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厄夜怪客 第0146章 疊加(1 / 1)

一張巨網包裹著我和二十米外的盲眼者,我或者他的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會讓交織的網線彎曲移動。注視這張巨網的變化,我感到腦漿似乎要沸騰起來。除了抓在手中的匕首,我感覺不到任何觸感,除了眼前的敵人,再也看不到他人。激戰的聲音離我遠去,嗅不到任何味道,甚至連自己是否還在呼吸也無法確定。在這個如同地震般搖晃的異世界裡,似乎隻有我們兩人的存在,而我卻隻是一個不完整的靈魂。可是就算失去了聽覺、味覺、嗅覺、大部分的視覺和觸覺,卻沒有給我的行動造成任何阻礙。我的意誌仍舊主宰我的行動,可是構成這些動作的細節,卻已經不屬於自己。控製這個身體的是另外一個和自我本能平行的意誌。我突然意識到,正因為這個意誌接替了對身體的控製權,自己的大腦抽調了控製身體所需的運算量,集中在連鎖判定的才能上的緣故,才讓我看到這個異常的世界。我所看到的巨網籠罩的異世界,正是一個龐大而細致的連鎖因素網絡。我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在我體內的,也不僅僅是一個意誌,一種血液,一個本能。“江”就在這裡。這一刻,她的意誌顯得無比清晰。這張網絡中,每一條線就是一個因果,無數的因果交彙,產生了最終的答案。我無法理解這些網線聯動的本質,但每一個動作所產生的結果,都以可視的形態直接呈現出來。沒有任何聲音,沒有多餘的物事,過程的意義變得微不足道,隻有行動產生的因,和影響行動的果。也許這一刻是應該熱血沸騰的,可是我完全感覺不到,當然也沒有平靜,沒有喜悅,沒有悲哀,感受不到恨,也感受不到愛,無所謂信心,也無所謂殺戮,感知這些情緒的生理反應已經徹底被剝奪。在這個異常世界裡,人的感受性徹底失去意義,隻剩下目的和結果,如此純粹的理性,又是何等深深的寂寥呀。然而這份寂寥於此時的我而言,也不過是一個無意義的形容詞罷了。所以,我不會失落,也不會動搖。高速通道穿越網眼,直抵盲眼者的身前,網線太過密集,無法避開的地方就會被通道切斷。通道外的網線驟然扭曲,絲絲在盲眼者身上纏繞成繭。我不清楚從外界看來,我們之間產生了何種現象,但是在我的視野中,隻剩下一根線直穿過通道,接連在匕尖和盲眼者的心臟之間。我邁步衝進高速通道,盲眼者在終點處僵如木偶,彼此之間的那根線仿佛擁有一種無形的吸力,將匕尖和心臟之間的距離快速拉近。在最後一刻,盲眼者的細劍從袖子中刺出來,可就像插|進粘稠的膠水中,隨即被更多的網線裹住,方向偏移,行動停止。匕首毫無阻礙地插|進了他的心臟。沒有任何感觸,這是在攻擊時就已經確定了的結果。我拔除匕首後退,異世界如同玻璃般轟然粉碎,正常的世界擠入眼簾。刹那間,聲音、觸感、味道和混沌複雜的情緒紛至遝來,一股腦地湧進我的身體。心臟亂七八糟地跳動,呼吸也被淤塞,大腦暈眩劇痛。所有這些亂象就像是火山爆發,洪水峰湧,我覺得自己在一瞬間被這股洪流拍得粉碎。下一刻,身體的某一部分似乎斷裂了一般,大部分的知覺即刻海潮般退去,隻剩下一種沉悶的嗡嗡聲。辛辣灼熱的液體從鼻子、耳朵、眼睛和喉嚨處湧出來。我一摸,滿手都是血。這些血起初還是一絲細流,片刻後就泉湧出來,順我的臉頰、脖子、肩膀和手臂流到匕首上,再通過匕首鑽進盲眼者的心臟中。不一會,站在我跟前的盲眼者也從五官中滲出血液。呼吸間,他的眼球被翻滾的血液吞沒,皮膚和肌肉也一寸寸地融化,不消片刻就變成一團人形的血液。這些血液雀躍著,騷動著,沿著去時的路線,湧回我的五官中。在那熟悉的異物入侵感和劇痛中,我感覺到體內被填補著,頭腦重新變得清晰,力量也迅速充盈。“江”的意誌變得十分平靜,但平靜中似乎醞釀著新的蛻變,最終徹底在我的身體中沉寂下去。我仿佛從噩夢中醒來,周遭的環境明明還是那副模樣,卻讓我覺得更加光明和清新。那種如夢似幻的神聖感也變得平凡起來。又是一聲巨響,不遠處發生了劇烈的爆炸,四個人影從煙霧中射出來。剩下的兩名敵人轉身就逃,走火和斑鳩正待追上去,AI、銼刀、芭蕾熊和桃樂絲已經攔截在他們的前方。“讓他們走。”桃樂絲說,“我們沒有時間了,儀式即將完成。”“怎麼回事?”走火問道,一邊用拇指揩去嘴角的血跡。他的衣裝被撕裂多處,卻顯得從容沉穩,反而令人覺得他仍舊遊刃有餘。“看那邊。”桃樂絲說著,朝我這邊看過來。和之前沒什麼區彆,盲眼者死後,一個和他幾乎一模一樣的光人就地浮現,繼而化作流星投向祭壇深處的棺柩。第六個棺柩亮起金黃色的光。這些光是從棺柩內部散發出來的,沿著每個棺柩噴發的光柱,更多的螢火蟲般的光點灑向半空。六個棺柩都被激活後,內部的光芒開始膨脹,似乎隨時會被撐破一般,如同冷櫃中的沉重凍氣,不停從棺柩的邊緣滿溢出來。走火立刻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祭品並不一定需要我們?”他沉聲道。“烏鴉最先察覺的,隻需要六個死者的……靈魂?”桃樂絲的頭垂下去,又變成怯懦的聲音。“看樣子儀式還沒有完成。”走火端視著祭壇深處半晌說道。他這麼說並非是有原因的,那些膨脹的金光似乎在棺柩中掙紮,卻被牢牢鎖在其中,除此之外,外相沒有更多的變化。祈禱聲並沒有完結,似乎還要持續一會兒。在那個方向,正在和惡魔僵持的富江突然抽身狙擊回返的兩名魔紋使者。“BT,回來!”走火喊道。劇烈的震蕩波過處,兩名魔紋使者措手不及,驚叫一聲就被吞沒,如被澎湃的浪潮拍打著,齊齊飛起來,撞在立柱上,深深嵌進去。當震蕩波消失時,兩人已經變得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來。一個呼吸間,那根立柱從兩人所在的地方截斷,堅硬的巨石轟然倒地。富江就在激揚的塵埃中,漸漸和惡魔附身者拉開距離。對方並沒有追擊,也沒有理會聲勢浩大的立柱崩解,一邊用冷漠無機的目光注視著我們,一邊回到祈禱者們的身前。我們立刻和富江彙合。富江的喘息有些劇烈,衣服有些殘破,但似乎沒有受傷,或者傷口已經愈合了。“那家夥……真厲害。”富江叉著腰,身體彎下來,好一陣才緩過呼吸,“我討厭客場作戰,而且這個身體還是太虛弱了。”她全身大汗淋漓,好像隨時會脫力的樣子,我不由得上前攙扶她。富江將手臂環過我的脖子,搭在我的肩膀上,就像是將所有的重量都壓上來那樣沉重。這麼狼狽的模樣,在我記憶中還是第一次見到,但是卻仍舊充滿硬氣的感覺。“用臨界兵器也無法突破嗎?”走火皺起眉頭。彆看現在我們全員皆在,末日真理的護衛隻剩下一人。可是無法應付惡魔的話,就談不上進行突破。範圍性的折疊空間足以抵消所有人的攻擊。更何況祈禱者本身並非毫無防禦,戰鬥剛開始時,AI的子彈就被一層電光護罩擋住。“現在怎麼辦?儀式馬上就要就結束了。”富江似乎早就知道異狀的原因,一點驚訝的神色都沒有。雖然這麼問,可是臉色卻十分平淡。我知道這是因為她並不關心大黑市,也不關心其他人的緣故。對她來說,就算降臨回路完成,也不會對她的生活造成破壞。因為她的生活一直很簡單。作為重度患者,可以想象她在精神病院中的生活是多麼單調,也許就是為了打發枯燥的時間,才誕生了擁有妄想體驗才能的左江吧。進入末日幻境後,富江顯得極度雀躍,就像從一個黑暗堅硬的囚牢中解放出來,所有那些驚心動魄的遭遇,對她而言,其實是夢寐以求的調味料吧。衝向危險,體驗極限,蔑視死亡,從精神病院中逃脫出來,她需要的隻是一份刺|激的生活而已。她此時站在這裡,純粹是因為我在這裡。她所做的一切,隻是因為我也在做。無論末日真理也好,網絡球也好,黑巢也好,加入哪一方都無所謂,因為她早已經涉及進來了,無論朝哪個方向前進,刺|激、迷幻和危險都不會離她遠去。就是這般,拋開自己的過去,津津有味地啜著毒藥。我相信其他人也能夠看出來這一點。所以,他們不喜歡她,作為同伴無法信任她,我能夠理解這樣的想法,也無法辯解,因為富江,不,在全體性的“江”來說,她就是這樣的存在。“桃樂絲有一個計劃。”我說。“說說看。”走火看向桃樂絲,“你們似乎已經確認這個計劃了,既然如此我也不會反對,你覺得成功幾率多大?”“百分之五十,但,但是我們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桃樂絲怯懦地低聲說,但是表情卻並非那麼回事。每次看到她這副語氣和神情截然相反的樣子,總會產生相當強烈的違和感。“看到那些棺柩中金光了嗎……”桃樂絲說:“那,那是十分暴躁的能量。”“當這些能量聚集在一起時,就是這個祭壇最脆弱的時候,為了限製和引導能量,他們必須更加專注。計劃是在推動儀式完成的能量聚集在一起時,將回路破壞掉,釋放這些能量,一口氣將祭壇摧毀,身處中心的那些家夥根本沒有逃生的可能。”走火點點頭,提出最關鍵的問題。“你確定能夠突破防禦圈,對祭壇核心進行攻擊?”“烏鴉……應該可以做到,他的才能很厲害,之前你也看到了,那種壓倒性的力量。”桃樂絲這麼一說,其他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在我的身上。“什麼?阿川,你又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富江用力夾住我的脖子,我的臉被擠進她的胸部上,立刻體會到了窒息的感覺,“了不起啊,不愧是我的男人。”“的確令人驚訝,那是才能嗎?”走火說:“不是超能力?”我知道他們說的是之前對付盲眼者的事,但是身處異狀的我,無法感受到當時到底產生了怎樣的景象。對當時的我來說,隻是將匕首插|進毫無反抗之力的敵人心臟,僅此而已。“他的超能力是快速移動。”桃樂絲說:“但是他的才能可沒那麼簡單,他能夠看到事物運動的關聯,也代表他可以破除這種關聯,並導致連鎖性的破壞。是這樣吧?烏鴉。”“是的。”“祭壇和儀式的運作,依靠這些神秘而複雜的回路和機器對能量進行限製和運轉,這種關聯細致又複雜,隻要破壞關鍵的一點,就能造成整體的崩潰。”桃樂絲說。“然後呢?要破壞這關鍵的一點,光是烏鴉的力量,似乎並不足夠。”走火說。“是,是的。不過……我們有一把臨界兵器,加上走火你的超能力,應該可以做到。”走火沉吟了不到三秒鐘的時間,隨即環顧其他人說:“我的超能力可以暫時增幅臨界兵器的力量,可是這種增幅不是沒有代價的,除了烏鴉之外,每個人都會有一半的幾率死亡。但是我希望你們能夠……”“彆說這些廢話了,走火。”芭蕾熊打斷了走火的話:“不就是一半的死亡幾率嗎?我們什麼時候有過比這個更高的生還率?”“反正也沒其他辦法了,都到這一步了,我可不想放棄任務。”銼刀拋著匕首說。“總得做些什麼,才對得起死掉的兄弟。”AI笑起來。“沒問題。”斑鳩平靜地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鏡。“不是挺有趣嗎?”富江顯得興致勃勃,“我可不覺得自己會死在這種地方。”我環顧這些人,他們的眼中哪怕一絲忌憚和恐懼都沒有,就像真把這種賭命式的行為當成家常便飯一般。也許再過不久,再經曆更多的事情,我也會變得和他們一樣。然而,儘管我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貪生怕死的家夥,但若換做現在的自己,為了一個短期內和自己無關的城市和人們的生命,來進行一個概率隻有一半的俄羅斯輪盤遊戲,一定會猶豫和遲疑吧。無論是處於什麼理由,都讓人覺得了不起。因為自己找不到這樣的理由,才會羨慕,才會憧憬,希望自己總有一天也能擁有這份決然。無論那是責任,情感,還是其他的什麼東西使然。“那就這麼決定了。”走火表現得十分平靜,沒有任何感慨和激動,就像一尊磐石。他轉朝我看來:“烏鴉,有臨界兵器的啟動權限嗎?”“沒有。”“那麼那個惡魔就不能現在殺死,攻擊的時候,必須有人將他引開。”他看向富江,“BT,沒有臨界兵器的話,辦得到嗎?”“應該沒問題。”“很好,你不用參與增幅,準備行動吧。”走火說道。就在這個時候,響徹祭壇上空的祈禱聲突然停下來。並非被打斷,而是已經完成了。這個變化頓時讓眾人心中一緊。“看!”芭蕾熊叫起來。棺柩中的金光開始收縮,說減弱也許不對,似乎有一股吸力將黃金色的光芒壓縮起來。棺柩底部似乎打開了一道閥門,沿著六芒星的軌跡,金光緩緩地流淌出來。速度不快,卻徹底將藍色的電光壓住,就如同鐵水在爐軌中流動,擁有一種沉重濃烈的感覺。“開始吧,走火!”芭蕾熊第一個開口道。走火環視諸人。“是時候了。”AI微笑著對他說。走火點點頭,看向富江。富江將刀狀臨界兵器打了個轉,將握柄遞向他。走火接過臨界兵器,手掌從刀體上抹過,看不出做了些什麼。然後,他看向其他人,問道:誰先來?芭蕾熊第一個走出來,說:“我來。”走火沒有二話,突然將刀體紮進芭蕾熊的心臟部位,將他捅了個對穿。芭蕾熊的喉嚨立刻咳出血來,瞳孔也在迅速渙散,根本沒來得及說出一句話,走火已經將刀體抽出來,他的身體便嘭的一聲倒在地上,再也不動了。看上去根本沒有任何存活的機會,但我卻發現一些奇異的狀態,例如他的傷口一點血也沒有。雖然走火說過,生存幾率隻有百分之五十,但誰也想不到過程會是這樣。好一會都沒人說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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