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進入辦公大樓的時候,裡麵同樣有許多畢業生來來往往,他們大多是為了就業谘詢而來,但也有許多人已經確定了今後的工作,來此地進行檔案手續的辦理。檔案室在這個時節也會變得異常忙碌,在過去的三年中,作為學生會成員的我不止一次來這裡幫忙。和以往一樣,在檔案室裡有不少學生會成員在負責老師指揮下進行調檔、打印和蓋章工作,也有學生在桌子和走廊上文件和填寫資料。要在這個時候進行就業處理之外的事情並不容易,幸好我和這兒的辦事員都有些交情,因此當我提出要查詢學生中是否有“係色”這名女生時,老師很爽快地就同意了,並允許我們使用她的辦公室裡的電腦。她的辦公室在檔案室的裡間,在最繁忙的時候,那台電腦也不得空閒,不過今天我們的運氣不錯,剛進去時,使用那台電腦的學生正準備離開。我輕車熟路進入學生檔案數據庫,將“係色”的名字打入搜索欄後,很快就得到了結果。果然學校裡有叫做“係色”的學生,並且沒有同名同姓的人。我打開她的檔案,看到她的照片不由得愣了一下。咲夜在一旁也是意外的表情。那是之前在招聘會布置現場遇到的那名女生,外語係小語種專業的畢業生,森野的朋友。我不由得覺得當時堅持問一下她的名字就好了,如今這個時節,畢業生早已不需要來學校上課,也很少會一整天都呆在宿舍,大部分都在外麵跑就業的事情,就算她是係學生會的成員,也不能保證她會出現在學生會室裡。現在要找她可是一件麻煩的事情。我用筆記下她的宿舍地址和聯係電話,思考該用怎樣的借口去拜訪。這時有其他學生來借用電腦,我們便告辭離開了。呆在外間忙碌的老師順便問了一下我和咲夜的就業情況,我的情況自不用說,咲夜卻根本就沒有找工作的意思。老師抱怨了幾句,但也沒有再說更多,畢竟我和咲夜經常呆在一起,老師恐怕也認為我們是情侶,而且已經到了準備結婚的地步了吧。結婚後的女性不外出工作並不是罕見的事情,尤其在男方不愁工作和工資的情況下。“今後在工作上也要加油。”老師友善地對我說,便放我們離開了。我和咲夜都覺得拜訪係色同學這件事不能太匆忙,就算我們見到她,又該怎麼和她說,又要說些什麼呢?她並不是耳語者的成員,沒有見識過八景的本領,一開口就提起我的怪夢和八景的預言,不被當作精神病才怪。“讓她參與一次活動如何?”咲夜提議道:“她是森野的朋友,那麼惡魔召喚的時候邀請她觀禮應該是可以的吧?”“可是,惡魔召喚成功的話……我覺得有點危險,真不想讓森野成功啊。”我煩惱地說。“如果係色同學就是那個人的話,那她命中注定會碰上這種事情。”比起我的猶豫,咲夜反而更加堅定。她的說法並非沒有道理,可是我仍舊覺得有些令人難以接受。將不知情的外人拖入意外中,就算以“預言”來說並不算是意外,但僅憑區區一個“預言”就能決定他人的未來的話,那麼這個未來是不是有點太兒戲了呢?儘管我和咲夜幾乎就是“跟著預言跑”的典範,但我仍舊不由得產生這樣的想法。並非我後悔這樣的行為,隻是我覺得或許應該讓對方有所選擇。有選擇,才是真正的自由。這些年來,即便是在八景試圖為“耳語者”增加成員時,我也一直秉持這樣的觀點。無論咲夜也好,森野和白井也好,儘管八景堅持讓他們加入耳語者,但他們最終是在我告知“耳語者”的情況後才自願加入,並沒有受到強迫。我覺得咲夜能夠明白這樣的想法,況且她之前也不太願意讓我找到係色,但是當我們找到時,反而很強硬的希望將她拖下水,為了達成這一點,就算不提供“選擇”也沒關係。“因為不這樣的話,找到她不就沒有意義了嗎?”咲夜堅定地說,“當我們找到她,不,是開始找她的時候,命運的齒輪就開始轉動了。”咲夜說的並非沒有道理。我在考慮了整整一個中午後,還是否決了她的提議。咲夜就和平時一樣,在我做出決定後就再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她這種無條件順從的態度有時會讓我懷疑自己是個獨斷專行的人——名義上聽取他人意見,結果還是照自己的想法來。“我就是喜歡阿川這一點,因為我無論如何也無法堅持自己的觀點,一旦彆人提出不同意見就會動搖,所以反而很憧憬這樣的阿川呢。”咲夜這麼安慰我道。可我覺得咲夜其實並不是這樣的人,因為在多年的搭檔中,我清楚知道她在某些時候會變得十分頑固。所以,我偶爾會想,咲夜真是個好女孩呀,不過,是不是太遷就我了呢?這樣的思考對於咲夜本身來說毫無意義,她不會因為我的說教就會改變自己的做法,這一點本身就是頑固的一種吧。到頭來,還是按照我的想法,以就業問題為借口將係色約出來後,清楚告訴她關於“耳語者”的性質,以及森野的“惡魔召喚”可能會導致的惡劣後果,之後再讓她做出選擇。八景得知我的選擇後,給出“沒有意義”的評價後,就放任我行動了。“如果她就是預言中的那個人,那麼當你在早上見到她時,無論你說些什麼,結果就已經注定了。”八景說,“你要給對方選擇,隻有選擇不遇到她,但是你怎麼可能控製自己不遇到她呢?還記得你當初是怎麼跟我說的嗎?你想要找到她!所以,你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我做錯了嗎?”我這麼問道。“不,你沒有做錯什麼事情。每個人的每一個決定,每一個選擇,都會影響其他人的未來。這是社會結構所注定的結果,無論是誰都會碰到的事情,除非你離群索居。”八景譏諷道:“我想這一點不應該由我告訴你才對。你一直都很明白,不是嗎?你隻是不想承擔這樣的結果而已,因為你知道不可能對所有被你影響的人都負責。”大概就像八景說的那樣吧。一旦覺得自己的抉擇可能會為某個陌生人帶來不幸,就會覺得自己的肩膀十分沉重。“你想的太多了。”八景嗤笑道:“你又不是英雄,也沒有人要求你去當英雄,或許是你自己想當英雄,卻覺得自己沒有當英雄的料?”不得不說,八景沒有就讀心理學真是太可惜,但未必不是好事。她的敏感總能命中準心,但是一針見血的刻薄言辭卻不是每個人都受得了的行為。再被八景嘲笑下去,我也受不了,連忙轉開話題,“關於森野的惡魔召喚……你就沒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啊,她不是告訴你了嗎?我覺得你們會遇到她,所以就沒跟你們說,能省點話費。”八景毫無歉意地說。跟惡魔召喚這件事本身比起來,話費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吧。“算了。”八景的回答並沒有出乎預料,我沒繼續糾纏,“預言裡沒有更深入的內容嗎?例如召喚出來的惡魔會是什麼種類,會造成怎樣的惡果,既然叫做惡魔,那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吧?就算森野的惡魔召喚一定會成功,但是在那之前,建議她永遠都彆進行惡魔召喚應該也是可以的吧?”“你覺得她會聽我的嗎?不會口頭答應,背後自己去做嗎?”八景這麼回答,“也許會發生什麼事情,讓她不得不進行惡魔召喚。我可控製不了她的行為和未來,與之相比,將這件事置於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不是更保險一點嗎?”“你這麼說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你準備好了嗎?”我說:“召喚出來後不受控製的話,光是想象一下都覺得頭疼,那可是隻出現在神話裡的東西。”“正因為隻在神話裡得知有這種東西,誰也沒親眼見過,所以無法進行準備。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正式傳聞的惡魔有多少種嗎?至少幾千種!通常來說,召喚出來的惡魔種類和召喚儀式有關,但是我們同樣無法控製召喚儀式,因為森野之前的召喚從來沒成功過,誰知道是什麼因素導致這次召喚的成功。正是這個無法預知的因素決定了,這隻惡魔肯定不是我們最初想召喚的那種。”八景才是神秘學專家,雖然我做過類似的判斷,但在向她求證之後仍舊不免有喪氣。既然八景也承認了,那麼情況十有八九就會這麼發展了。“真的是毫無辦法了嗎?”我有些不甘心地說,我一點都不喜歡這種一開始就決定會完全脫離掌控,卻必然會發生的事情。這種情況在過去四年的耳語者活動中出現的次數不多,但每次都讓人身心疲憊。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了,當事情有向壞方向發展的可能,那它一定會那麼發展,並且可能會比預想的更糟糕。“至少我沒有辦法。你有嗎?阿川。”八景反問道。“我能想到的就隻有儘量武裝自己,然後選一個人跡稀少的地方。”我歎了一口氣說。“有可能對付惡魔的東西會儘量準備好。”八景說:“惡魔召喚儀式的地點也已經找好了。”“好吧,隻要係色願意,我會帶她過去。”我說完就掛了電話。“看來已經決定了。”咲夜在一旁微笑道,“心臟緊張得撲通撲通地跳呢。”“這次活動比以前那些都危險。”我對她說。“我是一定會呆在阿川身邊的。”咲夜沒有絲毫畏懼的神色,“所以,阿川也彆想把我撇到一邊。”“是是,我們是最佳搭檔嘛。”我也笑起來。說不擔心當然是騙人的,但是,既然這是咲夜的選擇,那麼我願意承擔由此而來的任何危險。我找出記錄係色電話的本子,照著號碼撥通了對方的電話。“你好,請問是係色同學嗎?”“啊,是的,請問你是?”“我叫高川,森野的朋友,早上在招聘會展棚見過麵,還記得嗎?”“呃,是嗎?啊,我想起來了,請問找我有什麼事情嗎?”對麵的女孩疑惑地問道。“雖然很冒昧,但是我想和你談談就業的事情,你是外語係的學生吧?”我故意提起她的專業。“是的……呃,和專業有什麼關係嗎?很重要嗎?”女孩有些緊張地問。果然上鉤了,這種小伎倆總是很有用。“嗯,這樣吧,在電話裡也說不清,我們約個時間,找個地方坐下來慢慢說。我到時會帶咲夜,也就是我的女朋友過去。”“這樣啊……”對方猶豫了一下,但從聽筒中傳來的呼吸聲變得輕鬆許多,“沒問題,下午三點,在東校門的冷飲店碰麵吧。”我朝咲夜豎起大拇指,她同樣朝我豎起大拇指,下午的行程就這樣定下來了。準時在約好的時間抵達目的地時,遠遠就看到係色坐在冷飲店靠窗的位置上,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乎等了有一陣子。我和咲夜連忙走過去,係色回過神來看到我們,連忙站起來要說點什麼,不過我揮揮手讓她坐下談。“等了很久嗎?”我問道。“沒,我也是剛到。”係色這麼說,也聽不出是不是真話。“先喝點東西吧。”我示意咲夜去櫃台點餐,係色想要代勞,不過被咲夜製止了,她對係色露出和善的微笑,說:“你和阿川先談,我是打醬油的。”係色再次坐下來後,看了我幾眼,顯得有些局促。“是就業的事情嗎?高川同學,你是學生會的……”她停下來,似乎沒想起我的職務。不過我們要說的事情本來就和我的學生會職務沒什麼關係。“嗯,關於就業的事情。”我想了想,“耳語者”如今出了校園,勉強也算是社會組織吧?一個沒有掛牌,也沒在招商局登記的非法公司?“直說好了,經過內部商談後,決定讓你加入我們,所以我特來跟你說明一下情況,當然,你有拒絕的權利。”“內部商談?”係色擺弄著小勺子,疑惑又好氣地看著我,“高川同學已經供職了嗎?是什麼公司?”“我、咲夜、森野以及她的男朋友白井在大學時都參加了一個叫做‘耳語者’的非正式社團,社長是一個叫做八景的女生,我是副社長。現在大學畢業了,八景決定將社團持續下去,在社會上經營。”我用了一個比較緩和的說法解釋道。“耳語者?學校裡有這個社團嗎?”係色皺著眉頭想了想,她當然不可能有印象。“所以說,是不正式的社團,沒有在學校登記,經費也是成員們自己湊的。”係色了然地點點頭。“那麼,你們是打算將社團改造成運營公司嗎?這算是自己創業吧?真了不起,你們想要我加入公司?”“是的,我想讓你加入我們。”“那麼,請問你們公司是做什麼的?”“我們並不進行普通的營生,甚至活動本身並不直接涉及利潤。”係色思考了一會,這時咲夜走到我身邊坐下,不一會就有服務員將我們的冷飲端上來。這時係色才猜測般說:“是非營利性公司嗎?到底是做什麼的呢?”“說公司或許並不恰當,說是非營利性組織或許更合適一點吧。”我十分認真地對她說:“性質上和綠色和平組織類似,組織的目標是拯救世界。”係色剛吸了一口飲料,結果聽了我的話,猛然噴出來,還劇烈咳嗽了幾下。咲夜連忙遞上手絹,係色好不容易緩過來,尷尬地接過手絹擦了擦嘴巴,用一種沒聽清楚的眼神看著我。“抱歉,我沒聽清楚,你說的是拯救世界?”“是的,就是你聽到的那樣。我們在過去四年裡一直為了這個目標而奔忙,即便離開大學也打算繼續活動,並打算將影響力擴大到整個社會。我們擁有高中分社和大學分社,發展前景良好……”說到這裡,我不由得有點心虛,儘管所說的這些並非謊言,“雖然我們並非營利性組織,但是如果你將這份工作當作全職的話,我們也擁有足夠的經費支付你的工資。啊,當然,如果有自己的工作,不需要工資的話,那也不錯。例如我,實際上是在外麵另有工作,每個月都會將工資的一部分充當組織的經費。”“抱歉,抱歉,讓我想一想……”係色揉了揉太陽穴,“你們是打算招聘我,還是希望我入會?雖然拯救世界這種說法有些空虛,但是你們不是什麼非法傳銷組織,而是更趨向綠色和平組織這類性質的機構吧?”“老實說,現在我要說的話,你會感到不可置信,覺得我在做白日夢,不過,我仍舊要在這裡告訴你。組織的目標的確是拯救世界,因為世界末日就要到來了,而我們將在一名先知的幫助下展開活動,這些活動將會相當刺|激,也十分危險……如果運氣不好,丟掉性命也無法抱怨。”我慎重地說出普通人絕對會將之當作精神病人囈語的話,然後一口氣喝光所有飲料,“那麼,請你務必認真考慮,將我說的話當作真實來考慮。也許你不太清楚我的為人,你可以詢問一下學生會的同學,也可以詳細谘詢森野,她也是我們的成員。不過,在你做出選擇之前,請不要涉及我們的任何活動,嗯,對你來說,就是不要參與森野的活動。強調一下,最近這些活動將會有切身的生命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