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江,這個身體最本質的人格,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一點準備也沒有,若談到此時的心情也是極為複雜。這具軀體我無比熟悉,然而隱藏在軀殼之下的人格,卻十分陌生。我在左江口中聽說過她,在家屬區布告欄的通緝令上看過她的樣子,直到此時親眼見到這個人格,我便愈加肯定了以前對這個靈魂的想法。她不是好人,當然,若說是壞人也不儘然,但若將她擺在善與惡的天平上,無疑惡的一邊會立刻下沉。一貫以來我都沒有以貌取人的習慣,也十分讚同人性兩分法,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一個人格的出現,尚未去了解,就不由自主做下斷言,並如此堅信自己判斷的正確。我相信任何人在第一次看到真江時,都會產生和我相同的感覺。那種邪惡是不加隱藏的,隻是太過沉重,而無法浮上表麵,即便第一眼被這副完美的女性軀殼迷惑,也必會在看到她的雙眼時,被那沉在水底的黑色物質驚醒。我之前就了解到富江來自山羊工會的乾部養成所,屬於編號999的重點看護對象,也曾在安全局的梅恩女士口中得知,這些乾部養成所是有“瘋人院”之稱的精神病院。然而無論是左江還是富江,並沒有給我半點精神病人那種瘋癲的感覺,她們或許在某些方麵和正常人不太相同,但也覺得這是她們身處的環境所造就——是一種危險環境對思想的正常扭曲,因此我一直覺得所謂的“精神病院”不過是末日真理用來隱藏機構本質的幌子。不過當真江出現在我麵前時,這種想法便發出一絲絲破裂的聲音。那種和“正常”格格不入的感覺,比從通緝令中看到其人畫像時更強烈,以至於我第一時間就感到心臟驟然緊縮。麵前這個女性,無疑十分切合我至今為止對“末日真理”的觀感。重度精神病患者——這種從情報中得到的描述,我無法對她泰然處之。“真江?”我聽到自己重複這個名字時的緊張。她沒有理會我的聲音,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裡,她專注地伸出手想要撫摸我的臉側,我下意識閃躲,但是她似乎完全沒有從這種舉動中讀出抗拒,繼續伸手捧住我的臉。我心中產生複雜的情緒,她是我喜歡的那個人嗎?但是,無法再繼續躲避她的舉止。“阿川,我們終於見麵了。”她用無機的聲音說,如風一樣輕柔,似乎隱藏著情緒,也似乎隻是朗讀著劇本的角色言詞。日記滑落地上,她沒有理會,我下意識朝地上瞄了一眼。這個時候該說什麼才好呢?初次見麵,請多多指教?我完全說不出口來。真江用緩慢而無法抗拒的動作靠上來,將我摟在懷裡,我呼吸著她身上的味道,明明是同樣的身體,卻突然產生一種錯覺,那種女性的香味和柔軟正在發生微妙的變質和腐爛。我無法呼吸,並非胸部的豐|滿,而是緊緊裹在身邊的異樣,如透明的塑料膜一樣塞住了我的口鼻。偏偏我無法將她推開。我告訴自己不要害怕,她就是我喜歡的人兒,是和我生死與共的夥伴,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脫那團亂麻的陰沉和不安。“知道嗎?你死了以後,我是如此痛苦,直到有一天,我聽到神的教誨,它說你必然複生,我便一直期待這一天。”真江用夢囈般的聲音述說:“感謝神明,你終於又回到了我的身邊,這一次我絕不允許你再離開了。”她在說什麼?誰死了?在這股詭異的壓抑中,我的腦子幾乎無法運轉。“等等……等等,真江。”我鼓起勇氣,將她推開,她的臉上一瞬間閃過奇異的色彩,“我弄不清楚,讓我好好想想。”“想想?”“你不記得我們在一起的事情了嗎?”“記得啊。那是我最快樂的日子。”真江的目光仍舊專注,臉上仍舊沒有絲毫表情,“那些美好的日子怎麼可能忘卻?你的手,你的溫度,你肚子餓時的哭聲,鮮明地銘刻在我的記憶裡。啊……一陣子不見,你就突然變大了。”她繼續撫摸著我的臉,如同對待一件易碎的藝術品,深黑無底的眼眸中,翻滾著令人不解的情緒。“我還記得你在花園的大樹下奔跑,我為你做了第一雙鞋子,可是你立刻就弄壞了。那天,你說去湖裡遊泳,我劃船帶你到湖心。我記得湖上遍布著奶油一樣的濃霧,太陽升起的時候,好似天空也被淹沒在水中,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的光景。”“不,不對,真江。”我深深呼吸著,“你弄錯了,我們是在一個月前才認識的,在末日幻境裡,你想起來了嗎?”“是啊,末日幻境……”真江的聲音變得更輕柔了,“我又一次在那裡見到你,怎麼可能忘記?那夢幻般的重聚。你不知道我是多麼的欣喜,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再沒有任何人,任何意外,能夠將你從我的身邊奪走。”她的臉色平淡,可是口吻和眼眸中的情緒是如此情深意濃,讓我不由得產生錯覺,似乎我就是她口中說的那人,可是轉瞬間又醒過來,那不是我。簡直是夢魘。我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重度精神病患者。她的說話顯得她的思維十分淩亂,她口中的那人是存在的嗎?我不清楚,可是我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扭轉位於她腦海中的妄想。那個虛幻的影子和現實重疊在一起,於她而言,也許就是真實吧。“真江,我是高川,你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才認識一個月。”我懷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說,“我沒有死,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她完全沒有將我的話聽入耳中,隻是用那種令人感到壓抑的目光看著我。“對了,你再仔細看看日記,你會想起來的。”我逃跑一般從她身旁爬過,想下床拾起作業本。然而我剛碰到本子,就感受到那具軀體壓在我的背上。她環抱著我的腰,一用力就將我拖回床上,我緊緊抓著作業本,試圖遞給她。她接過去,卻扔在一邊,然後壓製住我的手腳,她的氣力很大,而我內心深處也有一個聲音讓自己不要抗拒,生怕刺|激或傷害到麵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女人。她的左手手指沿著我的臉龐和鎖骨輕輕滑下,指尖的壓力不大,卻沿著這條軌跡升起一股透骨的涼氣。“啊……阿川,你終於對我說出口了。”“什,什麼?”“你說我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嗎?”“是……”我吞著口水。她逐粒解開我胸前的扣子,輕輕舔著我的肌膚,動作充滿曖昧的情欲,卻讓我覺得下一刻就會被她開膛破肚,吃掉內臟。我想逃跑,可是這個意念剛升起,就被另一種更深處的意念壓了下去。我無法動彈,甚至無法掙紮,這個房間中的一切仿佛變成了扭曲的假象,讓我覺得自己一定是服用了什麼致幻的藥物,以致無法控製自我,產生這種可怕的錯覺。“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你是愛我的,是嗎?”“是……是的。”我艱難地回答。“我喜歡,再說一遍好嗎?說你愛我,阿川。”“我愛你。”我說,卻聽到自己聲音的顫抖。“可是,為什麼你這麼緊張?我們已經合二為一了,不是嗎?”她沒等我回答,又自言自語地說:“是了,你也是怕再和我分開吧?不要害怕,阿川,我們再也不分開了。”“是的,阿江,我們不會分開。”我勉力讓自己直視她的眼睛,說:“相信我。”真江將頭側開,用一種怪異的姿勢,斜睨著我,第一次發出咯咯的笑聲。即便這個時候,也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到半點表情,她的臉是漠然的,僵死的,一張蒼白的麵具。她的黑發是如此柔順,她的眼眸是如此黑暗,她的身體是如此灼熱,可這代表生命活力的一切仿佛都是假的。可是卻有一種詭譎的魅力。她的手繼續向下滑,鬆開拉鏈,伸進我的下身,摸索著我的隱秘,她的目光似乎也穿透了我的靈魂,點燃我的欲望後手又滑上來,按在我的喉嚨上。之後,她的右手終於放開了對我的禁錮,沿著我的手臂,頭部,下巴,也放在我的喉嚨上。她就像要扼死我一樣,雙手圍住我的喉嚨。唯一讓我稍微能鎮靜下來的是,那雙手沒有任何氣力,隻是虛虛放在那兒撫摸著。“我也愛你,阿川。”真江低頭,在我的耳邊說。我看不到她說話時的表情,隻能從她神經質的語氣中判斷她的情緒,實際上,她此時也是沒有表情的吧。她蠕動身體,腹部摩擦著我的腹部,讓我的欲望更加濃烈,隻聽到她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阿川。”“我,我知道。”我說話的時候,她猛然抬起下身,又壓下去,將我的欲望套在不知何時解放的下身中。她蠕動著,雙手在施加壓力,讓我幾乎無法喘息,她的熱力點燃了我的每一處細胞,卻讓這團火焰無法宣泄,如此令人窒息地燃燒著。“不,你不知道。”她一邊動作,一邊用一種令人不安的語氣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有多愛你。”“不,不!真江,你弄錯了,我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我是高川,我是高川!”我的叫聲被她扼住。她的動作激烈起來。“是的,高川,我的弟弟。我怎麼會弄錯?”弟弟?不對,她根本沒有弟弟。“醒,醒,真江,你沒有弟弟。我也不是你的弟弟。”“你就是我的弟弟,阿川。你不記得了?說的也是……”她如同一體巨蛇般纏繞著我,侵犯著我,說出的話卻冷徹心扉,“你雖然還沒出生就夭折了,所以才沒有記憶,可是我卻記憶猶新,我和你在子宮中的日子,你一直在我的花園中奔跑,歡笑,說你愛我。那個惡毒的女人,她殺了你,不要怕,她不能再殺你了,我已經替你報仇了。從今往後,我們結為一體,再也不分開。”我已經說不出話來,甚至也無法呼吸,我覺得自己快被她給吞沒了,即便如此,身體也無法掙紮。會死嗎?會死嗎?“不會死的,阿川,我會保護你。”她鬆開雙手。我如果抓住救命稻草般,貪婪地吸氣,幾乎將肺部給撐破了。與此同時,體內燃燒的欲望抵達頂點,宣泄進她的身體中。她的體內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噴發的體液全都吸進某個無底洞中。真江在我的身上坐起來,她的頭發滑落臉前,借著煤油燈光,透過那絲綢般的發縷,那雙狂熱燃燒的黑眸完全搶奪了我的目光,讓我再無力關注其它。我睜大了眼睛,從她的眼眸中看另一個我,從另一個我的眼眸中,又看到再一個的我,如此反複,如此延伸……直到她伸出右手,我的視線這才轉移到她的手上。那隻手電光火石地落下,在我下意識閉上眼睛之前,插|進我的眼眶中。在我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之前,她的手指正捏著一顆白生生的眼球。左眼的視野一片黑暗,下一刻,劇痛席卷了我的大腦,讓身體不由自主地抽搐起來。我的左眼被真江挖出來了。恐懼,痛苦,我發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真江繼續吞吐著我的欲望,讓火焰再度燃燒起來,就連失去左眼的痛苦也無法吞沒那股快|感。我聽到自己的喊聲開始變調。碰!房門被人踢開了。“發生了什麼事情?”有人在門外喊道,影子在牆上拖曳變形。我卻無法回答,或者說,即便真江對我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即便血液從我捂住眼眶的手指中不斷滲出,我也不想向其他人求救。我或許是著了魔,可是無論自己多麼恐懼,害怕,痛苦,也無法讓自己相信真江的舉動充滿惡意。“沒,沒事。發生了一點小意外,沒事。”我幾乎不相信自己在說什麼。我竟然強撐著,讓唯一可以拯救自己的安全局成員們離開。我被真江壓著,無法起身,對麵牆上搖曳的影子似乎有些遲疑,不知道是否應該就此離開。我僅存的目光落在真江身上,她沒有停止動作的意思,隔著一層紗,偏著頭,淡漠地凝視著那些人,但那並非是看待人類的目光。我相信,那些經驗豐富的成員們從落蚊帳的身影上也知道我們在做什麼。安靜包圍著我們,隻剩下床鋪吱呀的聲音。那些人影麵麵相覷,之後有人悄悄走進來,還沒走上三步,就聽到真江發出冷漠的聲音。“沒聽到阿川說什麼嗎?出去。”“你……”我打斷了那人的話。“真的沒事,隻是太激烈了一點。”那人呆在原地,半晌後,啐了一口,轉身就走。其他人也一個接一個地離開了,最後一人重新帶上房門。真江垂下臉,也不知道是失血還是痛苦的緣故,我的視野模糊得幾乎看不清她的五官了,也說不出話來,隻是看到她伸出另一隻手,放在自己的左眼上,然後將一個東西遞到我的臉前。那是一隻左眼,她的左眼,卻給人一種活生生的感覺,因為連在眼球末端的神經正如觸手般搖擺揮舞。她拿開我捂住左眼眶,我幾乎知道她想做什麼了,沒等我發出聲音,她已經將那隻左眼塞入我的眼眶中。又是一陣劇烈的痛苦,隨之而來的是難以忍受的麻癢,我在兩種極端感覺的侵蝕下,緊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牙齒咬得咯吱作響,眼球神經如有生命般,沿著我的眼眶延伸,搜尋,和什麼東西結為一體。當那些極端的感覺開始減弱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左眼的視野又恢複正常了。不,還是有些不正常。當我試圖看向右邊的時候,右眼的確傳來右側的圖像,可是左眼卻似乎不受控製,自顧轉向左側,如此,視野的範圍變得詭異起來。“你,你做了什麼?真江。”我當然知道她做了什麼,可是我的意思是,她是怎麼辦到的?這種匪夷所思的眼球移植手術,而且這個眼球並不受到移植者的控製。“這是你的超能力?”在能力評價中,真江是C+級,明顯覺醒了超能力,再一次超越了我的水平。即便是個精神病患者,也是個怪物一樣的天才。真江的左眼眶此時同樣在流血,可她宛如完全感覺不到痛苦。絲綢般垂落的黑發,生硬淡漠的臉,黑洞洞的眼眶,幽深的眸子,令人寒毛倒豎的景象,和我在她體內感覺到的火熱截然相反,然而這種反差同樣具備著邪惡的美感,反而讓我再一次抵達頂峰,在她的身體中爆發。“這樣……”真江將我的眼球塞進了自己的眼眶,完好的右眼凝視著我,那隻嵌入的眼睛卻左右上下亂轉,片刻後恢複正常,同樣用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凝視著我。“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阿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