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青眨著眼:“那麼,他是甚麼人?為甚麼他隻有半邊臉?”我道:“那位老太太呢?她也隻有半邊臉?”陳長青有點惱怒:“老太太和常人一樣。她一定受那個半邊臉的外星人所控製!”我忍不住笑了起來:“當然不是,在你剛才的敘述之中,那半邊臉的人捉到了你,聽了老太太的話,才將你放開!可知老太太的地位比半邊臉高!”陳長青眨著眼,他的“推理”觸了礁,這令得他多少有點尷尬。但是他還是不死心:“我向你提供了這樣怪異的一件事,你難道沒有興趣探索下去?”我想了一想:“那段木炭,你肯定它真是木炭?”陳長青道:“當然!我難道連木炭也認不出來?”我沒有再說甚麼,隻是心中在想:真是怪得很,一段木炭,其價值是和它體積相同的黃金!這段木炭之中,究竟有甚麼古怪?而且,這段木炭,一定有買主,因為在廣告上說:“價格照前議”。非但曾有買主,而且,看起來還像是以前買主曾出到了這個價錢,而木炭主人不肯出讓!我在想著,一時之間,想不出一個頭緒來,陳長青道:“你不準備采取行動?”我道:“無頭無腦,怎麼采取行動?”陳長青嚷了起來:“你怎麼了?有電話號碼,你可以打電話去聯絡!”我又笑了起來:“和你一樣,約人家會麵,再給人家趕走?”陳長青氣惱地望著我:“好,你不想理,那也由得你!我一定要去追查,那半邊臉的人,一定不是地球人,我要找出他的老家來!”他講到這裡,用挑戰的神情望著我:“衛斯理,這件事,我隻要追查下去,和外星人打交道,就不單是你的專利了!”我又好氣又好笑:“我從來也未曾申請過這個專利,你也不必向我挑戰!”陳長青再喝了一口酒,然後又望了我半晌,我則裝出全然不感興趣的樣子來。陳長青終於歎了一口氣:“好,那我就隻好獨自去進行了!”我冷冷地道:“祝你成功!”陳長青憤然向外走去,他到門口的時候,略停了一停,我道:“陳長青,有了電話號碼,就等於有了地址一樣!”陳長青沒好氣道:“不用你來教我!”我道:“我提醒你,這件事,神秘的成分少,犯罪的味道多,本來不關你事,你偏擠進去,你又不是善於應變的人,要鄭重考慮才好!”我這樣提醒陳長青,真正是出自一片好意,誰知道他聽了,冷笑一聲:“看,你妒嫉了!不必嚇我,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攤了攤手,對他來說,我已經儘了朋友的責任,他不聽,我也無話可說!當晚,白素回來,晚飯後我們看報,閒談間,我正想提起這件事,白素忽然指著報紙:“看,這段廣告真怪,你注意了沒有?”我笑了起來:“有木炭一段出讓?”白素點了點頭,皺著眉,我知道她是在看那一長串的數字,那登在報上的電話號碼。我道:“你可知道這段木炭要甚麼價錢?”白素笑道:“當然不會是真的木炭,那隻不過是另外一樣東西的代號!”我說道:“你錯了,真是木炭!”白素抬起頭向我望來:“你已經解開了電話號碼的啞謎,打電話去過了?”我道:“不是我,是陳長青!你記得陳長青?”白素道:“記得,他的推理能力不錯,這電話號碼──我想是兩個字一組,每一個兩位數,都可以用三來除,是不是?”我鼓了幾下掌:“對!你可想聽聽陳長青的遭遇?倒相當有趣!”白素放下了報紙,向我望了一眼,但立時又拿起報紙來:“一定不會有趣,如果有趣的話,你聽了他的故事之後,不會坐在家裡了!”我忙道:“真的很有趣!我沒有和他一起去調查這件事,是因為他認為其中有一個外星人,他更向我挑戰和外星人打交道的資格!”白素笑了起來:“好,講來聽聽!”我便將陳長青打了電話去之後的事,全部向白素轉述了一遍。白素聽完了之後,皺著眉:“那‘半邊臉的人’,是甚麼意思?”我聳了聳肩:“誰知道,我也曾就這一點問過陳長青,可是他卻說不上來,隻是說那個人隻有半邊臉。他見過那個人,可是根本形容不出來。也許是當時他太驚駭了,也許是他的形容能力太差!”白素對我這兩點推測,好像都不是怎麼同意,她隻是皺著眉不出聲。過了一會,她突然欠身,拿過了電話來。我吃了一驚,忙道:“你想乾甚麼?”白素道:“我照這個電話號碼,打去試試看!”我覺得有點意外:“咦,你甚麼時候變得好奇心這樣強烈的?”白素將手按在電話上,神情很是猶豫:“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感到和陳長青會麵的那位老太太,好像,好像──”她講到這裡,略停了一停,像是不知該如何講下去才好,我聽得她這樣講,心裡也不禁陡地一動。因為,當我在聽到陳長青詳細敘述那個和他會麵,手中捧著一隻盒子的老太太之際,我也感到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當時這種感覺襲上我的心頭,形成一種十分模糊的概念,使我想起甚麼,但是卻又沒有確切的記憶。這時,再經白素一提,我這種感覺又來了,而且,比上一次還強烈得多,在白素不知道該如何說之際,我已經陡地想到了!我失聲叫了起來:“那位老太太,好像是我們的一個熟人!”白素站了起來,立時又坐下去:“對了,你也有這樣的感覺?這真奇怪,你和我,都覺得她是一個熟人,至少是我們知道的一個人,可是偏偏想不起她是誰!”我也皺著眉,道:“一定是有甚麼東西使我們聯想起了這位老太太。究竟是甚麼東西引起了我們的聯想呢?是她的衣著?是她的那串發黃了的珍珠項煉?”我在自己問自己,白素一直在沉思,過了片刻,她道:“我想,如果讓我聽聽她的聲音,我一定立即可以想起她是誰!”我望著她:“所以,你才想打電話?”白素點了點頭,望著我,像是在征詢我的同意,我作了一個無可無不可的神情,白素吸了一口氣,拿起電話聽筒來,撥了那個號碼。白素撥了這個號碼後,就將電話聽筒,放在一具聲音擴音器上,這樣,自電話中傳來的聲音,我和她都可以清楚地聽得到。電話鈴響著,大約響了十來下,就有人接聽,我和白素都有點緊張,不由自主,直了直身子。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喂!”陳長青曾說過,他一打電話去,聽電話的就是一個老婦人的聲音,現在卻是個男人的聲音。我向白素望去,白素的神情很鎮定,她立時道:“老太太在不在?”電話那邊略呆了一呆,反問道:“哪一位老太太?”白素道:“就是有木炭出讓的那位老太太!”那男人像是怔了怔,接著又道:“價格不能減!”白素道:“是,我知道,同樣體積的黃金。”那男人“嗯”地一聲:“等一等!”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過了極短的時間,就聽到了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傳了出來:“你如果真想要,那麼,我們儘快約定時間見麵!”那老婦人隻講了一句話,我和白素兩人,陡地震動了一下,我不等白素有甚麼反應,立時伸手抓起了電話聽筒,同時,像是那聽筒會咬人一樣,立時掛斷了電話。同時,我和白素兩人,不約而同,失聲道:“是她!”白素在叫了一聲之後,苦笑了一下:“使我們想到她可能是一個熟人的東西,就是木炭!”我也道:“是啊,真想不到,是木炭!”我和白素這樣的對話,聽來毫無意義,但是當明白了內情之後,就可以明白我們這時的反應,十分自然。隻不過在電話中聽出那老婦人講了一句話,就立時認出她是甚麼人,這是由於那老婦的鄉音,是一種相當獨特的方言。該死的陳長青,他向我敘述了整件事的經過,就末曾向我提及那位老太太講的是甚麼地方的語言,不然,我早該知道她是誰了!中國的地方語言,極其複雜,粗分,可以有三十多種,細分,可以超過一萬種。我和白素對於各地的方言,都有相當程度的研究。對於東北語言係統、吳語係統、粵語係統、湘語係統、閩南、閩北語係統,也可以說得十分流利。有一些冷僻地區的獨特方言,即使不能說到十足,聽的能力方麵,也決無問題。同樣是山東話,我就可以說魯南語、膠東語、魯北語,以及接近河南省的幾個小縣份的語言。安徽話,我也會皖北語、合肥語、蕪湖語等。這位老太太在電話中的那句話,我一聽就聽出,她說的是地地道道、安徽省一個小縣的話,而且,我還可以肯定,她講的是那縣以北山區中的語言,那種語言,在說到“時”、“支”這幾個音的時候,有著強烈的鼻音,是這種方言的特點。一聽到那位老太太說的是這種話,我和白素,立刻就想到了她是甚麼人。這一點,也得要從頭說起,才會明白。該從哪兒說起呢?還是從白素的父親說起的好。白素的父親白老大,是中國幫會中的奇人。幫會,是中國社會的一種奇特產物。一般而言,幫會是一種相同職業的人組成的一種組織,這種組織,形成了一種勢力,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對於從事這種職業的人,有一定的保障,而從事這種職業的人,也必須對所屬的幫會,儘一定的義務。當然,也有的幫會,性質完全不同,那不在討論之列,也和這個故事,全然沒有關係。在職業而論,愈是獨特的職業,愈是容易結成幫會,像走私鹽的,結成鹽幫;碼頭挑夫,結成挑夫的幫會。在安徽省蕭縣附近的山區,林木叢生,天然資源十分豐富,而且山中所生長的一種麻栗木,木質緊密、結實,樹乾又不是太粗,不能作為木材之用,所以是燒炭的好材料。麻栗木燒成的木炭,質輕,耐燃,火焰呈青白色,是上佳品質的木炭。所以,蕭縣附近,尤其是北部山區一帶,炭窯極多,很多人以燒炭為生,靠木炭過活,其中包括了直接掌握燒炭的炭窯工人、森林的砍伐工人、木炭的運輸工人等等。這一大批靠木炭為生的人,自然而然組成了一個幫會,那就是在皖北極其著名的炭幫。炭幫中,有很多傳奇性的故事。我會在這裡,在不損害故事整體的原則下,儘量介紹出來。炭幫究員有多少幫眾,沒有完整的統計,粗略估計,幫眾至少有三萬以上,炭幫根據燒炭過程中不同的工序,可分為許多“堂”。例如專在樹林中從事砍伐工作的,就是“砍木堂”,等等。炭幫一共有多少堂,我也不十分清楚,堂又管轄著許多再低一級的組織,而在整個炭幫之中,位置最高的,自然就是幫主。不過炭幫對他們的幫主,另外有一個相當特彆的名稱,不叫幫主,而稱之為“四叔”。這是一個十分奇怪的稱呼,全中國大小幾百個幫會之中,沒有一個幫會用這樣奇怪的稱呼來叫他們的幫主。為甚麼叫幫主作“四叔”,而不是“二叔”、“三叔”,我對這一點,曾感到很大的興趣,曾經問過白老大,但是白老大也說不上來。而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向白老大問及這一點時,白老人很不耐煩:“叫四叔,就叫四叔,有甚麼道理可講的?你為甚麼叫衛斯理?”我道:“總有原因的吧,為甚麼一定是‘四’,四字對炭幫,有甚麼特彆的意義?”白老大揮著手:“我不知道,你去問四嬸好了,四嬸就在本地。”我真想去問四嬸,四嬸,當然就是四叔的妻子,也就是炭幫的幫主夫人。可是當時,我卻因為另外有事,將這件事擱下了,沒有去見四嬸。後來,我倒有一個機會見到了四嬸,那是我和白素的婚宴上。白老大交遊廣闊,雖然我和白素竭力反對鋪張,但還是賀客盈千,白老大在向我介紹之際,曾對一個六十歲左右,看來極其雍容而有氣派的婦人,對我道:“四嬸。”我跟著叫了一聲。白老大忽然笑了起來,拍著我的肩:“這孩於,他想知道你為甚麼叫四嬸,哈哈!”當時,那婦人──四嬸並沒有笑,神情還相當嚴肅。我雖然想問她,究竟為甚麼是“四”而不是“三”,但是在那樣的場合之下,當然不適宜問這種問題。她給我的印象是,她有十分肅穆的外貌,看來相當有威嚴,打扮也很得體,不像是草莽中人,倒像是世家大族,那天,四嬸的唯一飾物,也就是一串珍珠項煉,珠子相當大。印象相當淡薄,所以陳長青在敘述時,我隻有一種模糊的感覺。而且,木炭,在陳長青的敘述之中,以及在那段怪廣告之中,一直給人以為是其他某種東西的代名詞,也不會使人在木炭上聯想起甚麼來。直到在電話中聽到了那一句話,才陡地使人想了起來,陳長青見過的那位老太太,就是四嬸!一時之間,我和白素兩人,更是莫名其妙,心中充滿了疑惑。我一聽到了老太太的一句話,就立時忙不迭掛上了電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因為中國的幫會,各有各的禁忌和規章。這些禁忌和規章,用現代的文明眼光來看,極其落後,甚至可笑。但是對於這些幫會本身來說,卻都奉為金科玉律,神聖不可侵犯。而且,每一個幫會,都有它本身的隱秘,這些隱秘,絕不容許外人知道,外人去探索這些隱秘,會被當作是最大的侵犯!既然知道要出讓木炭的,竟是原來的炭幫幫主夫人,其中究竟有甚麼隱秘,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四嬸他們,決不會喜歡人家去探索他們的隱秘,那是絕對可以肯定的事情!雖然,所謂“炭幫”,早已風流雲散,不複存在,但是當年炭幫的勢力,如此龐大,甚至控製了整個皖北的運輸係統,連淮河的航權,也在他們控製之中,幫中積聚的財富也十分驚人。雖然事隔多年,四嬸的手下可能還有一些人在。而幫會的行事手段,是中世紀式的,一個習慣於現代文明的人,根本不可想像。我不想惹事,所以才立時掛上了電話。而這時,我和白素,立時想到了同一個人:陳長青!白素忙道:“快通知陳長青,事情和他所想像的全然不同!千萬彆再多事!”我道:“是!希望陳長青聽我們的話!”白素道:“將實在的情形講給他聽,告訴他當年炭幫為了爭取淮河的航權,曾出動三千多人,一夜之間,殺了七百多人!”我苦笑道:“對陳長青說這些有甚麼用?就算他相信有這樣的事,但那畢竟是幾十年之前的事!他不會因之而害怕!”白素道:“那麼,就告訴他,整件事情,和外太空的生物無關,隻不過有關中國幫會的隱秘,他一定不會再追究下去!”我點了點頭,總之,一定要切切實實告訴陳長青,決不要再就這段怪廣告追究下去,不論這段怪廣告代表著的是甚麼樣的怪事,和我們都沒有任何關係,追查,絕對沒有好處。我拿起了電話來,撥了陳長青的電話號碼。陳長青獨居,有一個老仆人,聽電話的是老仆人,說陳長青不在。我千叮萬囑,吩咐那老仆人,陳長青一回來,要他立時打電話給我,才放下了電話。白素望著我:“剛才,先聽電話的那個男人,不知道是甚麼人?希望他認不出我的聲音來!”白素說得如此鄭重,令我也不禁有一股寒意。我咳了一下:“你怕甚麼?”白素道:“我也說不上怕甚麼,可是中國的幫會,大都十分怪誕,尤其是炭幫,自成一家,更是怪得可以,我不想和他們有任何糾葛。”我笑了起來:“炭幫早已不存在了!”白素卻固執地道:“可是四嬸還在!”我有點不耐煩:“四嬸在又怎麼樣?她現在,和一個普通的老太太沒有任何不同!”白素瞪了我一眼:“有很大的不同,至少,她還有一段木炭,而這段木炭的價值,和它同體積的黃金相等!”我不禁苦笑,因為說來說去,又繞回老問題上麵來了。我道:“我們決定不再理會這件事,是不是?”白素道:“對,不理會這件事!”她一下子將報紙揮出了老遠,站了起來,表示下定決心。而我,在接下來的時間,就在等陳長青的電話。可是當天,陳長青並沒有電話來。我十分擔心,又打了好幾個電話去,老仆人一直說陳長青沒有回來。白素看到我這種擔心的樣子,安慰我道:“你放心,四嬸不會像當年那樣行事!陳長青的安全,沒有問題!”我搖頭道:“未必,這種人,一直頑固地維持著自己那種可笑的觀念,他們根本不懂得甚麼叫法律。而且,炭幫之中,有許多武術造詣極高的高手,陳長青不堪一擊,卻偏偏要去多事!”白素仍然不同意我的說法。儘管她堅持陳長青不會有甚麼意外,可是當晚,我至少有四次,在夢中陡地醒過來,以為自己聽到了電話聲。陳長青一直沒有打電話來,到了第二天早上,我一坐起身,就打電話去找他,可是他的老仆人卻說他一晚上沒有回來過。我放下了電話,再向白素望去,白素道:“你那樣不放心,不如去找他!”我有點無可奈何:“我上哪兒找他去?”白素歎了一聲:“我知道,你坐立不安,其實並不是關心陳長青!”我跳了起來:“是為了甚麼?”白素又歎了一聲:“不必瞞我。我知道你在關心這件怪事,無數問題盤踞在你的心中,這些問題如果得不到答案,你就會一直坐立不安!”我瞪著白素,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的確,無數問題盤踞在我的心中。例如,四嬸為甚麼要出讓那段木炭?那段木炭又有甚麼特彆,何以要同等體積的黃金才能交換?曾經有人和四嬸接洽過,這個人又是甚麼人?陳長青口中的“半邊臉的人”,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等等,等等,問題多得我一下子數不出來。麵對這些問題,我所知的,隻是一切全和若乾年前,在皖北地區盛極一時,勢力龐大而又神秘的炭幫有關!我呆了半晌,歎了幾聲。是的,白素說得對,我關心這些問題的答案,多於關心陳長青的安全。陳長青會有甚麼事?至多因為想探索人家的秘密,被人打了一頓。炭幫行事的手段,在若乾年之前,雖然以狠辣著名,但是如今時過境遷,炭幫早已不存在了,他們絕不會胡亂出手殺人!我坐立不安,全是因為心中充滿了疑問之故。那也就是說,不應該坐在家裡等,坐在家裡,問題的答案不會自己走進門來,我應該有所行動!我點著頭:“你說得對,我應該采取行動!”白素諒解地笑了起來,她知道我的脾氣,所以才能猜中我的心事。她道:“照我看來,最好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我不等她講出來,便搶著道:“直接去找四嬸!”白素點頭道:“正是!隻有見了四嬸,才能夠解決一切的疑問。”我感到十分興奮,來回走了幾步:“如果直接去見四嬸,你和我一起去,四嬸是你父親熟人,你去了,情形比較不會尷尬!”白素攤了攤手:“但願有更好的辦法,可是我看沒有了!”我一躍而起,抱住了她吻了一下,然後,急急去洗臉、換衣服,草草吃了早餐,在早餐中,我問白素:“我們是不是要先打一個電話去聯絡?”白素道:“當然不必,四嬸一定還維持著以前的生活方式,她不會習慣先聯絡後拜訪!”我道:“好,那我們就這樣去,可是,多少得帶一點禮物去吧!”白素道:“我已經想好了,我們以自己的名義去拜訪,不一定會見得著四嬸,所以——”我笑了起來:“所以,要借令尊的大名!”白素道:“是的,父親早年,印過一種十分特彆的名片,這種名片,唯有在他拜訪最尊貴、地位最高的客人時才使用,我還有幾張存著,可以用得上!”白素所提到的這種“名片”,我也見過。她的父親白老大,當年壯誌淩雲,曾經想將全中國所有的幫會,一起組織起來,形成一股大勢力。為了這個目的,努力了很多年,也算是有點成績,而他本人,在幫會之中,也有了極高的地位。白老大是一個有著豐富現代知識的高級知識分子,他的宏願是想以現代的組織法,來改進幫會中的黑暗、落後、怪誕的情形,使之成為一個全國範圍內勞動者的大組織。可是他的願望,未曾達到。那種特殊的“名片”,白老大當年,要來拜會幫會中最高首腦時使用,如今用來去拜訪四嬸,當然十分得體。我又道:“可是,我們總得有點借口才是。”白素道:“那就簡單了,我可以說,我正在搜集中國九個大幫會的資料,準備寫一部書。皖北的炭幫是大幫,所以請四嬸提供一點資料!”我笑起來:“好借口,我相信四嬸近二三十年來的生活,一定十分平淡,她也一定極其懷念過去輝煌的生活,話匣子一打開,就容易得多了!”我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道:“可是,她住在甚麼地方呢?”白素笑了起來:“在你坐立不安之際,我早已根據那個電話號碼,查到了她的住址。當然,我們要說,地址是父親苦訴我們的!”我大聲喝采,放下了筷子,就和白素興衝衝地出了門,白素駕著車,車子駛出了市區,向郊區進發,在沿海公路,行駛了約莫二十分鐘,就轉進了一條小路。小路的兩旁,全是一種品種相當奇特的竹子。在這個地方,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竹子,那種竹子長得很高,可是相當細,竹身彎下來,每一枝竹都呈半圓形,形狀就像是釣到了大魚之後正在提起來的釣杆。竹身蒼翠,竹葉碧綠,長得極其茂盛,幾乎將整條路都遮了起來,車子在向前駛之際,會不斷碰到垂下來的竹枝。我看著這些竹子:“這些竹子,用來當盆栽倒挺不錯。”白素道:“這是蕭縣山中的特產,我相信這些竹子,一定是當年四嬸從家鄉帶來,一直繁殖到如今。”我沒說甚麼,隻是感到一種深切的悲哀。像四嬸這樣身份的人,離開了她的家鄉,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卻又堅持著她原來的身份,過她原來的生活,這件事的本身,就是一個悲劇。車子仍在向前駛,不久,就看到了一幢相當大的屋子。屋子的形式相信在本地也絕無僅有。不用說,當然也是初來到這裡時,照原來的家鄉屋子的形式建造起來的了。屋子至少已有三十年曆史,有點殘舊。屋子外麵的圍牆上,爬滿藤蔓,可能這些植物,也是四嬸從家鄉帶過來的。白素將車子在離正門還有一百碼處,就停了下來,然後我們下車。我和她一起向前走去,一麵問道:“對於炭幫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我隻知道,炭幫最近一任的幫主,也就是四嬸的丈夫,姓計。他是甚麼時候死的?在任多久了?”白素道:“我也不很清楚,約略聽父親說起過,說計四叔二十六歲那年,就當上了炭幫幫主,一直到四十三歲,時局起了變化,父親曾特地派人去通知計四叔,叫他及早離開。但是計四叔卻隻聽了父親的一半勸告,他派了幾個手下,護著四嬸離開了家鄉,他自己卻留下來,沒有走!”我“哦”地一聲:“他留了下來?那當然是凶多吉少了!”白素道:“可不是,開始的一年,還當了個甚麼代表,第二年,就音訊全無了!”我們說著,已經來到了大門口,大門是舊式的,兩扇合起來的那種,在大門上,鑲著老大的,足有六十公分見方的兩個大字,一個是“計”字,另一個是“肆”字。這兩個字,全是黃銅的,極有氣派,擦得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