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那是甚麼東西,我隻是突然大叫一聲,將手中的鐵枝,向上疾拋了出去。拋出的鐵枝,從洞中穿過,射在那一大團堵住了大洞的暗紅色的東西上。我聽到一種如同粗糙的金屬磨擦也似的聲音,從上麵傳了下來,那根鐵枝沒有再向下落下來。那也就是說,我唯一的武器,也失去了!我站了起來。在那樣的情況下,我確是完全沒有了主意,不知該如何才好。然後,我看到一隻手,從洞中伸了下來!那是一隻手,它有五指,有手腕,有手臂。它是暗紅色的,像櫻桃軟凍,那條手臂從洞中伸了下來,伸到了一個正常人的手臂應有的長度之後,停了一停。然後,忽然之間,那條手臂像是蠟製的,而且突然遇到了熱力一樣,變軟了,變長了。老實說,我十分難以形容當時的實在情形,隻是那條手臂忽然之間,像燭淚一樣地“流”了下來。在它“流”下來之際,我的感覺是:這是極濃稠的液體,而不是固體。而當它“流”下來的時候,它也不再是一條手臂,而隻是向下“流”下的一股濃稠的,血色的紅色液體。那股“液體”迅速地“流”到了地麵。在它的尖端觸及地麵之際,又出現了五指,又成了一條手臂。隻不過五隻手指和手掌,都是出奇地大,那種大小,是和“手臂”的長度相適應的。而這時,“手臂”的長度,則是從天花板到地麵那樣長。這隻“手”按在地上,五條手指像是章魚的觸須一樣,作十分醜惡的扭屈。我毛發直豎,汗水直流,口唇發乾,腦脹欲裂,我不等那隻手向我移來,就怪叫一聲,用儘了生平之力,猛地一腳,向那隻手踏了下去!那一腳的力道十分大,我又聽到了一種如同金屬磨擦也似的聲音,來自屋頂。同時,那條“手臂”,也迅速地向上縮了回去。我不斷地怪叫著,衝出了屋子,我剛一出屋門,一聲巨響,那座小屋子便已經坍下來了,若是我走慢一步,非被壓在裡麵不可!我一出屋子,便滑了一跌,手在平地上一按,連忙向上躍了起來,轉過身去看時,隻見許多股那種流動著的液汁,正在迅速地收攏。然後,在離我隻有七碼遠近處,一個人“站”了起來。那個“人”其實並不是站起來,而是在突然之間,由那一大堆聚攏在一起的暗紅色液汁“生”出來的,首先出現一個頭,頭以下仍是一大堆濃稠的東西,接著,肩和雙手出現了,胸腰出現了,雙腿也出現了,那堆濃稠的東西完全變成了一個“人”,一個暗紅色的“人”。那“人”和我差不多高下,是正常人的高度,它“望”著我,我僵立著,也望著它,隻聽得它的身子中,不斷地發出一種古怪的,如同金屬磨擦也似的聲音來,然後“它”走了。“它”倒退著向後走去,步伐蹣跚,可是在它向後走去之際,我卻並不覺得它是在倒退,像是它天生就應該這樣走法一樣。它離得我漸漸遠了,終於隱沒在黑暗之中。而我則仍然不知道在雨中站立了多久,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甚麼。陳天遠和符強生兩人的推斷都是正確的,那幾個人並沒有“死”,由巨蜂的蜂刺進入他們體內的生命激素,迅速繁殖生長,已經將他們的生命,變成另外一種東西,那東西就是我看到的那個“人”。這種東西是地球和海王星兩種生物揉合的結果,它其實不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大團暗紅色的,濃稠的液汁(這可能便是海王星生物的形態),但它卻是在人體內分裂繁殖而成的結果。而這種東西的力量是極大的,剛才當然是由於它壓在屋頂之上,所以才令得那間石屋坍了下來的,它如今離去了,是到甚麼地方去了呢?如果它竟闖入了市區的話,如果它不斷地分裂、吞噬,而變得更大的話,如果它竟分裂成為幾個的話……我簡直沒有法子向下想去,我隻覺得腦中嗡嗡嗡作響,而身子則僵立著難以動彈。我不知道我自己僵立了多久,忽然有兩道相當強烈的光芒,從我身後,傳了過來。同時,我聽得符強生的聲音叫道:“他在這裡,他果然在這裡!”我並不轉過身去,隻是怪聲叫道:“強生,快離開,快離開這兒。”但是符強生已到了我的身邊,到我身邊的,還不止符強生一人,出於我意料之外的是,和符強生在一起的,竟是殷嘉麗!我向殷嘉麗望了一眼,她冷冷地回望著我。我忽然喘起氣來,道:“強生,你快離開,最……最可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雨點打得符強生抬不起頭來,但殷嘉麗卻昂著頭,問道:“可是那種地球上從來也未曾有過的怪物,已經誕生了麼?”雨水在她美麗的臉上淌下,但是她臉上那種被雨水映得充滿了妖氣的神情,卻使我厭惡,我大聲道:“不錯,已經誕生了!”殷嘉麗的手臂一揚,隻見她的手中,已多了一柄精致的小手槍,隻聽得她尖聲道:“那也是你魂歸天國的時候了!”她一說完,立即扳動槍機。由於她的動作是如此突然,而我和她又是那麼地接近,所以我實在是絕無可能躲得過她這一槍的。可是,就在殷嘉麗剛拔出槍來之際,符強生剛好一抬頭,看到了她手中的槍,他像是看到了一條最毒的毒蛇,正在向他自己的咽喉咬來一樣,怪叫了起來。我和符強生相交多年,我也絕想不到,像符強生那樣的人,竟會發出如此驚人的呼聲來,他的呼叫聲,令得殷嘉麗的手臂,猛地一震,那一粒本來可以取走我生命的子彈,呼嘯著在我耳際掠過!我不能再呆立不動了,我是不可能再有第二個這樣機會的了!我顧不得在我麵前的是一位美麗的妙齡女郎,我隻將她當作是最凶惡的敵人,我猛地一低頭,一頭撞了過去,正撞在殷嘉麗的胸腹之間,她發出了一下呻吟,便向下倒了下去。我緊接著躍向前去,準備用腳去踏殷嘉麗的手腕,好令她放下槍來,但是就在這時,在一旁的符強生卻發出了吼叫聲,打橫衝過,向我撞了過來,那一撞的力道之大,竟令得我一個踉蹌!而下雨的時候,地上是十分滑,我在一個踉蹌之後,身子站不穩,竟一交跌在地上!我竟會被符強生撞跌在地,這可以說是天大的笑話,但這卻又是事實!我手在地上一按,正準備站起來時,一眼看到了麵前的景象,我又不禁呆住了。我看到殷嘉麗正倒在地上,但是她的手中仍握著槍,雨水、泥水將她的身子弄得透濕,她的長發貼在臉上,雨水順著發尖往下淌著。而符強生則正站在她的麵前,伸手指著她,大聲叫道:“原來是真的,原來衛斯理講的,都是真的,他的話是真的!”可憐的符強生,他真的對殷嘉麗有著極深的情意,是以在他一知道我講的話是真的之後,便會如此難過,如此失態,而且如此大力。我連忙站了起來,道:“強生,你快讓開,她手中有槍,你要當心!”符強生卻忽然大哭了起來,道:“讓她打死我好了,讓她打死我好了!”一個大男人,在大雨之中,忽然號淘大哭,這實在是一件十分滑稽的事情,但是我的心情,卻極之沉重,一點也不覺得可笑。我了解符強生的為人,知道他是一個極重感情的人,我當然也知道,一個極重感情的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心中的痛苦。我甚至不想去拉開他,因為他這時,如果死在殷嘉麗的槍下,他也不會覺得更痛苦些了的。我看到殷嘉麗慢慢地舉起了手槍,對準了符強生,我屏住了氣息,但是殷嘉麗立即又垂下了手。符強生雙眼發直,嚷道:“為甚麼不開槍?你為甚麼不殺我?”殷嘉麗的身子抖著,她掙紮著站了起來,我相信剛才我的一撞,一定令她傷得不輕,站也站不穩,她來到了符強生的麵前,講了一句不知道甚麼的話,兩人突然緊緊地抱在一起,手槍也從殷嘉麓的手中掉了下來。我不知道殷嘉麗向符強生說了些甚麼話,因為我站得遠,雨聲又大,我聽不到。但是我卻可以知道,那一定是殷嘉麗深深表示她也愛符強生的話!我走了過去,拾起了手槍,他們兩個人,像是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一樣,隻是在大雨之中緊緊地擁抱著,一動不動。是我的驚叫聲,才令得他們兩人分了開來,連續的幾道閃電,使我看到,在另外幾個墓洞中,正有著同樣的濃紅色的東西在滲出來。我叫了一聲又一聲,符強生拉著殷嘉麗,一齊來到了我的身邊。那時候,在那四個墓穴中,已各有一隻“手”擠了出來,雨聲雖大,可是我們三個人的喘息聾,卻是更大,我雖然已見過那種怪物,但是我還未曾見過這種“怪物”從地底鑽出來。從地底上出現的,先是一隻手,五指像彈奏鋼琴也似地伸屈著、跳動著,地麵突然翻騰了起來。泥塊四濺,一大團暗紅色的東西,湧了上來。它們像浪頭一樣地湧起,四團這樣的東西,在地上滾著,突然停止,然後,我們看到,四個“人”站了起來。那是和我以前見過的一樣的“人”,他們蹣跚地走著,身子軟得像隨時可以熔化一樣。我們眼看著其中的三個,漸漸遠去,可是還有一個,在“走”了幾步之後,卻又倒退著向我們移來!那“人”本來分明是倒退著向我們移來的,它絕未轉過身,可是,當它移近了幾尺之後,它的後腦開始變化,變出了人的五官,而身子的各部份,也由後而前,起了轉變,刹那間,它從倒退而來,而變得正麵向我們逼來了。它本來是一堆濃稠的液體,但是我們卻也絕不能想像它竟會隨意變形!它一麵向我們移來,一麵發出難聽的金屬撞擊聲!我們眼前看著那怪物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卻都僵立著不能動彈,直到它離我們隻有兩三呎光景時,我才揚槍發射,我不斷地扣著槍機,將槍中的子彈,一粒又一粒地向前射了出去。我每射出了一粒子彈,那“人”向前逼近來的勢子,也略停了一停。而當子彈射出之後,便又向前逼了過來,我甚至沒有法子看清楚子彈是射進了“它”的身子之內,還是穿過了它的身子。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可以取人性命的子彈,對這種“人”卻是絕無損害的。手槍中共有六位子彈,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中,我已將子彈完全的射了出來,我再將槍向前拋了出去,那“人”居然揚起手臂來,將手槍接住!當它將手槍接住之後,它的手指便變成了和人完全不同的形態,變成了許多細長的觸須也似的東西,繞在手槍上麵。從它抓住了手槍的姿態來看,它像是正在研究這是什麼東西,那樣說來,這東西竟是有思想能力的了!我、符強生和殷嘉麗三人,這時的心情可以說都是一樣的,我們如同在一個五顏六色的噩夢中翻滾一樣,我們變得無法分彆幻夢和真實究竟有甚麼不同了。那“人”研究這柄手槍,並沒有化了多少時候,而當它將手槍拋到地上的時候,我們都看到,在經過了它如觸須也似的手指纏繞之後,已經歪曲得不複成形,成了一塊廢鐵了。那柄手槍是銅鐵鑄成的,而那“人”竟有著這麼巨大的力量。等到它再度向前逼來的時候,我們隻能不斷地後退,它則不斷地逼了過來,而且來勢越來越快,凝成一個人形的暗紅色液體,似乎也在不斷膨脹。這時候,我開始明白了一個小問題,而這個問題,是陳天遠教授所未曾想到的。陳天遠曾經說,當那種怪物形成的時候,它可能像一個人,而它的生長方式,一定也是“分裂──吞噬”的循環。他還說,一個人分裂為二,一個人去吞噬另一個人,那實在是不可思議的。陳天遠教授的這一點推斷錯了,他沒有料到,那種怪物竟是一大堆液體,可以變成任何形狀,而它的“分裂──吞噬”循環,也不是明顯地一分為二地進行,而是形成那堆液體的許多小細胞在暗中進行的,所以在不由自主之間,便會長大起來了。我們一直退著,直到返到了墳場的門口,那“人”似乎仍不肯放棄向我們的追蹤。我竭力鎮定心神,向後擺著手,道:“強生,你快去通知警方,必要的時候,要調動軍隊!”這時候,我連自己是不是正在演戲(科學神經片),還是在現實生活中也分不清楚。我的腦中卻滑稽地想起了科學神經片,飛機大炮一齊向怪物攻擊,而怪物卻絲毫不受損傷的畫麵來。符強生幾乎是呻吟似地答應了一聲,殷嘉麗卻出乎我意料之外地道:“衛斯理,你呢?”我的聲音也有點像呻吟,我道:“我儘量使它在這裡,不要逸去。”殷嘉麗道:“那是沒有用處的,除了它之外,另外還有四個哩。”殷嘉麗竟對我表現了如此的關心,這使我意識到,符強生對她的一片摯情,使得這個本來是心如鐵石的女子,在漸漸地轉變了。我吸了一口氣,道:“我看不要緊的,它似乎並沒有主動向我攻擊的意思。”我一麵說,一麵又向後退出了兩步。也就在這時,在墳場內,又傳來了一陣金屬的磨擦聲,那種聲音聽來,就像有十多部大型的機器,在轉動之間,忽然停了下來一樣。而我們麵前的那個“人”,身內也發出了那種聲音,那一定是他們相互之間傳遞消息的辦法,這種聲音,自然也相當於我們的語言。在我們麵前的那個“人”,突然軟了下來,融化了,成了一大灘暗紅色的液汁,迅速地向後退了開去,隱在黑暗之中不見了。我們三人又站了好一會,才互相望了一眼。我們像是從夢中醒了過來,又像是才開始走進了一個惡夢,我們隻是呆呆地站著。好一會,符強生才首先道:“怎麼辦,我們怎麼辦?”殷嘉麗道:“我必須將這五個‘人’帶回去!”我大聲提醒殷嘉麗:“這五個‘人’是一種巨大的災禍,你要將這種災禍帶回你的國家去麼?”殷嘉麗的臉色蒼白,默不出聲,她的心中一定十分矛盾,因為這五個“人”,當然是一種災禍,但是她一定也九*九*藏*書*網在想設法利用這種“人”,來使她的國家成為世上最強的強國。的確,如果有著一隊由這樣的“人”所組成的軍隊的話,那麼有甚麼軍隊可以麵對著這樣的“人”而不精神崩潰呢?而且,手槍子彈既然不能損傷它們,大炮也未必能損傷它們,甚至原子彈也未必能損傷它們?那的確是多少年以來,不知經過多少人所夢想的“無敵之師”!殷嘉麗有這種想法,這是難怪她的,但我相信即使是她自己,也必然知道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硬要去做,那一定會帶來比玩弄核子武器更可怖的結果!我向符強生使了一個眼色,道:“我們快離開去再說。我看這幾個‘人’,暫時是不會離開這個墳場的,它們對這個墳場,似乎有一種特殊的留戀。”符強生垃著殷嘉麗,我們三人一齊在大雨中踉蹌地走著,等我們離開墳場,到達了第一個公共電話亭時,雨也漸漸地小了。我側身進了電話亭,撥了傑克的電話,電話鈴響了許久,才有人來聽,我從“喂”地一聲中,便已聽出了那是傑克的聲音。我要竭力鎮定,才使我的聲音聽來不發抖,我第一句話就是:“傑克,我是衛斯理,你看到的東西,我也看到了。”傑克像是有人踩了他一腳似地叫了起來,道:“我沒有看到甚麼,我甚麼也沒有看到,我隻不過是眼花罷了。”我苦笑了一下,道:“傑克,我們的神經都很正常,我們也絕不是眼花,這種東西的確存在,如今還在墳場之中。”傑克歎了一口氣,道:“那你找我又有甚麼用?我……有甚麼力量可以對付他們?”我道:“可能地球上沒有一種力量能夠應付他們,但你不能不儘責任,因為你是代表官方,由你來調動力量,總比民間的力量大些。”傑克道:“我該怎麼樣呢?”我想了一想,道:“你和駐軍軍部聯絡,以特彆緊急演習的名義,派出軍隊和你能夠動員的警方力量,包圍墳場,靜候事情的發展。”傑克道:“唉,暫時也隻好這樣了。”我退出了電話亭,我在電話中向傑克講了些甚麼,殷嘉麗和符強生兩人,自然也都聽到了。我一退出電話亭,殷嘉麗突然問我道:“衛斯理,你不能幫我忙,捉一個‘人’麼?”我搖頭道:“對不起,我無能為力,而且,殷小姐,如果你是真愛符強生的話,你也應該放棄你的雙重身份了,是麼?”提到了她的雙重身份,她顯得極之不安,這時,我自己的精神也亂得可以,亟需休息,我們三人又向前走出了幾條街,然後才截了一輛街車,先駛到我家中,再任由殷嘉麗和符強生兩人離去。我到了家中,甚至沒有力量上樓梯到臥室中去,便倒在沙發上,我並不想睡,隻不過覺得出奇地疲乏和難以動彈。我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地坐了一個小時之久,大門幾乎要被人撞破似地響了起來,我站了起來,打開了門,傑克衝了進來。他的精神狀態比我好不了多少,雙眼之中,布滿了紅絲,我扶住了他的肩頭,是怕他跌倒,可是結果,我們兩人卻一齊倒在一張長沙發中。他喘了幾口氣,才道:“你……真的也看到了?”我點頭道:“是的,我看得比你仔細,一個這樣的‘人’,離我隻不過一兩步而已,我射了六槍,它絲毫未受損傷,而當我將槍拋過去的時候,它卻將之抓住,將手槍抓扁了!”傑克搖頭歎息,道:“如今已有一營人的兵力,包圍了墳場,但是我看那種怪物如果出現的話,三百人也沒有甚麼用處。”我們相對望著,感到世界末日之將臨,傑克用力敲著桌子,道:“這全是陳天遠弄出來的事情,這老……老……”我不等他罵了出來,便揚手製止了他,道:“其實這是不關他事的。咦,你們通過國際關係營救陳天遠教授,可有結果麼?”傑克頹然道:“有,最近的報告是,陳教授已經坐飛機起程了,大約在今天中午,便可以到達。”我抬頭向窗外看去,雨已全止,天色也已大明,但卻仍然是一個陰天。我站了起來,來回走了幾步,道:“我看解鈴還需係鈴人,究竟要甚麼辦法才能免得發生大禍,隻怕還要陳教授來解決。”傑克被我一言提醒,也跳了起來,他連忙打電話,吩咐人在機場等候陳教授,陳教授一到,便將他帶到墳場來,共同研究對策。我和傑克兩人,也動身到墳場去。未到墳場,便已然軍警密布了,我們的車子,直到墳場門口,才停了下來,在那間坍了的石屋之旁,有一個臨時指揮部。負責指揮的軍官迎了上來,搖了搖頭,道:“並沒有發現任何不正常的情況,中校,為甚麼我們不派搜索隊進行搜索?”那軍官話未講完,傑克便已經叫了起來,道:“不準,絕不準有人踏進墳場去!”那軍官也顯然不知道他這次的真正任務是甚麼,但他一定曾接到命令,要服從傑克的指揮,是以他立即答應了一聲。傑克在一張長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有意規避著,不向墳場裡麵看去。我則大著膽子望著裡麵,隻見在陰霾的天色下,墳場內鬱鬱蒼蒼,全是樹木,那五個“人”在甚麼地方,也難以看得出來。我們一直等著,直到下午一時,我們正在勉強嚼吃乾糧之際,見到一輛汽車,馳了過來,車子停下之後,我一眼便看到車中的陳天遠。我連忙迎了上去,道:“教授,你脫險了,恭喜恭喜。”陳天遠木然地望了我一眼,閉上了眼睛,顯然這些日子來的遭遇,使他對我們這種人,已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厭惡。我不理會他對我的討厭,又道:“教授,你明白你才下飛機,便到這裡的原因麼?”陳天遠教授四麵看了一下,他木然的臉麵之上,開始有了表情,至少他已看出,自己來到了一個墳場之前,突然之間,他暴怒起來,高聲叫道:“不知道,我不明白你們這些人在乾甚麼!”他用力推開車門,跨了出來,伸手推向我的肩頭,看情形,他的怒氣,越來越是熾烈。我連忙握住了他的手臂,低聲道:“教授,你預料的那種怪物,已經出現了。”那句話,比甚麼符咒都靈,陳天遠突然靜了下來。但想是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來得太突然了,所以他麵上那種驚愕的神情根本來不及退去,隻是僵住了不動,至少有半分鐘之久,他才吸了一口氣,道:“是麼,是甚麼樣子的?”我把手按在他的肩頭上,令他不至於太緊張。我對陳天遠道:“是任何樣子──它本身隻是一種濃紅色的稠液,但是卻會變出人的形狀來,它會突然間‘熔化’,也會突然間‘再生’,它力大無窮,不怕槍擊。”陳天遠的呼吸更急促了起來,道:“它……它們現在在墳場中?”我點了點頭,道:“是的,一共五個。”陳天遠教授突然又發出了一聲歡嘯,向墳場之內,疾衝了過去,但是他才衝出了三步,傑克中校便已攔在他的麵前,沉著臉道:“陳教授,夠了,你不能再為我們添麻煩了。”陳教授站住了身子,叱道:“胡說,我給你們添過甚麼麻煩,快讓我進去,看看彆的星球上的高等生物。”他一麵說,一麵近乎橫蠻地推開了傑克中校,我看到傑克鐵青著臉,揮拳向陳天遠教授擊去。我知道陳天遠教授是文弱書生,他之所以會有如此大力,可以一推便推開傑克,隻因為他心情極度興奮的結果,而傑克如果揍他一拳,他是一定吃不消的。所以我連忙一個箭步,跳了上去,但是我也來不及阻止傑克發拳了,傑克的一拳,重重地擊在我的肩頭上,擊得我一個踉蹌,幾乎跌倒。傑克連忙將我扶住,而陳天遠則已趁著我們兩人一個跌倒,一個扶著我之際,向前疾奔了出去。他一麵奔著,一麵口中發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叫聲來,像是一個孩子見到了久已想到的東西,不由自主發出怪叫聲來一樣。而且他奔得那麼快,快到了使我和傑克兩人,為之愕然。傑克在呆了一呆之後,突然取出了手槍來。我大喝一聲,道:“你作甚麼?”我一麵說,一麵已竄了過去,將他的手腕托了起來,而傑克卻已扳動槍機,“砰”地一聲響,一枚子彈射向半空之中。我厲聲喝道:“你有甚麼權利殺他?”傑克喘著氣,道:“我不是想殺他,我隻是想射中他的腿部,不讓他去送死的!”我抬頭看去,隻見陳天遠已經隱沒在樹叢中了。我急急地道:“我去追他,你緊守崗位。”傑克並不說甚麼,隻是怪叫了一聲,道:“衛斯理!”他那一聲怪叫,令得我毛發直豎。因為他雖然沒有講彆的話,但是他一聲叫中,卻包含著使我可以會意的意思。那是勸我不要前去,不要冒著跟那五個怪物見麵的危險而去追趕陳天遠。但這時候,陳天遠已經奔得看不見了,我又怎能不去理他呢?我陡地一揮手,道:“你彆理我了,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我唯恐他再這樣叫我,所以我話一講完,立即便向前奔了出去,而在奔出去的時候,我想到了這樣的怪物,雙腿仍不免簌簌地抖著,以致像是有一股力量,在湧著我前進一樣。我奔出了二十來步,便看到陳天遠在前麵,扶著一株樹喘著氣,謝天謝地,在他的周圍,並沒有甚麼。我趕到了他的身後,他轉過頭來,連聲問道:“在哪裡?他們在哪裡?”我拉住了他的手臂,道:“教授,你若是見到了它們,你便會有生命的危險的,你沒有看到那麼多的武裝士兵麼?他們守衛在墳場附近,就是為了要對付這五個怪物,你快跟我來。”陳教授怒斥道:“不,我要看一看它們──那種蜜蜂呢?你們有沒有捉到一隻?”陳天遠的心中,顯然不知有著多少問題要問,所以他立即又提起了那些巨型蜜蜂。我搖頭道:“沒有,那些巨蜂如果在人間的話,那為禍不知要猛烈到甚麼程度了。”陳天遠“啊”地一聲,道:“甚麼,那些巨蜂都給你們消滅了麼?你們這群人,可知道你們消滅了多麼寶貴的東西麼?”他唾涎橫飛,幾乎要將我吞了下去,我又搖頭,道:“不是,你料錯了,你還記得我們曾在海上飄流麼?那就是巨蜂作怪的結果,無數蜜蜂結成了一團雲,將我們的飛機擠了下來。”陳天遠道:“那時,飛機有多高?”我想了一下,道:“大約有二萬英呎。”陳天遠怒道:“無恥,撒謊,蜜蜂是從來也飛不到那樣高度的。”我冷笑了一聲,道:“不會?空軍在例行飛行中,在四萬英呎的高空,也攝得這種巨蜂的照片,而且這種巨蜂還在不斷地向上飛,不知道它們要飛到甚麼地方,你還說不會?”陳天遠在聽了我反駁之後,突然靜了下來,一聲不出,雙眉緊蹙,不知在想些甚麼。我又搖了一搖他的手臂,道:“我們快走吧!”陳天遠的臉上,現出了十分沮喪的神色來,道:“我竟看不到它們了。我明白了,它們走了,不管能不能到達,它們走了。”陳天遠的話,使我聽得莫名其妙,我問道:“你明白了甚麼?它們到哪裡去了?”陳天遠抬頭向天,天色陰霾,除了黑雲之外,甚麼也看不見,陳天遠喃喃自語,道:“從甚麼地方來,便回甚麼地方去。”我也有些不耐煩起來,粗聲道:“他媽的,它們是甚麼地方的?”陳天遠冷冷地道:“海王星,你不知道麼?”我冷笑道:“那麼,它們是回海王星去了?那些巨蜂向天空飛去,也是飛向海王星的了?”我講到這裡,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大笑了起來。陳天遠的臉上,卻一點笑容也沒有,他十分嚴肅地道:“不過,我至少初步證明了,在宇宙之中,所有的生物,都是有著遺傳性的,遺傳因子在生物體內的作用,神妙而巨大。”我仍是莫名其妙,但是我至少知道陳天遠並不是在胡言亂語。我並不搭腔,隻是望著他。陳教授也望著我,過了片刻,他才道:“雞本來是清晨才啼的,但有的地方,雞在半夜就開始啼了,你知道這是甚麼緣故?”我點頭道:“知道,因為那地方雖是半夜,但在雞的原產地,卻正是天明了,雞在天明而啼的習慣,一直傳了下來,雖然換了地方,它們也是在同一個時間開始啼的,是不是?”陳天遠道:“是,而雞從它的發源地,移居到世界各地,已有數萬年的曆史了,在這數萬年中,連雞的形態也有了很大的改變,但是它的習性仍然不變,這便是遺傳因子的關係。”我反問道:“那又有甚麼關係呢?”陳天遠道:“當然有,形成巨蜂,形成那種怪物的生命激素,來自海王星,海王星離地球雖然遙遠,但是他們的生命之中,一定有著傾向於原來星球的一種因子,這種因子,使它們明知不可能,但仍然要去尋求它們自己原來的星球。”我吸了一口氣,道:“這情形有點像北歐旅鼠集體自殺的悲劇,是不是?”陳天遠在我肩頭上猛地拍了一下,道:“你明白了,旅鼠在數十萬年,或者更遠以前,在繁殖過剩之後,便向遠處徙移,但是地殼發生變化,它們原來的路線起了變化,陸地變成了海洋,但是依著這條路線前進,卻是旅鼠的遺傳因子告訴它們的,所以它們仍不改道,多少年來,每隔一個時期,便有成千上萬頭旅鼠,跌下海中淹死,這悲劇還將永遠地延續著,除非有朝一日,海洋又重新變成了陸地!”我疑心地問道:“那樣說來,那五個怪物已經不在這裡,而到海王星去了?”陳天遠重又抬頭向天,他的神情表現得十分憂鬱道:“當然是,唉,它們竟不等一等我!”我想笑陳天遠的這句話,但是我卻笑不出來,也就在這時,隻見三人急急奔了過來,他們是殷嘉麗、符強生和傑克。我迎上了,大聲道:“傑克,危險已經過去了,你請軍隊回營去吧!”傑克忙道:“怪物已消滅了麼?”我的回答,使傑克迷惑不已,因為我道:“不,他們回去了!”符強主和殷嘉麗兩人,同時叫了出來,道:“那正和我們的設想的結果一樣,它們回去了。”傑克仍然莫名其妙,但我們四人卻都明白了。我們一齊望著天空,還想看那五個怪物一眼,可是陰沉的天空隻是灰蒙蒙的一片。這五個怪物是以甚麼方法向天上“飛”去的,將永遠是一個謎,因為沒有人看到。至於那五個怪物能不能回到它們原來的星球去?這也將是一個謎。或許,將來會有太空人在太空見到這種濃紅色的液體和那種巨蜂,那時它們不知道是生還是死。陰霾的天色一點答案也不能給我們,我們卻仍然是呆呆地望著天。好一會,傑克才叫道:“你們究竟做甚麼?”我轉過身來,輕拍他的肩頭,道:“中校,我們暫時已沒有甚麼可做了,回去休息吧!殷小姐,我相信你也‘失業’了,是不是?”我特彆加重“失業”兩字,殷嘉麗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回答道:“我已‘辭職’了。”她臉上現出一個美麗的笑容──真正的美麗。陳天遠的話是對的,生物的天性是受著遺傳的因子的影響的,千萬年來,女性總是溫柔、可愛、具有母親的天性,雖然間或會越出常軌,但終於會回到正途上來的。殷嘉麗便是一個例子!我慢慢地走出墳場去,天又下起細雨來,我想我應該好好地睡上一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