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院的資金一直都被挪用,孤兒們的生活表麵上光鮮,內裡卻十分不堪,院長本人是個種族歧視分子,其他工作人員也或多或少有諸多不良的習性。有許多證據證明,這座孤兒院的孤兒們遭受過虐待,期間不乏有孤兒非正常死亡,大部分存在心理失常,並有可能一輩子都無法根治。總而言之,就算沒有患上絕症,七個孤兒都同樣身處水深火熱之中,更何況三個女孩都得了絕症。這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文件中並沒有記載。隻是,這座孤兒院最終被付之一炬,真江死亡,凶手是剛上初中的高川。其餘五個女孩作為當事人,同樣受驚過度,精神失常,加上有兩人患上了特殊的絕症,所以六人全被安置進這座封閉的病院中接受治療。而令人在意的是,高川本人,對於“自己是殺死真江的凶手”這一最初的論斷保持沉默,而發掘出來的證據也大都證實了這一點。儘管如此,五個目睹了現場的女孩,對當時情況的描述卻和高川的供詞,以及報紙上的報道完全不同,彼此的證詞之間也存在些微的差彆。有的說高川救了真江,有的說高川是自衛殺人,有的說真江才是縱火的凶手。這導致法律途徑結案後,對於許多人來說,當時的真實情況仍然是個謎團。文件乾巴巴的資料為我展現一幕痛苦的故事。我的心情複雜,就好似有什麼東西堵住了心口,讓自己欲吐不能。這些孩子有著和我,以及我記憶中那些女孩的名字,但她們的命運卻是截然不同。而我看著照片中的孩子,卻發覺自己仿佛在看一出陌生人的悲劇,所有的悲憐、同情和憤怒都基於為這些陌生孩子所遭遇的一切打包不平的心態。這就是我的過去?真是荒謬。我這麼想著,聽到自己發出嗤笑聲,那聲音卻仿佛被硫酸燒過。在我的記憶裡,自己童年是那麼平凡而幸福,有父母,有許多朋友,那些笑聲和溫言還仿如昨昔。為了證明這一點,我努力回憶父母對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是的,它們老老實實呆在那裡,然而若要問自己,父母到底長得什麼模樣時,我卻隻看到兩張模糊的沒有任何特色的臉。我的手開始顫抖,輕輕將文件合上。我試圖讓自己想點彆的,可是腦海裡卻隻有一片蒼白。“高川?你還好吧。”達拉斯有些遲疑地問道。我想說點什麼,可是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就這麼沉默了一段時間。我拍了拍文件,對達拉斯說:“我能把這個留下來嗎?”“呃——當然,如果你覺得這對你有用的話。”達拉斯開始有些愕然,但很快就笑著說:“希望這些東西對你有用。”“是的,它是有用的。”我強打起精神還了他一個笑容。“所以……我們是拍檔?”達拉斯帶著試探的表情說。我盯了他半晌,才在他有些僵硬的笑容中,將手伸了出去。“好吧,拍檔。”“很好,很好。”達拉斯用力和我握了一下,又緊張地搓搓手,“我想知道你下一步的打算。你知道,我必須把係色救出來,如果她還活著的話,順便看看能不能搞到一些證據,那一定是個大新聞!我知道你一定有我們需要的東西,是嗎?”他盯著我說:“例如烏鴉。”“是的,烏鴉。”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先朝窗邊看了一眼,指著誇克對他說:“你能在那個方向看到什麼?”“什麼?”達拉斯有些摸不著頭腦,他轉頭看向那邊,好一會才把頭轉回來,試圖從我的表情中看出什麼,有些猶豫地說:“窗口?”好吧,我知道了,他同樣無法看見那隻烏鴉。我有些失望,但是並沒有表現在臉上。“窗口……”我假咳了幾聲,考慮該怎麼將話題繼續下去。雖然達拉斯將這些文件交給我,但我仍舊不能完全相信他,他說過自己曾經是個詐騙犯,進過監獄,誰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在演戲呢?不過我現在的確需要他搞來更多的情報,說交易也好,合作也罷,我決定告訴他一些他會感興趣的事情——例如一座樟木林中的墳墓,以及被人挖開的荒墳。我向他描述那個夜晚自己遭遇的事情,也不管他是否相信,著重描述了那些詭異而危險的怪物們。不知道達拉斯的真正想法如何,至少他表麵上看來興致勃勃。“天哪,那可真是太刺|激了,我喜歡。”達拉斯興奮地站起來踱來踱去,“是幽靈的報複嗎?我還以為這是隻會出現在恐怖故事裡的情節……也就是說,這個地方的確有不乾淨的地方?”“也許吧。”我不置可否,一座巨大的封閉性質的病院有藏汙納垢的一麵並不是多奇怪的事情。比起為什麼會出現那些怪物,我更在乎自己看到的那些怪物到底是真的存在,亦或者僅僅是我的幻覺?還有誇克,隻有我能看見它,又到底是怎麼回事?“必須弄清楚,我有預感,很快要發生大事了!”達拉斯刻意壓低了聲音,可仍舊顯得十分激動,“也許這些事情並不是一次兩次發生了,他們有如何控製的經驗,不過這一次可不同,有我們在,在關鍵的時候加點佐料,那麼一切都會和以前不一樣。一台精密的儀器會因為一顆小石頭的存在而發生故障,我們要做的就是那顆小石頭!”“就是這樣。”我趁這個時候提出自己的要求,“我需要你弄清楚那個被挖走的屍體是怎麼回事?是病院高層的意思,亦或是私人的小動作?為什麼要這麼做?”“就算你不說,我也會這麼做。”達拉斯一副思索的表情說,忽而又醒過來,問我道:“你呢?繼續找那塊墓地?你確信謎底就是這個?”“沒錯,我有九成的把握。”我說。“選一天,我和你一起去如何?”達拉斯說:“搞情報需要機會,可是你的行動可以確定一個時間。你說要準備什麼我就去準備,我不會拖你的後退。你看,我可是強壯極了。”他將手臂曲起來,拍了拍肱二頭肌,“兩個人比一個人的力量大,不是嗎?”“我可不這麼覺得。”我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你就算四肢健全也隻是個詐騙犯,而我——”我點了點自己的心口:“我就算殘廢,也是個戰士。我能打,有經驗,是戰鬥的專家。我也不想在逃跑的時候還得考慮你跟不跟得上,那可不單單是跑步的問題。”“得了吧,老兄。你上次嚇了我一跳,可這次不行。”達拉斯搖搖頭,笑了一聲,仿佛在嘲笑我的自大,“你還隻是個孩子,看看你的身材,不是我歧視誰,可你走路還得靠輪椅!你是個戰士?你參加過什麼戰爭?好吧,你說你有一顆戰士的心,不過真正的戰鬥還是得靠肉體,一個強壯而健全的肉體,成年人的肉體。”他再度秀了一下自己的肌肉,說:“我每天都在健身房至少花上一個小時。”“那麼,要不要來試試?”我一點都不在意他吹噓自己的肉體,但仍舊決定要給他一個比上次更深刻的教訓。“試試?”他笑著反問,看來他根本不把上一次交鋒的失利當一回事,還覺得自己是在以大欺小。“上一次是誰全身僵硬?”我反諷地笑著說了一句。“那可不同!我當時根本沒有準備。”達拉斯爭辯道:“誰會知道你竟然藏著那麼危險的武器!差一點我的這裡就被穿了個洞,你知道嗎?突然來這麼一下,誰都受不了!”他越說越氣憤,指著額頭說,“如果我有一把手槍,當場就會把你崩了!”“那麼,我們都不用武器。”我攤開手,聳聳肩膀,說:“隻要你能把我打倒在地就算你贏。”“打倒在地……”他猶豫地審視了我一眼,“不,那太暴力了,把一個孩子揍翻在地?拜托,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那麼隻要能打中我一拳就算你贏。”我毫不在意地說。“一拳?呃……”他露出一副遲疑的表情,可下一刻就將拳頭揮了過來。明明說我隻是個殘廢的孩子,不願出重手,到頭來卻耍這種小手段,還真不愧是個詐騙犯。不過,如果他覺得突然襲擊能夠打個我措手不及那就大錯特錯了。經過這段時間的鍛煉,加上那一夜的戰鬥,身體各方麵的協調性已經處於一個極佳的狀態,戰鬥意識也在逐步蘇醒。雖然現在身上仍舊酸疼,但是要應付一個略懂拳腳的大人也是綽綽有餘。在他出拳的前一刻,關節的轉動,以及肌肉的鬆緊,已經將他的意圖給暴露出來了。達拉斯似乎練過點拳擊,不過隻是懂得如何出拳發力罷了,實力就連業餘選手都算不上。這種直來直去,沒有半點掩飾和欺騙的交手再簡單不過了。我根本不需要思考。這一拳將會在什麼時候打出,拳速多少,目標是哪裡,在這些答案在大腦裡統計出來之前,我的身體已經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應。我右手快速轉動輪椅,通過身體的擺動變換方向,左手在達拉斯的腕關節上用力敲了一下,然後抓住那隻手臂。當輪椅原地打轉,和他錯身而過的時候,那隻手也被我順帶著拽了過來。達拉斯立刻發出一聲痛嗷,出拳的右手筆直垂下來。“該死的!我的手,我的手斷了……”他疼得臉色發白,滿頭是汗,坐在地上一臉慌張地抱著右手。“沒斷,脫臼而已。”我再次抓住他的右手,在他還在發愣的時候,用力將手臂推了一下。達拉斯再次痛叫一聲,可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右手又能動了。他再次看向我的時候,臉上浮現尷尬的表情。對於一個殘廢的孩子來說,之前他的小把戲可做得不太地道。對我來說,他現在的樣子比之前可愛多了。“還要再來一次嗎?”我心情舒爽地問。“不!”達拉斯斬釘截鐵地說,接著再度恢複那副尷尬的表情,乖乖舉手投降道:“好吧,我認栽。難以置信,你的這一手是怎麼學來的?你還隻是個孩子。”“得了吧,中東和非洲的孩子十歲就懂得怎樣才能把敵人炸上天了。”我推著輪椅來到窗邊,看著窗外風和日麗的庭院說。“那不一樣,你一直住在這座病院裡!”達拉斯咕噥著,仿佛想到了什麼,“不過,既然你有這樣的身手,那麼係色說過的,你曾經衝進那座高塔裡救她的事情應該是真的了。”“很遺憾,我沒那個記憶。”我不鹹不淡地轉回視線說。每當這裡的人們談起我的“過去”,我總是沒有半點真實感,覺得他們談論的是另外一個人。那種感覺十分不好,讓人感到孤獨,所以我並不喜歡身邊的人談起“過去的高川”。“好吧,你不記得了……”達拉斯喘了口氣,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就這麼著吧,你去找墓地,我去查盜屍的事情,下一次聯絡……”“等你有了進展再聯絡。”我打斷他的話,說道。他發出嘖的一聲,算是勉強同意了我的決定。如果不是我當場給了他一個慘痛的教訓,或許他還沒那麼爽快。“等我消息吧,彆死了。”達拉斯離開前扔這句話。我靜靜待在女孩的房間裡,文件照片中的男孩和女孩的麵孔在腦海裡盤旋不去。我推著輪椅來到玩紙牌的女孩們身邊,占據了空出的位置。同樣叫做咲夜的女孩將紙牌一一派發,當我拾起麵前的紙牌時,女孩們卻停止了自己的動作,齊齊朝我望來。“桃樂絲呢?”我對她們問出了藏在心中的話。在文件中,孤兒院燒毀後,除了真江死亡,被這座封閉病院收留一共有六人,然而我打聽過,這個房間裡隻安置了包括係色在內的四名,這裡麵沒有桃樂絲。高川的房間就在她們的隔壁,那麼桃樂絲呢?名叫“八景”的女孩伸出手,似乎想拿我手中的牌。她們是在玩抽鬼嗎?我這麼想著,將手中的牌攤開。她毫不猶豫地抽出其中一張,卻沒有拿走,而是將牌麵出示在我的麵前。這些紙牌並沒有具體的圖案,隻有一條又一條,一滴又一滴的抽象墨跡,被八景出示的這張紙牌同樣如此。我專注盯著那牌麵很久,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也根本弄不懂她這個動作的意思。這個叫做八景的女孩到底想告訴我什麼呢?我將視線轉回她的臉上,想從她的表情和眼神瞧出點究竟,然而那張清秀的臉依舊木然,眼神依舊深沉而空洞。其餘兩個女孩也是一樣。從文件中的描述中可以推斷出,她們剛來到病院也許心理有些失常,但仍然可以開口說話。那麼,在她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才導致她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我感到呼吸變得困難起來。六個女孩,一個死了,一個生死不明,一個下落不明,三個無法進行正常交流。我沒有證據表明這份資料不是偽造的,但如果它是,如果那個男孩“高川”是真有其人,那麼,他不是我話,那麼他到底去了哪裡呢?而我來到這個世界,取代了這個男孩的存在,這是否又意味我必須代替那個“高川”為她們做些什麼呢?“你們想告訴我什麼?”“你們要報仇嗎?”“你們是為了找回自己的兄弟姐妹嗎?”沒有人回答。我嘗試拿過那張紙牌,八景放手了。我轉身出了這個令人窒息的房間,接下來的兩天我開始補充武器,修複自己的電動輪椅,但在大部分時間,是漫山遍野地勘察這座封閉病院的地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執意要夜裡暗探荒墳,也許是因為油畫裡的場景是夜晚吧。這一次我選擇正大光明地前往所有的樟木林,尋找隱藏在其中的墳墓,當然包括那座眾所周知的公墓,完全沒有半點收獲,卻覺得本該就是這樣的結果。除此之外,我還數次通過偏遠的樹林區前往病院的外圍圍牆。我想看看有沒有可能在圍牆上開個洞,打通前往外界的通道。不過就和預料中的一樣,想用手頭的工具鑿穿這又厚又高的水泥牆需要花費大量的時間。另外,除了圍牆上有電網之外,靠近圍牆的區域沒有任何遮蔽物,還有警衛和警犬來回走動,白日裡允許人們靠近圍牆,但是到了晚上,圍牆區的警戒等級就會提高。這樣一來,在牆上打洞,亦或者架梯子翻牆,成功幾率幾乎接近冰點。我反複想了很多次,排除光明正大地從正門出入之外,真想離開這座病院,最有可能的方法就是在樹林裡挖隧道越過那堵高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