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麗絲沒有心思渲染自己的故事,可是身處在這個陰暗潮濕的異世界裡,卻令人猶如身臨其境。所有被黑法師抓住的人都會被扔進大鍋裡,變成各種各樣的東西,隻有一個女孩在千鈞一發之際逃了出來,然後被試圖摧毀這個邪惡之地的勇者們救下。這簡直就是月夜床前的黑暗童話。而我們正是這出童話的主角。醜陋的怪物仍舊緩慢臃腫地爬動,可是比起厭惡它們,更多的是一種同病相憐的情感。它們曾經是人,或者是其它動物,卻在邪惡的力量下變成這種非人非獸的姿態,還會被人當成食物吃掉。我已經無法形容自己此時對這些黑袍人的情感了,是憤怒嗎?還是憎惡?心中複雜的情緒太過沉厚,就像是積累了萬千年的灰塵和淤泥,黑色而稠滯,緩緩地流動,麻痹了神經。我們商量了一會,決定還是按照原計劃行動。如果他們擁有自由出入現實和這個世界的渠道,十有八九就在那條街道中。儘管這些黑袍人會使用奇怪的法術,而且人數似乎不少,但是我們並非完全沒有還手之力。而且,為了弄清楚敵人的力量,就必須深入虎穴。可是,雖然愛麗絲剛剛從街道中逃出來,但是在這迷霧中逃亡,已經完全失去了街道的具體|位置。她隻知道是在一處山腹中,需要黑袍人打開一扇進入的門。愛麗絲對往事心有餘悸,聽了我們對當前狀況的判斷後,不由得沉默下來,遲遲不能做出決定。她如何要和我們走,就必須回到那個恐怖的地方,如果不和我們一起,很可能就會被那些黑袍人抓住。我們明白告訴她,呆在這個山區裡,根本找不到離開的辦法。拋開愛麗絲的沉默和猶豫不提,我、榮格和桃樂絲來到被生擒的那名黑袍人的身前,想要從他口中挖出街道的地點和進入的方法。黑袍人虛弱地躺在地上,雙眼緊閉,似乎仍舊沒有蘇醒。就算桃樂絲用力踢了他一腳,也沒有半點動靜。如果不是還能感覺到他的呼吸,還以為他已經死了。桃樂絲臉上寫著“我很不高興”這五個字,蹲在黑袍人跟前,用手指夾住了他的鼻子。過了片刻,黑袍人終於受不了般扭動身體。“彆跟我裝死。”桃樂絲一臉“我早就知道”的表情說。誇克變換而成的繩索解開了遮住黑袍人嘴巴的那一段,他立刻大口大口地呼氣。雖然手腳不能動彈,卻將貼著地麵的腦袋轉過來,透過麵罩的眼洞凶狠地盯著我們,嘴裡發出嘶啞的聲音,說了一連串我們聽不懂的語言。語氣很不友善,顯然不是什麼好話。“說英語。”榮格沉靜的聲調充滿了壓力,“我是國家情報局的人,如果你不了解這個部門,我不介意親身讓你體驗一下。”黑袍人頓了一下,又噴出他們獨有的語言,不過他剛說了幾句就被誇克重新封起嘴巴,悶哼著慘叫起來。因為我命令誇克變換成一段細簽,用力擦進他的指甲中。我對酷刑沒什麼研究,不過也聽說幾種令人疼痛的方法,愛麗絲的故事讓我對這些人半點好感都欠奉,在他服軟前,接連使了幾個小手段。他的眼球都翻白了,拚命用腦袋砸著地麵,濺起一片片的泥水。過了一會,誇克再次解放他的嘴巴,這一次黑袍人喘息了很久,顯得萎靡,再也沒有瞪人和怒罵的精神了。根據愛麗絲的描述來看,這些黑袍人並不都是瑪爾瓊斯家培養出來的手下,就算是也不可能個個都經過拷問訓練。因此,我們有很大把握撬開他的嘴巴。在並非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我不希望桃樂絲采用吞噬記憶的方法。“我希望你可以了解現在的處境。”榮格平靜地說:“你的同伴都死了,所以我們不會馬上殺死你。”他讓開身體,用鞋子踩著黑袍人的頭部蹭向一旁,讓他能夠看清楚愛麗絲她們,“聽著,那個被你們當作獵物的女孩很善良,對酷刑一竅不通,雖然十分憎恨你,卻無法親自動手。所以,如果你能告訴我們一些有用的東西,我們就讓你痛快地死掉。如果你拒絕,我們很樂意幫她這個忙。”黑袍人和愛麗絲的目光碰到一塊,愛麗絲立刻把頭扭開了。可是榮格的說法很巧妙,愛麗絲的表現越是怯懦和退讓,給黑袍人的心理壓力就越大。過了半晌,黑袍人終於開口了,用的是我們都能聽懂的語言。“你,你們,想知道什麼?”他零零碎碎地說,語法不通,而且發聲帶著俚音,十分怪異,聽起來不是歐洲本土人士。不過他帶著麵罩,全身都藏在黑袍下,也無法從外表分彆出他是哪個國家的人。“街道在什麼地方?該怎麼進去?”榮格說。“進不去,外人,開不了門。”黑袍人將視線移到我們身上,“不殺我,我,帶路,給你們開門。”“你說謊。”桃樂絲蹲下來,緊盯著他的眼睛說:“我知道你們會一些奇怪的法術。”她笑了一下,露出潔白的牙齒,“不過,我也會,就像你們把人扔進大鍋裡煮一樣,如果我吃掉你,就會得到你的記憶。”黑袍人和桃樂絲對視半晌,當桃樂絲伸手假裝要碰他的時候,他猛然向後縮了一下身體。“不,不!”他有些慌張地喊道,“好,好吧,我知道了。我,沒說謊。我帶你們過去,給你們開門,否則你們沒辦法,進入。”榮格凝視了黑袍人一會,最終點點頭。“就這麼辦吧。”他說。“你相信他?”桃樂絲抬頭問道。“我覺得他沒有說謊。”榮格看向我,“你覺得呢?烏鴉。”我也看不出黑袍人是否在說謊,可是我們沒有太多的選擇。這些人在這個世界擁有奇特的力量,所以不能排除為了聚集地的安全性而使用一些法術的可能性。所以,就算桃樂絲吞噬了對方的記憶,也很可能因為無法使用對方的法術而無法進入那條神秘的街道。為了防止黑袍人暗中做什麼手腳,誇克化成的黑色繩索解開後,又變成一個擁有鋒利內刃的項圈扣在他的頸脖上。我告訴他,如果他想逃跑,或者做什麼令人懷疑的事情,就會立刻把他的腦袋給割下來。黑袍人慌不迭點頭,這才從地上爬起來。這時愛麗絲也做出了最終的決定,我們將一起行動,在全部死亡前會重點保護她的安全,同樣的,她必須按照我們的吩咐行動。事已至此,我們開始從死去的黑袍人身上剝下他們的袍子,我、恩格斯和榮格偽裝成黑袍法師,女孩則扮成我們的俘虜。黑袍兜帽的帽簷十分低矮,就算沒有戴上麵具,隻要把頭低下來,不開口說話,也很難被察覺出異樣。在我們準備離開的時候,黑袍人果然提出了使用法術探路的要求。“迷霧,無法走通,使用指引之光。”黑袍人低聲下氣地說,在決定合作之後,他的態度變得十分爽快。我們對這個要求早有準備,不過榮格還是跟我確認了一下黑刃項圈的安全性。實際上,黑袍人的法術雖然奇特,但使用的時候需要消耗一定的時間,如果他不信邪地做些小動作,隻要給我一眨眼的功,就能把他的頭給割下來。不過我還是希望他能聰明一點兒,要在這個鬼地方找到一兩個人影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於是,黑袍人在眾目睽睽中吐出一團灰霧,念念有神,僅存的右手伸出食指,插在灰霧中一旋,就像是攪起棉花糖一樣,灰霧在指頭上凝結成一團,漸漸綻放出灰白色的光來。我們驚奇地凝視這光,光並不耀眼,卻在迷霧中充滿了獨特的穿透力。黑袍人的食指在身前輕輕點了一下,手指停頓的時候就像是碰到了某個透明的屏障,灰白的光便突然射向一個方向,並非他的正前方。做完這個法術後,黑袍人讓我們跟著他走。我們沿著光線離去的方向走了大約三十分鐘,沒有碰到其他人,黑袍人解釋說,大部分人都呆在街道中,一部分人去了山頂,來山林中狩獵愛麗絲的全被殺死了。目的地在一片密林中,四周的景色和之前碰到的沒什麼不同,同樣種類的林木和灌木,同樣的充滿迷霧,大雨和電閃雷鳴永恒地充斥在這個世界裡,永不停歇,色彩永遠都是陰沉和單調。有那麼一陣子,這樣不變的景致讓部分人對黑袍人產生了懷疑,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眼神和行動中的遲疑和警惕毫不掩飾地散發出來。不過,在作為頭兒的榮格沒有發話之前,誰也沒有將質疑提到明麵上。終於,我們來到了一株大樹前。若說這棵樹有什麼獨特之處,也許除了黑袍人之外,誰也說不上來,它的大小、種類和樣子足以讓人在越過它身邊時忽略不視。不過黑袍人就在這棵大樹下停了下來,並且用行動證明自己的正確。他再一次吐出灰霧,讓其纏繞在指尖,然後在樹身前畫了一個圓。“準備。”榮格突然說。對榮格的吩咐,咲夜、恩格斯和愛麗絲一頭霧水都寫在臉上。不過當桃樂絲啟動臨界兵器的時候,立刻恍悟過來。“不要耍花樣,如果你把我們扔在危險的地方,在我們被發現之前,你的腦袋就會掉下來。”我警告道。黑袍人的手指停頓了一下,還沒畫成的圓消失了,他突然用雙手抓住頸脖的項圈,其他人都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過後才知道,誇克變成的項圈按照我的意誌,稍微縮了一下,差一點就切進他的喉管裡。“這隻是警告,不要拖延時間。”我再一次壓低了聲音威脅道。黑袍人的身體抖了一下,再一次使用灰霧法術,在樹身前畫了一個圓。當線段接起來時,被圈起來的空間平麵逐漸被灰色浸透,給人一種凝成實質的感覺。黑袍人伸出手輕輕一推這灰色的圓形平麵,它便如一扇門那樣向後打開了。朝裡麵望去,一些家具映入眼簾,似乎是一個房間。我們魚貫而入,發現自己真的出現在一棟房子裡。平房,有些粗糙簡陋,就像是用沒經過打磨的巨石就這麼砌起來似的,縫隙用泥巴和草料糊起來,窗口緊閉著,滿屋子的陰暗。“這是我的家,這裡沒有彆人。”黑袍人對我們說:“能點燈嗎?”這倒沒什麼不可以的,我們從縫隙向外望,能看到荒蕪的前庭和對麵更多的如這裡一般的房子。分不清哪裡是民宅,哪裡是其它重要的建築,房子都分布在一條街的兩端,一間挨著一間,仿佛監獄,不少宅第透出燈光。灰蒙蒙的天空,雨聲淅瀝,身穿黑袍的人沉默地走在街道上,不知道來返何處。這個街道給人一種奇妙的感覺,並不純粹是令人恐懼的。一切都相當原始,就像是回到了中世紀,仿佛這裡的時間在進入近代的前一刻就暫停了。房子裡沒有任何電器,隻分出廳室和廚房,沒有單獨的臥室。牆壁上有一些奇怪的塗鴉和文字,還有一個黑洞洞的壁爐,好像隨時會有什麼人從那裡鑽出來似的,煙道上刻有巨大的瑪爾瓊斯家的十字架,一切都和想象中巫師的家並沒有太大的出入。我們圍著桌子坐下,黑袍的巫師從壁爐旁取出一跟手指長的火柴,在石壁上刮出火來。跳躍的火光照在那張戴著麵罩,看不出真容的臉上,顯得無比的詭異,尤其是麵罩刻意突出的那雙深深的眼洞、略顯蒼老的臉譜和誇張的鷹鉤鼻,就好像是真正的巫師那樣陰森……不,他的確是一個巫師。他依次點燃壁爐和桌上的燭盞,才用一種柔軟的姿勢將火柴吹熄了。不一會,因為陰雨天氣而顯得濕冷的空氣漸漸溫暖起來,黑袍巫師將一個木質的衣架推到壁爐旁,然後拉上擋簾,讓我們更換被淋濕的衣物。女士們先進去了,男人們開始詢問巫師,關於這個街道的事情。“離開這裡,到傳送中心,在十字街。”黑袍人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到這個房間後,他似乎輕鬆下來,可也不敢陽奉陰違。我讓他知道,自己這一群人隻是為了回到現實中,和他沒有無可解的衝突。他似乎也相通了,配合地說起一些我們並沒有問到的事情。“街道”並不隻有一條街,全部的道路呈現“王”字形,到底是位於什麼地方,除了最頂尖的黑袍巫師之外,誰也說不出來。這裡的居民大概有六百到一千人,大部分是瑪爾瓊斯家的屬民,小部分是被抓住後強行轉變的外地人。瑪爾瓊斯家看似在進入近代後就迅速衰敗下來,實際上,對離散的家族始終保持著強大的控製力,這一點當瑪爾瓊斯家創造出這個世界以及黑袍巫師後,就更加強烈了。奇怪的法術,獨有的世界,永生的秘密,用不知名的方法再現了中世紀神秘的瑪爾瓊斯家擁有難以言喻的財富。黑袍巫師的秘密就在於他們的麵罩,所有的法術都來自麵罩,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戴上,但是一旦戴上,據說就會立刻獲得悠長的壽命,並且聽到“神”的聲音,它讓所有黑袍巫師遵從瑪爾瓊斯家的指令,若要違反,就會墮入地獄。並非一開始就從屬瑪爾瓊斯家的,強製轉換而來的黑袍巫師都吃過反抗的苦頭,就像招待我們的這個失去一隻手臂的男人。這個黑袍巫師將麵罩的來曆和瑪爾瓊斯家的力量當成一種超自然現象來解釋,他很早就加入了這個神秘的組織,並試圖用那不甚利索的語言來勸誘我們加入。他相信,自己遭遇到的一切,都是神的指引,對末日的降臨毫無疑慮,他說,隻有“街道”才能拯救世界,雖然現在這裡看上去不怎麼美好,可隨著他們努力地建設,總有一天會把它變成美好的伊甸園。“你們是擁有力量的人。”他對我們說:“這意味你們應該承擔更大的責任。”每個人都對他的表現感到驚詫和愕然,這個黑袍巫師似乎忘記了,是誰切斷了他的手臂,是誰對他施展了酷刑,又是誰給他戴上一個致命的項圈。他曾經想要反抗這一切,可是現在卻反過來跟我們說大道理。先不論他的初衷如何,主導他行動的意誌是否真有道理。我們在立場上本來就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他的觀點。而且,雖然這個製造新世界的技術和力量真的具備對抗末日的可能性,但我不認為單憑技術和力量就能營造一個美好的時間,現在這個陰沉的世界,以及發生在這個世界中的事情,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個噩夢。“這個家夥,腦子被燒壞了嗎?”恩格斯在我耳邊悄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