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厄夜怪客 第0148章 落幕(1 / 1)

我朝巒重揮起刀狀臨界兵器,震蕩波再一次和電光護罩對撞。重複著電蛇亂舞的景象,另外四名祈禱者們吐血倒地,防護罩也隨之消失。剩餘的震蕩波吞沒了唯一站立著的神父巒重。光線和空氣紊亂起來,幾乎看不清其中的人影。無數的蝗蟲席卷而來,連成遮天蔽日的黑幕,黑幕又變成了影子,富江和桃樂絲出現在我的身邊。可就在這混亂的視野中,再次響起了巒重的聲音,他說了幾個不明意義的音節。我們腳下亮起一個又一個蝌蚪般的黑色光芒,填滿六芒星空曠的內部。貼著地麵彌散的嫋娜白霧中,綻放藍光的電路板狀回路構成祭壇整體,綻放金光的六芒星構成祭壇的核心,綻放黑光的蝌蚪花紋填充祭壇的核心。“那隻惡魔是最後一個祭品!”富江大聲說。可我已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一瞬間,這些光狀的紋理以紡錘體為中心旋轉起來,我們站在其中,好似整個世界都在令人眼花繚亂地旋轉。惡心、暈眩,頭重腳輕,甚至產生了失重的感覺。“還沒結束。”桃樂絲叫起來:“烏鴉!”我知道,我知道。我撐著膝蓋不讓自己倒下,眼前那個巨大的紡錘體機器中,有螺旋狀的光亮在形成,和末日幻境的日記中描述的節點一模一樣。紡錘體的外殼在一種無形力量的拉扯下一片片地剝離,顯得如此脆弱,最終的儀式即將完結,這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阿江,阿江,阿江!我在心底呼喚體內的“江”,沒有那一刻比此時更需要她的力量。似乎聽到了我的呼喚,所有負麵的情緒和生理反應一掃而空。我睜大眼睛,就好像眼球要迸出眼眶外,一眨不眨地盯著前方。我感到自己的腦漿再一次沸騰起來,心臟的鼓動和血液的流淌幾乎占據了所有的聲音。我的呼吸變得如此緩慢,以至於錯以為自己停止了呼吸。我要結束這一切,我要阻止降臨回路出現在這個城市,這是我的願望,也隻有我才能夠辦到。“所以,請賜予我力量吧,江。”我高高舉起刀狀臨界兵器。視野在搖晃,一切都是紅色的,地麵失去形狀,沒有的物事都在遠去,隻剩下前方的紡錘體機器。這個失去了形狀的世界被深沉的紅色和死寂包圍著,除了手中的刀狀臨界兵器,我感覺不到任何物質,聽不到任何聲音,情緒失去意義,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我就像一個殘缺的靈魂,但並不是孤獨的,有一個意誌就藏在這個似乎不屬於自己的軀殼中。數不清的因果線悄然浮現,密密麻麻地交織在我和紡錘體機器之間,不停地擺動、斷裂又形成。我要集中一切攻擊力,將眼前的紡錘體機器摧毀,於是身體開始行動,它無關乎我的意誌自行調節,高舉刀狀臨界兵器的手臂落下。因果線迅速湮滅,又重新構成,它們擰成一條巨大的繩索,鞭打在紡錘體機器身上。在那一瞬間,這個空寂的異世界瓦解了,如同玻璃被打碎,完整的世界攜帶巨量的信息再一次湧入我的腦海。無法承受的痛苦衝破了堤壩,大腦好似在蒸發,感官沒有響應,我想昏厥,但是身體仍舊自顧自地運作,去承受這仿佛無儘的負荷。在我的認知中,再沒有比這更殘酷的折磨。我的左眼在痙攣,它擺向右眼,就看到右眼球像被壓碎的蘋果一樣,和血液一起迸出來。隻剩下一半的視野中,一切都是扭曲的,就像是畢加索的畫。一個人影懸浮在紡錘體機器的前方,好似紙片一樣被撕碎了。紡錘體也如麻繩一樣,好似有一隻巨大的手掌握著,用力拽扭,但是一團光籠罩著它,讓它不至於倒塌。這一切對我而言都是無聲的,遲緩的,隻剩下黑白兩色,我甚至感覺不出來,自己是否仍舊站著,或者隻剩下了一個脫離軀殼的靈魂。視野在轉動,桃樂絲出現在麵前,嘴唇一開一合,她在說什麼?她抓起一樣東西。啊,那是我的手,以及手中的刀狀臨界兵器。紅色的液體覆蓋了刀麵,分不清那是熔岩還是血液,血紅色的帶狀氣體飄動著,如同觸須或是有生命的火苗。她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胸膛,用力一挺,讓長刀貫穿了身軀,然後推了我一下。沒有推開,從她胸部的傷口處,有無數紅色的脈絡在蔓延,一下子就鑽進她的四肢,侵入她的脖子,那張稚氣的臉也因此變得猙獰可怖。桃樂絲明亮又深沉的眼睛失去色澤,仿佛蒙上一層灰白色的霧氣,頭部像是斷線的木偶一樣歪向一側。緊接著,這個了無生氣的身體融化了,無數的血液倒灌回來。我終於又擁有了身體的感覺,仿佛有植物在其中紮根,以無法想象的速度生長。隨之而來的是聲音、顏色、觸感和味道。右眼眶中有一團東西在凝結,缺失了一半的視野霎時間拚合。刀狀臨界兵器劇烈地顫抖,手臂似乎被這種顫抖牽扯著,舉起來又揮下。一陣狂暴的颶風呼嘯而去,原本就無比扭曲的紡錘體機器好似風化一樣,突然靜止下來,隨即如沙子般一粒粒地散去。紡錘體機器內部,那團螺旋狀的光亮如同脫韁的野馬,穩定有序的旋轉變得紊亂,無數的光線被甩出來,亮度也隨之劇烈膨脹。那些四散飛射的光線所經之處,空間被剖開,石頭被削割,遍布地麵、四壁和天頂的回路被斬斷,立柱轟然倒塌,無數的岩石從上方墜落。祭壇開始瓦解了,而我隻是靜靜看這頹廢壯烈的一幕。我知道此刻有多麼危險,可是身體好似被震撼了,連舉手投足都做不到。更多的光線被拋出,如同馬蜂一樣向我襲來。我被身邊的富江撲倒,光線在我倆周遭割出一道道槽口。富江有力的臂膀抱住我,我們的身體正在下沉。在徹底融入地底之前,在視野徹底變成一片黑暗之前,我看得一清二楚。螺旋之光瓦解了。黑暗中,有一股力量追逐著我們。大地好似變成一塊柔軟的麵團,被一隻無形的巨手肆意揉捏,而我們就藏身其中。我告訴自己要堅持下去,可是意識好似飛走的螢火蟲般渙散,隨即徹底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有誰在呼喚我。阿川,阿川,阿川……眼皮沉重,四肢無力,在睜開眼睛之前,感覺自己被一種輕柔的冰涼包裹著,讓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托這道冰涼的觸覺之福,我的身體似乎又恢複了氣力。我勉力睜開眼睛,朦朧的視野中,一個短發的人影在搖晃。“你終於醒了,阿川。”聲音好似雷聲一樣在耳中轟鳴,震得我的腦袋快變成了漿糊。我難受地晃晃頭,臉偏向一側的時候,有什麼東西浸入鼻孔中。啊,是水,我正漂浮在水麵上,沿著河岸順流直下。水流聲、蟲鳴聲以及濤濤的林聲開始清亮起來,山野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霧氣裡。光是沉暗的,天空的繁星已經漸稀,隻剩下數顆拱衛著蒼白的半月。下一刻,暗淡的夜色驟然變得稀薄,就好似走上台階一般,又好似墨色被流水衝刷一般,一層層地亮起來。並不感到刺眼,如同絲綢一樣柔軟溫暖的光明撕破了霧氣。飄過一處水彎,遠方靜靜矗立的層巒疊嶂之間,一輪橘紅色的光從山坳升起。我感受到那光的溫暖,它伴隨清風拂過我的臉側,一直向後飄去。它所過處,波光粼粼,山林頓時煥發生機,隱藏在寂靜山林中的聲音如同奏鳴曲般響起。我這才感到自我的存在,就像剛從一場奇形怪狀的噩夢中蘇醒,貪婪地呼吸著清爽的空氣。我扭頭看向另一邊,女人那張堅毅的臉近在咫尺,在淡金色的光輝中變得柔和,就連那道從額頭穿過右眼的傷痕也不再猙獰。這並不是富江原來的身體,但在那唯一睜開的左眼中,我看到了富江的靈魂,她就寄宿在這個新的軀體中。“阿江……”我呼喚她的名字。“是我,阿川,我們活下來了。”富江從身後攬著我的肩膀,不讓我沉下去。我們一起仰躺在水麵上,不再說話,有一種靜謐和安寧環繞著我們。漫長的厄夜終於結束了。曾經發生的一切,化作記憶存留在我的腦海中。明明隻是數個小時前的事情,卻像是過了好多年。輪廓都已經模糊了,隻剩下那些人的音容笑貌沉沉浮浮,走火、斑鳩、芭蕾熊、AI、銼刀……然後,連他們也悄無聲息地沉入深深的記憶之海中,一絲泡沫都沒剩下。休息了一陣,肩膀一緊,水花聲嘩啦啦地響起來,富江拖著我遊向岸邊。等我們相互攙扶著上了岸,回頭望向河水上遊,已經再也找不到曾經落腳的山腰,也看不到那棟孤零零的農舍了。我們已經離開了很遠吧。空氣中沒有任何異動,隻是一個普通的清新的山中清晨。祭壇和螺旋節點毀滅時的景象在腦海中如流星般劃過。死了那麼多人,發生了那麼多的事情。無論隱藏了多少秘密,神秘的地下基地也再不複存,除了我和富江以外,還有誰能活下來呢?是的,一切的確都結束了。那些血腥、詭異、秘密和犧牲,全都埋葬在深淵一般的地底。我想起桃樂絲,那個女孩在最後一刻,還是將自己當成了力量增幅的極品。我必須承認,自己從來沒看穿過她,完全不了解她的想法,也無法判斷她到底是怎樣的人。她不是江那樣的人格分裂者,但是她的精神世界同樣複雜。她還活著嗎?她應該有百分之五十的生存幾率。富江將已經終止運作的刀狀臨界兵器插在河岸上,在我身邊坐下來,突然把一個小熊玩偶遞過來。“這是……”桃樂絲的血腥玩具。“她可沒那麼容易就死掉。”富江說,“去照照自己的臉吧。”我遲疑著接過小熊玩偶,走到水邊,垂頭去看自己的倒影。發絲上的水珠滴在河麵上,泛起一陣陣的漣漪,蕩漾的人影輕輕搖晃起伏。我的臉……我驚訝地張開了嘴巴。為什麼一開始就沒覺察到呢?右眼是翠綠色的,明亮中帶著稚氣。那不是我的眼睛,是桃樂絲的。我看著倒影,她似乎也在用這隻翠湖般眼睛,在河麵的倒影中靜靜地凝視著我。原來是這樣啊。刀狀臨界兵器刺穿女孩的胸膛後,她的確化作血液進入了我的身體。我的右眼原本已經在高度負荷下徹底粉碎,可是之後又再度生成。原來讓它再生的並不是體內的“江”,而是桃樂絲。我輕輕觸碰這隻右眼。她沒有死嗎?她和“江”一樣,變成了“絲”嗎?我眨著右眼,並沒有什麼獨特的感覺,左眼也一樣。她們似乎在體內安靜地睡著了。我站起身,端視手中的小熊玩偶,似乎感到一種生命的溫暖。突然,它似乎動了一下,是錯覺嗎?我驚訝地看著那個紐扣狀的眼睛,它一動不動,的確隻是個玩偶呀。頭頂上傳來撲勒勒的聲音,一個黑影落在我的肩膀上。“誇克。”我驚喜地叫起來。進攻開始之前,它就不知道飛到哪兒了,就像是預先察覺到此行之危險一樣。沒想到戰鬥剛剛結束,它就自己找到了我們。真是個聰明的家夥。誇克嘎嘎地對我叫了幾聲,然後歪著頭打量小熊玩偶,猛然朝小熊的紐扣眼睛啄了一下。哎呀,真是個壞習慣。被誇克攻擊的小熊玩偶猛然從我的手中跳起來,落到地麵後邁開粗短的四肢沿著河岸,誇克頓時撲騰翅膀追了上去。我看得目瞪口呆,好一會回過神來,這兩個小東西已經在二十米外扭打在一起。“誇克,回來!”我打了聲呼哨。誇克聞聲落在地麵上,朝我瞥了一眼。趁它不備,身後的小熊突然撲上去,誇克警覺地振翅而飛,落下四根黑色的羽毛。當誇克落回我的肩膀上時,小熊頓時停在原地,直到我將它重新拾起來,仍舊是一動不動,似乎又變成了純粹的玩偶。我摸不清頭腦。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我疑惑地在小熊身上摸索了一陣,沒發現有什麼機關,而且,那種靈活的動作,根本就不像是機關操作的死物。不過這倒讓我想起來了,雖然這隻血腥小熊的手感和外觀都像是布偶,但它的確不是用布做成的。桃樂絲用它進行攻擊的時候,它曾經變成了一種液態物質。我曾經懷疑,它是桃樂絲身體的一部分,就像那種濃稠的血液之於“江”一樣。我回到富江身邊時,富江開心地大笑起來。陽光照耀下,她的短發和臉龐好似被一層光籠罩著。這個身體的原主人,因為自身的氣質,配上那道傷疤和獨眼顯得有些陰桀,不過此時是富江在這身體之中,所以眉宇間反而給人一種爽朗的感覺。黑色的背心濕透了,緊貼在肌膚上,將豐|滿的胸部勾勒分明,水漬一直沿著明顯的腹肌輪廓流淌下來。雖然這個身體外表上比富江原來的身體更加健壯,但這個身體的五官和身材同樣充滿了女性的魅力。我坐在她身邊,摟住她的腰肢。對著小熊玩偶愁眉苦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反正她活下來了。”富江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溫暖又充滿令人心安的力量,“問題是,隻有我們活下來,桃樂絲也變成了這副模樣。接下來該怎麼辦呢?”“梅恩先知會來找我們的。”我確信地說。梅恩女士決定了這個不被人看好的計劃,她一定會隨時關注事態的發展。距離儀式時刻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她一定能從毫無異狀的世界中覺察出來,任務已經完成了。話音剛落,遠方傳來不同尋常的轟鳴聲。我們循聲望去,一個黑點從遠方的天際快速飛來。過了一會,我們終於可以看清那是什麼東西了。是一台雙槳直升機。它並沒有直接朝我們這裡駛來,而是過一段距離就盤旋一會,似乎在尋找什麼。“是從那個地下基地的方向過來的。”富江十分肯定地說。她帶我逃出來時一直清醒著。我們躲進河岸邊的小樹林中,凝視直升機側麵的圖案,以確認是否是末日真理教的反撲。直升機越來越近了,螺旋槳造成的風勢在我們這兒都能直接感受到,沿著河流駛來,機身又壓低了一些。“是網絡球的標誌。”三維狀的複雜球體,以及“N.O.G”三個醒目的字母。“我看到梅恩女士了。”我說。我們頓時站起來,衝出樹林,朝直升機招手。我甚至脫下外套,在頭頂揮舞。“這裡!我們在這裡!”直升機立刻調轉方向,直直朝我們飛來。機身側門打開了,梅恩女士緊抓住披肩,八景也露出頭來,她們朝我和富江眺望,嘴裡喊著什麼,被螺旋槳的聲音壓過了,聽不清楚,但能清楚看到她們臉上的興奮和喜悅。她們朝我們揮手,我和富江看懂了那個意思,連忙向後退開,讓出安置直升機的位置。直升機漸漸落下來,槳風吹得周遭的樹林嘩嘩作響,不得不向後彎去。我和富江在直升機剛落地的時候就跑了上去,誇克似乎禁受不住這強烈的風壓,一直呆在我的肩膀上,啞啞地叫喚了幾聲。我們在門邊被梅恩女士和八景伸手拉了上去,這裡除了兩名駕駛員和我們四人外,再沒有其他人了。我和富江落座後,還有四個人的位置空著。不由得令人心生歎息。這時我聽到八景在耳邊喊道:“就隻有你們兩個嗎?”“不。”我說:“是三個。”“還有誰?快讓他出來,我們馬上要離開了。還要到其他方向再找找。”“她在這裡。”我指著自己的右眼對她說。八景看到我的右眼,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即不說話了,默默回到梅恩女士身邊。我想她誤會了一些事情,不過這個時候我一點想要解釋的精力也沒有。我實在累壞了,不僅是肉體上,更在精神上,我恨不得馬上埋頭在床上不起來。富江已經在梅恩女士對麵坐下了,她跟對方打招呼的時候,梅恩女士根本就認不出她來,一時間氣氛有些尷尬。“是我啦,梅恩女士。我是富江,昨晚和阿川一起加入安全局的,還記得嗎?”“富江?我當然記得,可是你的樣子……”梅恩女士疑惑地朝我看來,我對她點點頭,說:“是的,她就是富江。”“怎麼回事?你看,你們把老人家我弄糊塗了。”梅恩女士露出溫和的笑容。“唉,發生了許多事,真是一言難儘。不過,能夠揀回一條命真是萬幸了。”富江吐出一口氣,似乎這才鬆懈下來,將身體陷入柔軟的椅背中,“我們完成了任務嗎?”梅恩女士閉上眼睛,半晌後露出一個釋懷的笑容。“是的,你們做到了。”可是富江沒有回答,她已經靠在我的肩膀上睡著了。我隨即也閉上了眼睛。這個城市不會在現在就滅亡,我們也活了下來,也許結局不是想象中那般美好。可是……也不是太差,不是嗎?“坐好了嗎?要起飛了。”駕駛員喊道:“還要去轉一圈嗎?但也隻有一圈的油了。”“是的,麻煩你了。”梅恩女士說:“最後一圈,然後我們就回去。”身體一震,我睜開眼睛,窗戶外的大地漸漸遠離,視野變得愈加遼闊起來。我們在天空盤旋了一陣,將曾經戰鬥過的地方儘收眼底,然後一直朝太陽升起的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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