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籠中鳥 第0046章 忘卻錄音 2(1 / 1)

天色陰沉,好似準備下雨。距離不知為何曠課三天的高川同學再次上學已經過了一個星期。為了便於跟蹤好友森野,咲夜穿上老土的運動外套,還戴上了父親的鴨舌帽。這樣一來,就算是熟人,也不一定能輕易認出自己吧。森野上了公共汽車後,咲夜和她隻隔了一個人,也上了同一輛公共汽車。就這樣一直坐了三個站,尾隨她到了城市西區。西區一直以來都是輕工業工廠的聚集地,因為被政府的經濟開發計劃忽略,商業並不興盛。雖然馬路和房子的規模和樣式與市中心並肩,可是因為居民不多的緣故,反而顯得空曠冷清。這一點在森野拐進居民區後的小道時就愈加突顯出來。過了一會,咲夜發現路上隻剩下自己和森野兩人。出於緊張或者謹慎的緣故,森野不時會往後瞧,咲夜不得不拉開距離。每當意識到森野要回頭了,她立刻藏在轉角後,好幾次以為自己被發現了,結果完全沒有。小道走到儘頭就會看到被鐵絲網隔離起來的舊廠房,一看就知道沒再開工了,露天堆積有大量的鋼鐵廢棄物,還有幾台生鏽的機械,就像個垃圾處理處。幾根野草頑強地鑽出水泥地麵,偶爾出現在眼前的幾棵樹木也在陰霾的天空下打蔫。沒有人影。一處廠房的門外有三輛麵包車。森野輕車熟路地拉開鐵絲網邊沒有上鎖的小門,直到目睹她進入那間廠房,咲夜才輕手躡腳地往裡走。她感到不安,可是探究森野的秘密和拯救好友的決心,讓她義無反顧地前行。遠遠繞開正門,咲夜找到可以從外部窺視那間廠房的窗戶。整整一排窗戶都被人從裡麵打上木條,糊上報紙,可是有一處玻璃曾經被打破,尚未修好,雖然用報紙糊上,但卻沒有木條。咲夜學電視裡演的那樣,用口水打濕報紙,輕輕戳了個洞。從指頭大的洞裡窺視到的場景令人震驚。地板和牆壁上都用紅色畫滿亂七八糟的線條,地板上最中心處的圖案還有跡可循,可也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初看上去隻覺得絕望、恐怖、惡心,宛如一個巨大的屠宰場陳列眼前,四處都是半乾涸的血,被挖出的內臟,斷裂的肢體,非人的頭顱,如同格爾尼卡的抽象畫。不知道是錯覺,還是那些巨量的紅色真是血液,明明沒有看到這些東西時沒有任何感覺,可是親眼目睹時,咲夜被一股濃重作嘔的腥味熏得無法呼吸。十二個穿黑色長袍,手中拿著像是儀式用具的人站在那裡,沒看到森野。直到第十三個黑袍人從視野外走進來,咲夜才從她的身高和動作上猜測,她就是森野。沒有人說話,詭異的沉默如黑暗籠罩著場地,就連光線也無法穿透其中的森寒。一夥穿夏季製服的帽子男陸續進入視野,他們將六個油桶按照某種規律放在地麵的圖案中。在他們放下油桶的時候,幾個油桶裡傳來劇烈的拍打聲。裡麵究竟藏著什麼?咲夜蒼白著臉想。答案很快揭曉,帽子男打開油桶的蓋子,兩個男性,一個女性,總共三個成年人忽地鑽出頭來。他們大聲哭泣,咒罵,哀求,希望這些詭異的人放了他們,這股絕望的噪音讓咲夜難以忍受地按住耳朵,幾乎不敢再看,也不敢想象他們曾經經曆過什麼,將要經曆些什麼。沒有人回答他們,這些叫喊的大人們如同處刑前的豬仔,習以為常的殺豬人根本不會有興趣在宰殺前跟它們說話。那些人隻是圍成一圈盯著油桶裡隻能露出一顆頭顱的人們,漸漸一直的呼吸聲似乎在吸食他們的絕望。“不……不要殺孩子,孩子是無辜的。放過他們吧,求求你,放過他們!”大人們口中的哀求饒恕的對象由所有人變成了自己的孩子。還有孩子?咲夜絕望地看向另外三個油桶,那裡沒有人頭冒出來,也沒有任何動靜。那裡麵裝著孩子?死了?還是昏迷著?咲夜覺得心中被一種粘黏黏的黑色物質堵住了,她完全無法分辨自己激動的情緒究竟是悲哀還是憤怒,她無法出聲,手腳都在冰冷中麻痹。這就是儀式,邪惡的獻祭。直到牲畜們哭得聲音沙啞,幾乎失去神智,耷拉的腦袋再看不到任何生動的表情,隻是茫然地注視著天花板。處刑開始了。森野就在那裡,她是第十三個黑袍人。咲夜聽到心中的聲音這麼說著。她沒有再看下去,隻是抱著腿坐在地上,仿佛將要埋下去般低垂著頭,倚靠牆壁,背對著裡麵發生的一切。無論是逃跑還是打電話都無法做到,被一種無力感剝奪了。有異樣的紅光在房間內膨脹,幾乎要穿透牆壁和玻璃,仿佛裡麵有一團熾熱的火焰在燃燒。祭品發出沙啞恐懼的尖叫,其他人則開始歡呼起來。咲夜被一種摻雜了絕望的情緒促使著,努力掙紮著,為了要親眼目睹最終一幕而抬起頭來。宛如燃燒的光和影,像是被勁風鼓動般搖晃起來。其中一個影子膨脹起來,沿著牆壁攀升,蔓延到天花板,長出翅膀、四肢和頭顱,恍如生命。它隻有影子,卻幾乎籠罩了整個空間。人們不得不在它的腳下匍匐,就連搖曳的光芒,似乎也是因為它的呼吸而顫抖。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刻從世界上消失了。咲夜透過窺視孔,看到它猙獰的表情。它也透過窺視孔,看到咲夜臉上的驚恐和絕望。嗖的一下,沿著視線交彙的通道,巨大的異形之影化作灰色的霧氣朝她撲來。咲夜連躲避的想法都沒來得及產生,胸腹之間就升起劇烈的灼痛。她倒在地上抽搐,耳邊隱約傳來憤怒的吼聲。“不!”“怎,怎麼會這樣?”“它逃走了!你們不是說拘束式萬無一失嗎?”“狗娘養的!快給我出來!你不是要祭品嗎?在這裡,吃掉他們!”充滿怒氣的腳步聲走到窗戶邊。“這裡有個洞,拘束式被破壞了!”“一個節點才有一次機會,把它給我找出來!”隨後,一陣歇斯底裡的大笑打斷了憤怒的呼喝。咲夜的意識開始模糊,可是她仍舊聽得出來,是那些祭品們在慶幸自己的劫後餘生。他們沒死?太好了。“獻祭不完全,它跑不遠,肯定是寄生到什麼人身上了。這裡有更合適的宿主!”“就在附近!給我找,全都給我去找!”一陣忙亂的腳步,人們跑出廠房。咲夜的頭腦不怎麼清醒,本能想要逃離此地。自己什麼也做不到,她聽到自己的靈魂在無力哭泣。迷茫中,有一個身影浮現在腦海裡,似乎撲進她的懷中就能得到安全和撫慰。是媽媽。已經死去的親生母親。媽媽,媽媽,媽媽!咲夜呢喃著。似乎呼喚起了作用,神智開始清醒。她看到自己腳下的影子宛如被注入生命般自行活動起來。它站起來,變成那個日漸模糊的女性。待她激動地看清母親的臉,不由得腦袋裡澆了一盆冷水。的確是母親的五官,可卻是冰冷的,無機的,仿佛用白色水泥澆築的麵具,內裡藏著一個怪異殘忍的生命。房間中散發出來的氣味讓咲夜升出一種難忍的饑餓感。有一個聲音在對靈魂述說。必須吃掉他們。咲夜下意識知道“他們”指的是被埋在油桶中的人們。裡麵不僅有從未見過的大人和孩子,還有某種美味填充在油桶中。那是為了喚來惡魔刻意調製的佐料。用佐料和人體精心製作的菜肴。明明知道不能那麼做,可是咲夜無法製止靈魂的騷動。頭腦依舊昏沉,因為饑餓更加昏沉,不自覺發出進食的指令。由咲夜的影子變形而成,披著母親外殼的怪物,再一次變成影子,從拇指大的窺視孔中鑽回房間,在咲夜絕望的目光中,將正因為逃過一劫而幸福落淚的祭品們吞沒。不,不要,不要啊!她發現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就連聲音也無法發出。明明隻要堅持,隻要壓抑痛苦,或許就能拯救什麼人。巨大的悔恨讓她無法流下淚來。連同油桶一起,祭品在黑影中翻滾擠壓,被粗暴地嚼食,不斷濺出的血水和殘肢。飽食的滿足感。視野開始變得模糊,咲夜覺得自己就像遇到海難的乘客,昏迷在海浪裡,被一波波浪攘著,隨波逐流。當她再度清醒的時候,自己已經走在距離自家不遠,橫穿馬路的天橋上,頭上的鴨舌帽不知何時掉在某個地方了。她渾渾噩噩,明明似乎連內臟都在發熱,卻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緊緊抓住運動外套的衣襟,如同無法抗拒冬日徹骨的嚴寒。他們是被我殺死的。心臟被揪緊般痛苦,幾乎要落下淚來。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在陰霾和寒冷中注入一絲火苗。“咲夜?”她回頭,意外看到了高川同學。被那詫異卻在意的目光注視著,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得救了。所有已經發生的一切,都是夢吧?都可以忘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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