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在大門口出現的時候,氣氛更來得緊張,傑克大聲叫道:“將手放在頭上!”我不禁感到生氣,怒道:“傑克,你看到麼,我還穿著睡衣,我手上沒有任何武器。”傑克上校總算從警車之後,閃出了身子來,可是他臉上的神情,仍然緊張萬分,他道:“誰知道,可能你睡衣的鈕扣,就是強烈的小型炸彈!”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傑克,為了甚麼?”傑克一揮手,四五個手持槍械的警員,已向我逼了過來,我自然不會作任何反抗,我向外走去,兩個高級警官向我走來,其中一個,揚著手銬。我立時對那持手銬的高級警官叱道:“走開,就算你們有絕對充分的理由要拘捕我,也決用不到手銬,而且,拘捕我的理由是甚麼?”傑克上校這時也向我走了過來,他將拘捕令揚在我的麵前,道:“衛斯理,你涉嫌謀殺一男一女,死者是潘仁聲、王慧兩個人!”我呆住了!這實在是晴天霹靂!老實說,我是很少受到那樣的震動的,但是我這時,真正呆住了!潘仁聲和王慧,他們就是潘博士夫婦,而我涉嫌謀殺他們兩人,那也就是說,他們兩人已經死了!直到想到了這裡,我紊亂之極的思緒,才頓了一頓,失聲道:“潘博士夫婦死了?”傑克上校站在我的麵前,冷冷地道:“自然死了,你以為他們在經過了你那樣殘酷的對待之後,還能夠活著麼?走吧!”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無疑是清涼的,但是我這時,卻像是吸進了一團火一樣,我苦笑著:“傑克,你知道,我是從來不殺人的!”傑克上校的態度仍然冰冷:“或許是你的第一次,你失手了。”我無意義地搖著頭:“你弄錯了,上校,你完全弄錯了!”傑克上校厲聲道:“他們的屋子中有你的指紋,你離開他們的屋子時,一個巡邏警官看見過你。”我忙道:“是,我認識這位警官,我還曾和那位警官講過幾句話。”傑克上校又道:“這就夠了,當時的時間,是十一點零五分,而法醫在檢驗死者屍體的結論,是他們兩人,死亡的時間是十一時左右。”我又吸了一口氣:“十一時左右,可能是十一時半,那在我離開之後!”傑克上校不讓我再講下去,他立時冷笑道:“你對我說也沒有用,留在法庭上,看看陪審員是不是可以接納你的話!”我心中儘管十分惱怒,但是我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發怒絕不是辦法,我隻是冷冷地道:“上校,你想將我送上法庭,已不止一次了,可是每一次都隻證明你白費心機,而且給真正的犯罪分子從容的時間逃走!”當著那麼多警官的麵,我那樣不留餘地地說著,這自然使得傑克十分狼狽,他大聲吼叫著:“帶他上車,快行動!”我聳了聳:“不必緊張!”我自動向前走去,在我登上警車的時候,我看到白素站在門口,向我揮著手,她一點也沒有緊張的神態,輕鬆得就像是我和朋友去喝一杯咖啡,聊聊天一樣。我到了警局,連傑克上校也感到很意外,劉律師已經先在警局恭候了。傑克上校狠狠瞪了劉律師一眼:“案情很嚴重,疑犯可能不準保釋。”劉律師道:“衛先生是有聲望的人,我想檢察官接納我的意見的機會比較多一些。”傑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和他一起進了另一間辦公室,我們在警員的嚴密看守之下,留在傑克上校的辦公室之中。這時,我的心中十分亂。潘博士夫婦遇害了,法醫判他們死亡的時間,是在十一時左右。其實,我並不知道我昨晚和他們分手的時間是幾點鐘,但是巡邏警官報告的時間是不會錯的,那就是十一時零五分。潘博士夫婦自然不會在十一時之前遇害,因為那時,我還和他們一起。而法醫雖然不能判斷出精確的時間來,但是也絕對不致於相差太遠。那也就是說,幾乎是我才離開,就有人殺死了潘博士夫婦,從時間的緊密接合來看,凶手幾乎不可能是由外麵來的。當然,傑克可以根據這一點,而認定在十一點零五分左右離開的我,就是凶手。但是,我卻有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想法是:凶手當我在的時候,就在屋子中!我可以有更進一步的推斷,凶手就是我曾經見過一次,但是卻遇到潘博士夫婦,堅決否認他存在的那個神秘的“熟人”!當我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更加混亂了!因為本來,一個人存在,潘博士夫婦要竭力否認,這已經是夠神秘,和夠叫人傷腦筋了,更何況,現在又發生了謀殺案,兩位國際著名的科學九九藏書家被謀殺!除了我,曾在那夜見過他們的屋子中有另一個人之外,其餘的人都不知道,我就算將我所見的,所推測的全講出來,也沒有證據支持我的說法。在傑克上校的辦公室中,我等了大約十五分鐘,才看到劉律師和傑克一起走了進來。傑克的臉色顯得很難看,一看到他那種難看的神情,我就知道,如果我睡得著的話,我大可以回去再好好補睡一覺。果然,劉律師道:“行了,你可以離開,但是你必須接受警方二十四小時不斷的監視,同時,每日要向警方正式報到一次。”我搖了搖頭:“這些,我不準備實行!”劉律師愕然地望著我,傑克道:“你敢不遵守規定,那是自討苦吃!”我笑著:“上校,你完全弄錯了,我的意思是,從現在起,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你知道,我也知道,這是一件大案子,而我還知道這件大案子的一些十分古怪的內容。你的心中更明白,你一個人破不了這件案子,而我一個人也破不了,我們必須合作,和以往的許多次合作一樣!”傑克雖然沉著臉,但是我的話,卻確確實實打動了他的心。尤其當我提到“以往多次的合作”的時候,他更是心中有數。他望了我半晌,才道:“可是,這一次,你是本案的嫌疑人!”我道:“正因為如此,所以我就更有理由要參加這項工作,我想你應該知道,我參加,對你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傑克搓著手:“可是,可是……警方和疑犯合作,那史無前例!”我拍了拍他的肩頭:“上校,彆認定我是疑犯,你心中其實和我一樣明白,我沒有殺人,你拘捕我,隻不過是為了那幾個脆弱的證據,我現在回家去換衣服,你到現場去等著我,彆讓你的手下隨便進屋去,你也在門口等我好了,我相信有許多寶貴的線索,一定已經給你破壞了,但是我不希望你們破壞得更多。”我講完之後,傑克像是又想甚麼,但是我立時又道:“當我們再次見麵,我會提供一些極其寶貴的資料給你!”傑克的話,始終沒有再說出來,他目送著我離去,自然同意我的提議了!我和劉律師一起出去,在例行公事上簽了字,對劉律師道:“真對不起,一清早將你吵醒了!”劉律師道:“難得早起一次,是有好處的,潘博士夫婦被殺的事,早報上沒有消息!”我道:“那自然又是上校的傑作,他是一個典型,有權在手,不弄弄權不過癮,哪怕他知道沒有用,封鎖幾小時新聞,也是好的。這實在是一種小人物的反應。”劉律師點著頭,他送我回家,白素像是知道我一定可以立時回家一樣,為我準備了早點,但是我卻沒有吃,隻是換了衣服,洗了臉,就駕車直駛向潘博士的住所——那幢舊得可以的大房子。當我到達的時候,傑克上校已經在那裡了,屋子門口,守著許多警員,我一下車,傑克就向我走來,我和他一起登上石級。才一進大門,我就呆住了!地上全是血,血已經凝結了,但是斑斑塊塊,看來還是怵目驚心!我呆了一呆,傑克道:“一個夜歸的鄰居,經過這房子的門口,看到有血自大門的門縫流出來,直流到石階上,他立時驚呼起來,驚動了其他的人,這才報警的,驚方人員到達後,發現了死者,我才趕到現場。”我已經看到,就在大門口,地板上,用白粉畫著一個簡陋的人形,而在樓梯夫人聽到樓下有聲音,就趕下來看,而她才一下樓梯,就遇上了伏擊,也遇害了。這兩個著名的科學家,在不到十二小時之前,我還和他們在一起,說話、討論問題,但是現在,他們卻已躺在冰冷的殮房裡了!我抬起頭來:“凶手的凶殺方法,如此殘忍,他可能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傑克上校搖著頭:“不見得。”我忙道:“為甚麼?”傑克道:“我在趕到之後,發現壁爐中有許多紙灰,而我們詳細搜查的結果,潘博士一切研究工作的記錄都找不到,可能都被燒成灰燼了!”我苦笑了一下,傑克上校反對我作出的凶手是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的判斷,顯然並不是意氣用事,因為一個神經不正常的人,斷然不會在殺人之後,還將一切文件,全部燒毀的。而這時,我的心中,又立時生出一個疑問來,為甚麼一切文件全都被燒毀,包括潘博士夫婦研究的記錄在內?難道他們兩人研究工作,對他們的死,有著甚麼直接的關係?那時,我心中十分亂,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是實在理不出一個頭緒來。我隻是問道:“任何文件,都沒有留下?”傑克道:“有的,在潘博士研究室的一張桌上,有著一份案頭日曆,在四天前那一頁,留下了三個字!”我立時問道:“三個甚麼字?”傑克直視看我:“你的名字,衛斯理!”我陡地一怔,吸了一口氣。我和潘博士說不上是甚麼深交,隻不過在那個俱樂部中,經常見見麵而已,他為甚麼要將我的名字,留在他的案頭日曆上?而且是在四天之前?四天前,我和他之間,發生過甚麼值得他留下我的名字的事?突然之間,我想起了,四天之前,正是我在俱樂部,講了有關王亭的事,潘夫人感到不舒服,他們兩人突然離去那一天!但是,這又有甚麼重要呢?為甚麼他在這一天,留下了我的名字?我腦中混亂之極地在想著,傑克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他道:“筆跡專家已經證明,那是潘博士寫下的,你的名字!”我苦笑了一下,傑克又道:“我還沒有問你,你為甚麼要連夜到這裡來?”我道:“這件事,我會很詳細地告訴你,我相信我將對你說的一切,一定是整件案子的關鍵所在,但是,我要先看一看整幢屋子!”傑克道:“這很重要麼?”我道:“是的,你和我一起看。”傑克這次,表現得很有耐心,或者他知道這是一件極其重要的案件,必須有我的合作,才能有破案的一天,或許是另有彆的想法。我和他從底層看起,那屋子的確很大,對兩個人來說,更是大得異樣。屋子一共有三層,底層是客廳、飯廳、小會客室、廚房,以及另外兩間房間,第二層經過改動,是臥房和一間極大的研究室。臥房和研究室連在一起,可知他們夫婦兩人,對於研究工作是如何認真。臥房中的一切很整齊,那表示昨晚在我離去之後,他們可能並未進過臥房,也進一步證明,我來的時候,潘博士說他的太太,正在睡覺,是在說謊。他太太是從樓上下來的,當時在做甚麼?可能正在研究室中工作。研究室中有許多儀器、試管,那可以說是一個十分完善的生物化學研究室,也一點不淩亂,看不出任何被破壞過的跡象。在研究室中,有一樣東西,吸引了我和傑克兩個人的注意,那是一隻極大的箱子,箱子裡麵是一張椅子,箱子外,是附屬的一組儀器。我湊近去看了看,大致上認得出,那是控製溫度,和供給氧氣的,從一組儀表上顯示,這箱子之中,溫度可以下降到零下四十度。而這箱子的大小,也足可以坐得下一個人有餘,我和傑克都極度的詫異。但是我們兩人,都看不出那箱子究竟有甚麼用途來,是以我們誰也沒有說甚麼。而屋子的二樓,則是幾間空置的房間,堆著不少雜物。本來,我是想在屋中找那個我曾見過的“熟人”的住所的。因為隻要發現有了潘博士夫婦之外,另一個人的住所,那就足以證明我所見過的那個人,的確是存在的了。可是我卻失望了。因為從整幢房子看來,除了潘博士夫婦之外,實在找不出另外有一個人住過的痕跡來。潘夫人顯然是一個十分能乾的人物,她不但在學術上有著巨大的成就,而屋子中的一切,她也整理得井井有條。我們在上了三樓之後,又回到了客廳中,傑克瞪著我,我坐了下來。在那刹間,我隻覺得頭部沉重無比,幾乎甚麼都不願想。我隻注意到傑克的神色,已越來越不耐煩,他不斷在我麵前走著,而且步子愈來愈快,那更令我心亂。我正想喝阻他,叫他彆再在我的麵前,晃來晃去,他已經站定了身子,大聲道:“這件血案,一定轟動世界,我不能永遠封鎖這件事、也不能沒有凶手!”我呆呆地望著他,在那一刹間,我的確有點發呆,那自然是為了傑克最後的那一句話,或許是案子的被害人實在太重要了,所以令得他有點語無倫次了吧!我望了他一會,才道:“你那樣說是甚麼意思?你為了要一個凶手,是不是準備隨便找一個無辜的人去頂替呢,請問!”傑克冷冷地道:“彆忘記,直到現在為止,你的嫌疑最大,你仍然要出庭受審。”我歎了一聲,我心中在想,以後,我決定不再去理會人家的閒事了,理閒事,竟然理出了如此不愉快到了極點的結果來。我的思緒仍然很亂,但是我還是必要將我如何會來探訪潘博士夫婦的原因,以及那天雨夜我跟蹤博士前來的經過,向傑克說一遍。所以,我指著一張椅子:“你坐下,彆焦急,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傑克有點不大情願似地坐了下來,而我卻不理會他的情緒怎樣,我還是將我所知道的、所經曆的、所猜疑的,和他詳細說了一遍。傑克這個人,不是全然沒有好處的,他雖然對我有偏見,而且在我說話的時候,儘管他心中在不斷地罵著,但是他卻並不打斷我的話頭。他十分用心地聽著,直到我說完,他才用一種十分冷淡的語調道:“你的意思是,有一個神秘人物,彆人都不知道這個人物的存在,但是實際上,這個人物卻和潘博士夫婦,生活在一起?”我皺了皺眉,道:“對於‘生活在一起’,或者還有商榷的必要,但這個人,能夠在深夜,還替潘博上夫婦開門,那麼,他和潘博士夫婦之間的關係,至少應該十分密切!”傑克立時道:“剛才,我和你都看過了整幢屋子,你和我都知道,除了潘博士夫婦之外,這屋子之中,並沒有另一個人住著!”我點頭道:“你說得對,但這個人可能不住在這屋子中,但時時和潘博士夫婦來往。”傑克有點不懷好意地道:“這個人是甚麼人呢?”我無法回答他這個問題,隻好攤了攤手:“不知道,我隻知道,這個人可能是我的一個熟人!”傑克忽然歎了一口氣:“衛斯理,你不要以為我時時和你作對,你要明白我所處的地位,我們兩人所處的地位如果掉轉來,那麼請問你是不是會去追尋一個一點頭緒也沒有的人?”傑克的這一番話,倒是講得十分誠懇,我呆了片刻,才道:“你說得對,你說‘一點頭緒也沒有’,我已經很感謝你了!”傑克顯得十分疲倦地,用手抹了抹臉,顯然這件案子給他的精神負擔,十分沉重,他道:“是的,我不想和你吵架,不然,我一定說這個人是子虛烏有的。”我提高了聲音:“事實上,這個人是存在的,對了,隻要這個人曾在這屋子中生活過,我們一定可以在這間屋子中找到這個人的指紋,我相信這個人留在這屋中的指紋,一定不在少數,隻要尋找,我們就一定可以得到十分重大的線索!”我那樣一說,傑克的眼睛,登時亮了起來,他道:“你說得對,事實上,凶案發生之後,我們已經作過指紋的搜尋工作,但隻限於屍體的附近,現在,我們可以在整幢屋子的範圍內進行!”我道:“還有,潘博士夫婦,全是高級知識分子,而人人都知道,他們從事一項十分重要的生物化學上的研究,在實驗室中,甚至沒有一點記錄留下來,這不是很意外麼?”傑克點頭道:“是的,一點具有文字紀錄的紙張都沒有,隻有那案頭日曆上──”我苦笑著,接口道:“我的名字!”傑克也苦笑了起來。我已經明白,傑克這一次,和我之間的態度那麼好,是他也知道,雖然我成了嫌疑人物,但是我決不可能是殺害潘博士夫婦的凶手之故。所以我不妨堅持我的意見,我道:“上校,你一定得相信我。我還可以斷定,潘博士夫婦,一定是有意在對他人隱瞞我所見過的那個人,我來探訪也們的時候,他們的精神都很緊張!”傑克歎了一聲:“他們為甚麼要隱瞞這個人呢!究竟為了甚麼?”我當然無法回答傑克上校的這個問題,我隻好也跟著他歎一口氣。我站起來:“現在,除了等待在這屋子中,發現那神秘人物的指紋外,我沒有甚麼事可做了,我們隻好等著吧!”傑克望著我:“就算找到了指紋,你也很難在法庭上取得陪審員的同情,因為你所說的一切──”他有點無可奈何地搖著頭,我卻道:“我倒不像你那樣悲觀,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找到了指紋,那麼,我們一定能夠找到那個人!”傑克道:“你或者是太樂觀了!”我隻好道:“希望不是我太樂觀。”我離開了潘博士夫婦的屋子。事實上,我急於要離開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腦中太淩亂了,我必須一個人,靜靜地想一想。我一直來到了公園,在樹蔭下坐下來。我坐著,閉著眼睛,看來是在養神,決不會有甚麼人知道我是一個有了極大的麻煩,正在思索如何解脫麻煩的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