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索為什麼要去打開那個明顯奇怪的保溫箱?她當時的神情和動作十分怪異,就像是被什麼東西附體了一般。說實在的,我十分擔憂她。她就是那種可以讓任何人對她生出好感的女人,更重要的是,她是我在夢境中唯一碰到的人。她和我相比起其他人,究竟有哪些區彆?以至於隻有我們進入了夢境?還好,我知道她的名字和相貌,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找到她,而且必須找到她。不止是瑪索,我也同樣記得那名女鬼、女孩和男孩的長相。那些塗鴉也記得清清楚楚。我不願去想瑪索的下場,寧願認為她就像我一樣蘇醒過來,可是有一個聲音卻在不斷提醒自己,如果她遭遇不幸,反而能讓我們獲得更多的情報。就像對付窮凶極惡的罪犯一樣,如果對方足夠聰明,又很快收手,那就很難抓住。但是如果他繼續犯案,那麼線索就會接踵而來,直到真相大白。我們希望能夠在慘事發生之前製止對方,但實際情況是,如果對方不製造慘事,我們就無法捉住他。我將手臂從富江的豐胸裡拔|出|來,擱在頭上。在天亮之前,好好休息一下吧。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似乎距離閉上眼睛才過去了幾分鐘。沒有做夢,卻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若有若無地飄蕩,偶爾能感覺到身邊的人有動靜,想要睜開眼睛,眼皮卻十分沉重,頭部和身體也無法自如轉動,好似靈魂被囚禁在一個堅固的牢籠裡。雖然覺得隻要靜下心來,就能深沉睡去,但是莫名有一種恐懼感,好似一旦跌入黑暗的深遠,就永遠無法醒來了。所以,我在昏沉中拚命掙紮。當一縷光將眼簾映得生白,時鐘的響聲傳入耳中,我頓時掙脫禁錮,猛然睜開眼睛。我覺得很困乏,盯著天花板半晌才感覺好了一些。我嘗試活動身體,脖子和背脊好似生鏽了的齒輪。門被人推開,腳步聲靠近,富江的臉進入投向天花板的視野。她垂頭看著我,略一低下視線,就能看到她因彎腰呈露出的深深乳|溝。落地窗的窗簾不知什麼時候被束起來,灑進的陽光將她的輪廓染上一輪金光,充滿生機,精神奕奕。我這才意識到,已經是清晨了。“你又做噩夢了?”富江在我的額頭吻了一下,“早餐已經做好了,快去洗臉,你的臉色可不怎麼好。”“你做的?”我還是有點茫然。“咲夜做的,賣相還不錯。”昨日的記憶一股腦湧出來,頓時衝淡了昏沉的感覺,以及那個詭異絕倫的夢境。我努力回想,覺得自己當晚整理過的思緒,此時卻變得有些支離破碎。就像是日光不僅衝淡了陰霾,也在驅散黑暗的記憶和思想。也許我應該用紙筆記下來,可我實在太疲乏了。“我又做了那個夢。”我說。富江沒有說話,隻是側頭用明亮的目光和我對視。她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夢。“我遇到了一個叫做瑪索的女人。”我不知自己是想告訴她,還是告訴自己,“我想救她,但是可能失敗了。”如果換作其他人,也許會安慰我說,那不過是個夢,但我卻知道,那不單單是一個夢。“可能?”富江隻是這麼對我說:“失敗沒有可能。既然你不確定,那麼我想,你會再見到她的。”“嗯,希望如此。”我在她的開解下心情好了一些。在她的幫助下坐起來,我覺得有點腰酸背痛。“她是個怎樣的女人?”富江說。“心理診療師,高級妓|女。”我想起瑪索的自我介紹,不自覺去摸自己的胸口,可是和在夢境中不同,身上沒有衣服,當然也沒有她給的名片,就連艾琳的照片也不在。我記起來,艾琳的照片在眼鏡店老板的手中,而無論我如何回憶,也想不起名片上的內容。啊,這才是現實呀。我深深感受到夢和現實之間,白天和黑夜之間,隔著一道深不見底的懸崖,站在這端眺望那端,所見之處被遮掩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中。“妓|女?我的技巧可比妓|女好得多。”富江勾起邪魅的微笑,將頭垂向我的雙腿間。我的精神有些頹靡,可是身體卻敏感地產生反應。舒暢的感覺如電流一般沿著神經奔馳,戰鬥結束時才過了一分鐘。她輕車熟路地將白濁的液體吞進肚子裡,意猶未儘地舔了舔舌頭。正如她說的那樣,我的身體好似卸下鉛塊,腦袋也在快|感的衝擊下變得清醒。“看,這樣不是好多了嗎?”富江將我拉起來。我下到客廳時,咲夜正將圍裙解下來,飯桌上的早餐和我平日做的沒什麼區彆。黃油麵包、牛奶和煎蛋,看上去熱氣騰騰,在這個國家也隻有這些東西了,早些時候覺得新奇,不過這一陣倒有些懷念國內的菜肴。“早上好,阿川。”咲夜聽到動靜,轉過身來跟我打招呼。她的氣色不錯,似乎昨晚的尷尬都一掃而光,臉上沒有半點勉強的樣子,就好像在大黑市和我同居時一樣。雖然昨晚和富江不怎麼對付,不過現在那種針鋒相對的感覺卻淡了許多。她今天穿上牛仔褲,雙腿顯得更加修長有力,上身仍舊是白襯衫,隻是將下擺打起結。我洗漱完後戴上昨天買來的眼鏡,盯著鏡子打量了一番。覺得頭發有些長了,於是問咲夜要了一根橡皮筋,疏了個背頭紮起來。不知為何,鏡子中的臉有時會產生扭曲,變得輪廓深深,如病人般慘白,可是眨眼後卻又完全正常。第一次看到那張臉,我嚇了一跳,但漸漸就習慣了。那是誰的臉?但一定不是我的臉。我所見過的人中,也沒有人長得那樣。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精神衰弱產生幻覺,還是有某種力量給我的提示。“聽阿江說,你最近經常做噩夢?”咲夜小口小口地撕著麵包,一邊問道。她對富江用上了昵稱,似乎真的心無芥蒂了,我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嗯,應該和這次的任務有關。”我說。“你的報告做好了嗎?”她這麼一提,我才想起來。昨天發生的事情太多,還沒有來得及將報告整理出來。不過,如果那個關於精神病院的夢境很頻繁的話,再怎麼努力做報告也趕不上進度。我有些擔心榮格會發火,他的態度不溫不火,卻是個謹慎儘責的人,絕不允許隊員放任自流,特彆不待見辦事拖拉的家夥。“不要擔心,我已經做好了。反正我們是搭檔,算在一起也不會遭人閒話。”富江在另一邊毫不在意地說。聽她這麼說,我終於放下心來。富江是揣摩人心的高手,她說榮格不會追究,那事實就應該是那樣。不過我所經曆的事情有些匪夷所思,在會議上說明後,其他人應該也會諒解,說不定還會感到興奮吧。從第三者的視角來看,的確是一個有趣而且意義重大的經曆。在前往彆墅的路上,我將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重新篩選拚合,一一記在筆記本中。過去還是個學生的我,有時會為自己比他人掌握了更多的知識而沾沾自喜,可是從末日幻境出來後,我愈發感覺到自己的知識麵太過貧瘠。經常用到的武器應用、戰術戰略、心理分析和情報篩選,全都沒有經過係統的學習。外語也是馬馬虎虎,隻能進行普通的日常對話。現在我又覺得自己缺乏一些繪畫的天份。我想把腦子裡的那些人物和塗鴉畫出來,但是才勾了個輪廓就撕掉了,我可不想被人看到這些連幼兒塗鴉都不如的東西。當我將揉成一團的稿紙塞進口袋,咲夜平視前方的臉上浮現一種怪異的表情,我覺得她肯定看到了,不由得十分尷尬。雖然小學時上過素描課,不過當時在班裡也不過是中等水平,加上不感興趣,所以那些技巧早就所剩無幾。於是筆記本裡就隻剩下這幾行字:——現實——艾琳·瑪爾瓊斯:精神病院大火的當事人。馬賽:艾琳的兒子,父母雙亡後離開小鎮,據說看到了母親艾琳,疑其未死,因之重返小鎮。眼鏡店老板:精神病院大火的救火者,愛慕艾琳,艾琳已死的人證。恩格斯:警長,疑是精神病院大火的知情者,並試圖掩蓋證據,可能和凶手有地下交易。——夢境——精神病院:產生原因不明,所處時間疑是大火發生前的當夜。外廳是教堂,供奉聖母瑪麗亞。內部是病棟,可能在進行人體實驗。107室和113室有塗鴉,門牌被摘掉,用利器刻上門牌號,內部會誕生怪物,推測怪物和當時房間主人的遭遇和潛意識有關。女孩:詳細情況未知,疑是精神病院的患者,或是患者親屬,可能亡故於十年前的大火中,多出現在塗鴉房內及其周邊。男孩:詳細情況未知,塗鴉房怪物誕生後出現,之後脫離夢境。瑪索:另一位進入夢境者,詳細情況未知,可能在小鎮中,但並非鎮民,目前生死不明。臉蟲:疑是病人居室的107室誕生的怪物,當事人看到蟲子形狀,腹部花紋如人臉,和大門塗鴉中的人像相似,第三者看到的是火焰。被捕食後有被灼燒的感覺。女鬼:鬼臉,手術室的113室誕生的怪物,五官和牆上的塗鴉中人相似,疑是被進行人體實驗的患者,腦部有問題。尖叫會產生震蕩波,正麵承受會導致人體分解。失蹤和燒傷兩個單詞畫上圈。雖然在之前對刑事檔案的分析中,所有的死亡方式都是為了為失蹤打掩護,不過既然過去發生過大火,如今夢境裡的精神病院也強調灼燒,火焰很可能是凶手的犯罪標簽,不能和其它死亡方式混為一談。我雖然還能寫得更詳細一些,不過車子已經抵達彆墅。我們剛上了二樓,正好看到榮格從自己的辦公室裡出來。他看過來,和往常一樣,用平靜得令人覺得刻板的表情和聲音打了一聲招呼。“你們來得真晚。”“我的狀態不是很好。”我說。“看得出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嗎?”榮格敏銳地問道。“是的,我說過,我做了一個夢,昨晚又做了。”“看來不是一般的夢。”“是的,我想又必要將這個夢境列入分析範圍。”我將筆記本遞給他。榮格接過去,腳步不停,在進入會議室前翻看了一遍。他在門口站住,將筆記本還給我,臉上浮現慎重的神色。“你必須在會議上分析一下,沒問題吧?”“沒問題。”我們推開門依次走進去。其他人都已經到了,會議室裡和昨天一樣熱鬨,也和昨天一樣,待榮格進去後立刻變得安靜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天的工作開始了。這時會議桌上每個人的位置都放有報告檔,最後進來的我們四人也將自己的報告檔分發給其他人。“按照昨天的隊伍分配,由領隊進行報告,隊伍中的其他人可以進行補充。”榮格平靜地說,然後打開其中一份:“洛克,你們先來。”“好的。”洛克轉了一下手中的墨水筆,將其夾在耳朵上,也不看自己的報告,直接胸有成竹地述說他們的遭遇。我這時才知道,山頂公寓的名字就叫做“精神病院”。據業務員說這個名字雖然不吉利,但是和本鎮的曆史結合起來,卻擁有獨特的魅力,畢竟他們的顧客對象都是充滿好奇心,追尋怪誕和刺|激的人。“也就是說,這個名字是個魚餌。”洛克形容道,“不過,我覺得釣的不僅僅是普通的客人,也許還有彆的什麼意義。很多年以前,傳說中的巫師將名字看得無比重要,他們認為名字中充滿神秘的超自然力量。”“是的,巫師覺得,如果自己的名字被其他巫師知曉,自己的性命就會被對方掌握。”巴赫插話道:“這雖然看上去像是神話,但在現代的科學研究中,名字也有著非同凡響的意義。它代表著特征和傳承,一旦失去名字,存在的作用就會模糊化,從而漸漸失去維係。我想,公寓會不會保存了當年精神病院中的某些遺產?而這些遺產必須在指向性的名字下才能起作用,例如是類似宗教的心理和精神方麵的研究成果。昨天下午,BT讓我查了一個人的名字,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巴赫一邊說一邊起身去擺弄幻燈機,簡直像個迫不及待想要賣弄新發現的孩子。不一會,一個女人的半身像投影出來。那種高傲冷漠的神態,和充滿貴族氣息的服飾,不正是艾琳·瑪爾瓊斯還有誰。“這位女士叫做艾琳·瑪爾瓊斯,是當年火災的受害者之一。她的丈夫叫蒙克·維特,兒子叫馬賽·維特。艾琳出身於一個曆史悠久的家族,祖上擁有爵位,不過到了艾琳這一代已經被取消了,而且就隻剩下她一個後人,可謂是人丁稀薄。艾琳在早年就被確認有精神疾病,和蒙克結婚後就搬到本鎮療養,生下兒子馬賽,負責接生的正是山頂精神病院的原主人斯恩特先生。有意思的是,斯恩特和蒙克是好友,就學於同一所大學,導師也是同一人,同樣擁有心理學、社會學和醫學方麵的博士學位,並且曾經在國家的資助下參與一項代號為‘天門’絕密研究計劃。”“天門?”榮格皺了一下眉頭,“我似乎在哪裡聽說過。”“這是一項得到多個合法宗教支持,沒有公開的機密研究。他們試圖通過人類潛意識、集體意識和死亡幻覺探討靈魂的秘密,並且聲稱取得了一項名為‘思念體’的研究成果。”“思念體?指的是靈魂嗎?”達達問。在座的大多數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我近來翻閱了不少神話、怪誕、靈異和意識方麵的典籍,所以大約知道一些關於思念體的定義。“所謂的思念體從某個具有靈魂生命的母體中分裂出來,不具備自我意識的類似分身的存在。有可能不止一個母體,並有可能擁有自我意識。思念體的產生往往是因為母體有強烈的願望沒有完成,部分意識散落出來就形成了思念體。”我解釋道:“所以,與其說思念體是靈魂,不如說是人類意識的殘渣,而且很可能是死亡前某個最強烈的情緒和願望的混合體。它和靈魂唯一相同的地方,在於它能夠不依賴身體而存在。”“聽起來的確比靈魂更有理論依據,思念體已經被確定是真實存在的嗎?”榮格平靜地問道。“不,它和靈魂一樣,是認為存在卻沒有證據證明確實存在的類型。”巴赫說:“雖然‘天門’自稱發現了思念體,不過無法找到證據。而且在那以後,不知道什麼原因,研究被中止了,所有的檔案也被封存。我駭入相關數據庫,不過裡麵也沒有留下相關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