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曆史上,富可敵國的富翁很多,從子貢算起,陶朱、石崇、鄧通,一直到沈萬三、胡雪嚴,都是錢多得數不清的大富翁,其中最奇特的,要算是明朝的沈萬三了。彆的人有錢,或是由於善於經商,或是由於皇帝特彆厚賜,可是沈萬三的發財,卻是靠一隻“聚寶盆。”據“挑燈集異”所載:“明初沈萬三微時,見漁翁持青蛙百餘,將事剉剞,以鏹買之,縱於池中。嗣後喧鳴達旦,貼耳不能寐,晨往驅之,見蛙俱環踞一瓦盆,異之,將歸以為浣手器。萬三妻偶遺一銀釵於盆中,銀釵盈滿,不可數計,以錢銀試之亦如是,由是財雄天下。”還有一本鬱岡齋筆記,則說:“俗傳萬三家有聚寶盆,以物投之,隨手而滿,用以致富敵國。”從那兩則記載來看,有了“聚寶盆”這件東西,真是想不發財都不可能的了。第一則記載,多少有點“善有善報”的意味在內,青蛙報恩,將聚寶盆呈現在沈萬三的眼前,沈萬三發現聚寶盆的妙用,全然是因為他的妻子偶然的發現,而且聚寶盆似乎也隻對金、銀起作用,不然,沈萬三以聚寶盆作“浣手器”,他的手一放下去,聚寶盆中就會變出許多手來,沈萬三就變成怪物了!不論聚寶盆的傳說真實性究竟如何,沈萬三富可敵國,倒是毋庸置疑的。明太祖朱元璋定都南京,和他同築南京城,沈萬三的那一半,先三日完工,可知他的財力還在皇帝之上,一定是他用了加倍的“物質刺激”才能達到此一目的。“雲蕉館記談”,一書稱:“我太祖既克金陵,欲為建都立地,廣其外城,時兵火凋殘之際,府庫匾乏,難以成事。萬三恃其富,欲與太祖對半而築,同時興工,先完三日。”沈萬三有了聚寶盆,要金要銀,悉聽尊便,自然富得難以形容。然而富卻害了他,害得他有點飄飄然,明史馬皇後傳,說他築了金陵城之後,又請犒軍,明太祖勃然大怒,罵道:“匹夫犒天子軍,亂民也,宜誅!”要殺他的頭,可知明太祖懷恨在心,後來終於將他的聚寶盆拿了來,打碎了埋在金陵門下,金陵門因之俗稱聚寶門,而沈萬三呢,也被充軍到了雲南,財敵不過勢,可憐的沈萬三,“江南一場春夢曉”。拉拉雜雜抄了許多書,發了許多議論,似乎和沒有甚麼關係,然而,這篇講的就是聚寶盆。郭幼倫和他的女朋友蔡美約一起到郊外旅行,他們出發的時候,天氣很好,郭幼倫駕著他的新摩托車,風馳電掣,好不威風。然而,摩托車這玩意兒,最怕下雨,他們到了目的地,才攤開野餐的餐布,烏雲四合,眼看就要下雨。郭幼倫還想拉著蔡美約就在大樹下避避雨,可是天色愈來愈黑,雷聲隆隆,他們害怕起來,連忙向著一條小路馳去。等到他們來到了一幢小型彆墅的門前時,大雨已經嘩嘩地落了下來。郭幼倫和蔡美約兩人,奔到屋簷下,有了避雨的所在,但是因為雨勢實在太大,所以不到兩分鐘,身上也已被雨水濺濕,而在這兩分鐘之中,郭幼倫一直在敲著門,希望到屋內避避雨。看來,那屋子像是沒有人,要不然,郭幼倫敲了兩分鐘門,幾乎將門都拆了下來,屋中如果有人,焉有聽不到的道理?然而,世上事,往往有出人意表的,就在他們以為那屋子中沒有人時,門卻打開了。門隻打開了一些,門口還有一條很粗的鐵鏈拴著,在門內,隻可以看到一個中年人的半邊臉。那中年人一副不耐煩的神氣,喝道:“甚麼事?”郭幼倫忙道:“對不起,真對不起,外麵雨大,能不能讓我們進來避避雨?”郭幼倫是才從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畢業回來的高材生,有著博士的頭銜,已就任為一家電子工廠的高級工程師,外表斯文,風度翩翩;蔡美約是一個青春貌美的少女。門中的那中年人打量著他們,足足有一分鐘之久,大約看他們實在不像是歹徒,才勉強地道:“好,可是我不喜歡人家騷擾我,雨一停,你們就得走!”郭幼倫忙道:“當然,當然,謝謝你!”那中年人拉開了門鏈,打開門,讓郭幼倫和蔡美約兩人進去。一進門,郭幼倫向那中年人看了一眼,就微笑了起來。那中年人身上,穿著一件白袍,而且,他的身上,留有一種郭幼倫十分熟悉的氣味,那是一種高級燒焊油的氣味。那中年人一定是正在工作,而且,他的工作,郭幼倫可能並不陌生。但是,由於那中年人表示得十分冷淡,所以郭幼倫也不便多說甚麼,隻是和蔡美約兩人坐了下來,而那中年人連一句客氣話也沒有,便由一道樓梯匆匆走了下去。郭幼倫和蔡美約兩人坐了下來,那是一個陳設簡單的小客廳,蔡美約低聲道:“這裡的主人,好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隱士!”郭幼倫笑著:“當然不是,我敢說他是一個科學家,而且正在他的實驗室中工作,他可能是我的同行,科學家總是有些古怪的。”蔡美約用明媚的眼睛望著郭幼倫:“你就一點也不古怪。”郭幼倫笑著,心頭感到一陣甜絲絲的,他們兩人的手,不由自主,緊握在一起。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在樓下,傳來了一下沉悶的爆炸聲。那一下爆炸聲,將郭幼倫和蔡美約兩人嚇了一跳,緊接著,樓下又有濃煙冒了上來,郭幼倫直跳了起來,大聲道:“發生了甚麼事?朋友,你怎麼樣了?”在郭幼倫的呼叫聲中,濃煙冒得更密,隻見濃煙叢中,那中年人衝了上來,奔上了樓梯,喘著氣,麵色鐵青,郭幼倫忙道:“出了甚麼意外。”那中年人狠狠地瞪著郭幼倫:“關你屁事!”郭幼倫碰了一個大釘子,後退了半步,不再出聲。那中年人轉過身去,望著樓下,那時,濃煙已在漸漸散去,那中年人的臉色卻愈來愈難看。小郭心中感到很抱歉,如果自己不來的話,或者人家不至於出意外。郭幼倫雖然碰了一個大釘子,這時仍然道:“朋友,要是我能幫你的話,我願意幫助你。”那中年人“哼”了一聲,道:“你懂得甚麼?”郭幼倫沉聲道:“我或者不懂甚麼,但是,我是麻省理工學院電子工程學博士。”那中年人轉過頭來,滿有興趣地打量著郭幼倫:“哦,你認得康辛博士麼?”郭幼倫不禁笑了起來:“那大胡子麼?他是我的指導教授,我和他太熟了!”那中年人也笑了起來:“他還留著那把大胡子?他太太好麼,我真懷念他太太烤的牛油餅,那是世界上的第一美味。”郭幼倫聽了,不禁呆了一呆。康辛博士是大學中的權威教授之一,也隻有他最親密的朋友,才能夠嘗到康辛太太親手烤製的牛油餅,那麼,眼前這個中年人,一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科學家了!郭幼倫在呆了一呆之後,不禁肅然起敬:“先生你也是麻省理工學院的教授?”那中年人搖了搖頭:“不!”他說了那一個字,抬起頭來:“雨停了,你們可以走了!”郭幼倫以為已經和對方談得很合拍了,可是突然之間,那中年人卻又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這令得郭幼倫感到十分尷尬,他還想說甚麼,但是蔡美約卻在他的身後,悄悄地拉著他的衣角。郭幼倫隻好道:“謝謝你讓我們避雨,希望不是因為我們的打擾,而使你的工作損失。”那中年人“哼”了一聲,道:“走吧!”郭幼倫和蔡美約兩人,在那樣的情形下,自然再也無法逗留下去了,他們仍然維持著應有的禮貌,退了出去。天已放晴,他們自然也失去了郊遊的興趣,立即回到市區。他們兩人,一路上不斷地在談論著那個中年人,郭幼倫的結論是:那中年人既然和康辛博士如此熟,那麼他一定是麻省理工學院的舊人。是以,他在送了蔡美約回家之後,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第一件事,就是翻閱那本厚厚的校刊。在那本校刊中,郭幼倫有了發現,他看到了那中年人的照片,簡單的介紹是:王正操博士,傑出的科學家,在複印技術和電視新理論方麵有巨大的貢獻,曾參加世界最大的電子顯微鏡的製造工作,他在微粒半道體電子上的理論是傑出不朽的,在本校任教期間,是最年輕的教授之一。那張照片上的王正操,看來隻不過二十多歲,而現在的王正操,已有將近五十歲了,所以,郭幼倫在學校中未曾聽過他的名字。使郭幼倫奇怪的是,這樣一位傑出的科學家,自己一個人關在郊外,在作些甚麼呢?王正操學的是尖端的科學,他那門科學要有新的成就,決不是一個人在實驗室中能成功的,而且需要大量儀器的配備,這種儀器,幾乎是無法由任何私人所能夠負擔得起的。這件事和我本來是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可是,那位年輕的博士,郭幼倫先生的哥哥,卻曾是我進出口行中的一個職員,而且,也曾是我在許多事情中的一個十分得力的助手,後來,他去當了私家偵探,成立了一個偵探社,已經成了名偵探。對了,我的老讀者一定已經明白,他是小郭,而郭幼倫,是小郭的弟弟。而我之得知這件事,也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小郭請我吃飯,晚飯後,大家天南地北地扯著,小郭忽然問我,道:“一個傑出的科學家,放棄了他在美國大學的教授職位,而在鄉下隱居,做著實驗工作,你說,他是為了甚麼?”當我聽到小郭這樣問我的時候,我轉動著酒杯,笑了一下,道:“他想做甚麼?那太難以回答了,他可能隻不過想發明一個與人對答的洋娃娃,也有可能,他正在埋頭研究毀滅全世界的武器!”小郭聳了聳肩,我隨口問道:“你說的那個教授,是甚麼人?”小郭道:“他叫王正操,王正操博士。”我呆了一呆,這個人的名字,我倒是聽說過的,他曾是出了名的怪脾氣科學家,在工程界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我略呆了一呆,便道:“原來是他,那倒真想不到,他可以說是現代複印技術之父,憑著他的理論,才製造成各種各樣的複印機的。”小郭道:“不錯,在我弟弟對我提起了他之後,我曾經查過他的資料,確如你所說的那樣,那麼,你認為他現在在乾甚麼呢?”我喝了一口酒,道:“我怎麼知道。”於是,小郭便將郭幼倫和蔡美約郊遊遇雨,到了王正操處避雨的經過,講了一遍。我用心聽著,等到小郭講完,我才道:“他自然是在從事一項十分重要的研究工作。”小郭道:“可是他為甚麼要躲起來研究呢。”我道:“或者他認為他的研究工作應該保守極度的秘密,不想任何人知道,他有權那樣做,我們也犯不著去探索人家的秘密,是不是?”小郭笑了起來:“我知道,你雖然這樣說,可是你的心中,卻比我更想知道,他在乾甚麼。”我不禁苦笑了一下,小郭說得對,我和小郭相識太久了,這就是我致命的弱點。當我知道了一件事之後,即使這件事與我全然無關,我也一定找出答案來,不然,就算我睡在最舒服的床上對會睡不著;就算是在吃最美味的有品,也會食而不知其味。我望了小郭一下:“你有甚麼辦法,可以知道這位博士在做甚麼?”小郭道:“你的辦法比我多得多,何必問我!”我吸了一口氣:“我已經想好了,開門見山,我去拜訪那位怪博士。你可以在你兄弟處拿到他的地址麼?我準備現在就去。”小郭叫了起來:“現在就去?大心急了吧?”我道:“一點不,你知道我好奇心重!”小郭放下了酒杯,去打電話,三分鐘之後,他回來告訴我王正操博士的地址,我立刻出了門,二十分鐘後,我轉進了那條僻靜的小路,又過了兩分鐘,我的車子停在那屋子之前。那是一個月夜,月色很好,在月色下看來,那幢房子有一種神秘的感覺(或許是我心理作用,因為,我知道屋子中住著一個神秘的人物)。屋子中一點燈光也沒有,我下了車,來到屋子前,四周圍十分靜寂,是以當我開始敲門的時候,連我自己也被敲門聲嚇了一大跳。我不斷敲著門,足足敲了五分鐘之久,連手也敲痛了,於是我開始用腳踢,又踢了兩分鐘之久,我才看到裡麵著亮了燈。在裡麵著燈的同時,我聽到了一個憤怒無比的聲音在喝問:“半夜三更,甚麼人來敲門?”我翻起手腕來看了看,真的,已經將近一點鐘了,我忙大聲道:“對不起,王博士,打擾你了,但是我實在想見你,真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