一進門是一個廳堂,陳設相當簡單,很特彆的是正中是一張相當大的設計桌,而且,幾乎每一角落,都放滿了各種各樣的玩具。在設計桌上,鋪著一些玩具的設計圖,可知李持中不但是玩具推銷員,而且在空暇的時間,也在嘗試從事玩具的設計。我看到廳堂之中的家俬,有點淩亂,有一疊卷在一起的設計圖,也跌到了地上,而且有過明顯地被人踐踏過的痕跡。我說道:“嗯,曾經經過打鬥!”傑克一翻眼:“這是最草率的說法!”我真正有點冒火:“那麼,請問認真的說法是甚麼?是不是有人跳過新潮舞?”傑克傲然說道:“不是,有人在突然之間,作過一些不規則的行動,例如忽然感到頭暈,曾經跌過一交,又掙紮站起來之類。”我不出聲,向前看去,廳堂有幾扇門,有的通向廚房、浴室,有的通向臥室。傑克道:“他跳出去的窗子,在臥室中!”我和他一起向臥室走去,臥室並不大,除了各種各樣的玩具之外,也幾乎沒有甚麼彆的裝飾,有一張床,床就放在窗前。臥房之中,也和廳堂中的情形一樣的,有程度不是太嚴重的淩亂。我一進來,一看到那張床放的位置,就“啊”地一聲:“人要從窗子跳下去,一定得站上床才行!”傑克拍了兩下手:“了不起的發現!”我望向床頭櫃,有一盞燈,還有一個隻有十公分高的“機械人”。我想到那種小機械人,一定就是李持中在拜訪陶格一家,離去時作為贈品的那種,照他的敘述來說,這種小玩意曾引起陶格一家極大的恐懼!我一麵看,一麵向床走過去,來到了床邊,我才陡地吸了一口氣。床上,有著清清楚楚約兩個腳印,隻有兩個。床上本來鋪著被子,所以腳印留在被上,相當清楚,兩個腳印,全是腳尖向著窗子。從這兩個腳印來看,顯然隻有一個人踏上了床,然後向窗口跳出去!傑克看到我留意床上的腳印,更是一副洋洋自得之色:“現在,你還堅持有凶手?”我冷笑了一下:“上校,這裡有兩個腳印,表示隻有一個人踏上床,跳出窗去!”傑克道:“原來你也明白!”我立時又道:“可是這卻不能證明甚麼。腳印留在柔軟的被子上,隻要輕輕一拍,就可以令之消失,也可以輕而易舉,另外印兩個上去!”傑克陡地一愣,但是他隨即搖著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有人推了死者下去,然後,他再布置了這樣的兩個腳印。”我道:“我隻是指出有這樣的可能!”傑克道:“將人從這樣高度的窗口推出去,殺不了人!”我點頭道:“那麼,死者為甚麼要跳出窗去呢?”傑克揮著手:“我的推斷是,死者在突然之間,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痛苦,痛苦是在廳堂發作的,發作之後,他從廳堂奔進了房間,一時之間,不知所措,所以就打開窗子,跳了出去!”我有點啼笑皆非:“我不知道你企圖說明甚麼!”傑克道:“太簡單了!死者,我想是忽然心臟病發作,而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有病,所以才會不知所措,做出一點莫名其妙的動作。他不是跌死,是因為心臟病而死,我肯定驗屍結果,能證明我的推斷完全正確!”在傑克上校提及“心臟病發作”之際,我的心中,亂到了極點。以致他所說的話,我沒有十分聽清楚,隻是站著發怔。我看到窗上,本來是裝著鐵枝的,有一半,被扯落了下來,歪在一邊。我指著那歪落的鐵枝:“這……照你看,又是怎麼一回事?一個心臟病發作的人,會有那麼大的氣力,扯下裝在窗上的防盜鐵枝?”傑克道:“或許鐵枝本來就不是十分堅固,我已經命人搜集了鐵枝上的指紋,很快就可以證明,是不是另外有人碰過鐵枝。”我的思緒極亂,一時之間,實在不知道說甚麼才好,我隻是疑惑。在以往,我遇到過許多值得疑惑的事,可是至少,我都知道我為甚麼要疑惑。但此際,我卻實實在在,不知道自己為甚麼!看來,根本沒有甚麼可以起疑的,但是我卻像是處易於一個千層萬層的謎團中心!也就在這時,突然,就在我的身邊,響起了“格”地一下響,接著,又是一連串“拍拍”聲。我正在神思恍惚,忽然之間,離我如此近,有這樣意料不到的聲音傳出來,著實令我嚇了一大跳,不由自主,後退一步。在我後退之際,我聽到了傑克上校的“哈哈”大笑聲,他接著道:“衛斯理,你甚麼時候變得這樣膽小了?一個小玩具,也將你嚇了一大跳!”這時,那種“拍拍”聲還在持續著,來自床頭櫃上,我循聲看去,自己也不禁覺得好笑。原來那聲響,就是在床頭櫃上的那個小機械人發出來的。這時,那小機械人正在舞著雙手,轉動著它的頭,發出持續不斷的聲響來,樣子十分發噱。我苦笑著,拿起了這個小機械人來,按下了一個掣,令它停止動作。傑克道:“很有趣的小玩具!設計、製造這玩具人,隻怕做夢也想不到,它會令幾乎無所不能的衛斯理嚇上一大跳!”我搖頭,無意和他再爭論下去:“我從來也不以為自己無所不能。我看也不能給你甚麼幫助,死者臨死之前告訴我的話,隻有一句,也向你作了轉達,告辭了!”傑克上校一點也沒有挽留我的意思,作了一個手勢:“請!”由於我心中的疑團太甚,我也不生氣,走出屋子,有一股頭暈目眩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