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體和我的思維在這一刻被剖成了兩半,雖然腦海中存在其它想法,但是從身體深處湧出的強烈情緒讓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停下淚水。在我的心中有一股陌生的衝動促使我去問她一些事情,這股衝動讓我認為那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可是當我下意識張口的時候,才發覺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問些什麼。這種身不由己的衝動、情感和情緒讓我突然覺得自己變得陌生起來,好似在這個身體深處,存在另一個我。而那個“我”存在於基因中,存在於血脈中,存在於靈魂中,他的名字叫做“高川”,也叫做“過去”。我似乎明白了,為什麼八景的預言中,會出現“尋找過去”的說法。於是,我問道:“係色同學,你是先知嗎?”係色同學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在這個一切都靜止下來的世界裡,她的身體有一刹那閃爍,就好似電視出了故障時,因為信號斷層的瞬間而讓圖像變得扭曲。這種情景讓係色同學給人快要消失的感覺,我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當我這麼做的時候,前方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我擋住。我不知道這堵屏障是何時產生的,可它的確存在於那裡,就算我拐到其它方向,它仍然阻擋在我麵前,就好像冥冥中有某個東西不願意讓我和係色同學發生接觸。“時間不多了。”係色同學這麼說,可是表情仍舊看不出半點緊張,“聽到了,阿川,這個世界介於真實和虛幻之中。這裡的人並非每一個人都是真實的,但也並非完全不真實。他們是一個個破碎的人格,結合這個世界的程序而誕生的存在。如果你無法理解,你可以將這個世界當成一個網絡遊戲,而你是唯一一個仍舊保留相對完整人格的玩家。”我驚詫地望著她,沒想到她竟然對這個世界抱著這樣悲觀的想法。如今這片異常的空地,以及在她身上發生的異常,甚至是這種想法,都是因為被惡魔侵入的緣故嗎?儘管我對她算不得了解,但是在寥寥幾次的交流中,我覺得她並不是會產生這種“現實如遊戲”的想法的人。我自然是不相信她的說法,但是從心理學的角度能夠理解這種想法的存在,隻是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突然產生了這種心理上的突變呢?我用心理學醫生的角度,快速回想自己所知道的關於係色同學的任何情報,試圖找出相關因素去剖析此時的她。不過相當意外的是,這麼做的我竟然又對係色同學的話產生了既視感,覺得自己應該對她的說法深有感觸。在我的身體裡,理性和感性不協調而發出的雜音越來越清晰了,我雖然覺得有些煩躁,但表麵上仍舊不動聲色。係色同學此時的目光已經和之前有些不同了,顯得有些空洞,她盯著我,卻好像根本就沒有看到我。她的瞳孔顏色正在變淡,漸漸的,就像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瞎子。即便如此,係色同學仍舊沒有任何緊張的神色,繼續用平靜地語氣對我說話。“也許你現在無法理解,但是,隻要你去了那個地方,你就一定會明白。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你將來要做些什麼。這些事情是你過去一直在做,可直到現在才有希望做到的事情。”她說。“既然你知道,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我直白地問道。“因為就算我說了,現在的你也不會相信。而且,答案是禁止事項。就算如今這片區域被分離開,也不能說出來,以免被觀測到。”“禁止事項?被觀測到?被誰觀測到?是誰製訂了這些禁止事項?”“這些問題的答案本身就是禁止事項。”係色同學說著,舉起右手。我看到她的手指竟然正在消失,就像是被什麼東西腐蝕了,傷口截麵呈現出灰暗的色澤,而且這種色澤中仿佛爬滿了蠕蟲。就在我們說這幾句話的工夫,她的手指已經消失了一半。她看上去並不感到疼痛,用一種平靜的口吻告訴我:“這就是觸碰禁止事項的下場。我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穿透防火牆,你如今看到的我,僅僅是透過預先準備好的媒介送進來的探針。防火牆會自行阻擋並銷毀一切被它視為病毒的東西,我通過這個探針製造了一個臨時防禦體係,但僅僅能延緩銷毀的速度,並且保證不會留下這次接觸的記錄。”我仍舊不太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但是如果按照係色同學的說法去理解“防火牆”、“禁止事項”、“探針”和“防禦體係”這些字眼,就不是一件完全摸不著頭腦的事情。係色同學認為我們所身處的世界其實就是科幻中經常出現的由電腦程式構成的“虛擬世界”,她如今正通過黑客手段從“係統外部的現實”非法入侵這個虛擬世界程式。可是,這樣一來又有一個問題。“現在的你到底是係色同學,還是其它的……東西?”“我是係色,你之前所認識的係色,隻是預留在這個世界中的響應程式,當然,她同樣是我的一部分人格。我們為了留下這個響應程式花了不少心思,但正是通過這個響應程式,我如今才能和你接觸。”係色同學說到這裡頓了頓,此時在她身上,莫名的侵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加劇。她如同宣誓般正色對著我說:“我宣布,‘高級高川’計劃正式開始,禁止提問。”當她的話音落下,我立刻察覺到自己連說話的能力都被剝奪了。雖然仍舊能夠張嘴,可是這沒有意義,因為就連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不僅如此,從這一刻起,係色同學的雙腳也開始出現被腐蝕的跡象,如今的她已經完全失去人類那種活生生的感覺,就像一個殘破的立體影像。我下意識知道,這種情況無論是惡魔入侵身體的緣故,還是她自顧自解說的那些原因造成的,我都無法解決她消失的問題。我覺得她快要死了,可係色同學卻認為自己隻是暫時離開。我心中焦躁,可是如此詭異的景象讓我不得不靜下心來聆聽她最後的遺言。“你知道世界線理論嗎?阿川。”我當然知道,對於耳語者的全體成員來說,任何涉及時間的假設、悖論、理念和猜想都必須有所了解,所謂“世界線理論”正是一種四維時空的理論,也是最為普及的一種時空假設——想象一個由空間的三維加上時間的一維共同構成的四維空間。由於一個粒子在任何時刻隻能處於一個特定的位置,它的全部“曆史”在這個四維空間中是一條連續的曲線,這就是“世界線”。一個物體的世界線是構成它的所有粒子的世界線的集合。“世界線”的存在意味著所有粒子的曆史已經給定,再也不會被改變。亦即事件一旦發生,身體上的每一個原子的世界線都已經固定,無論我們再做什麼都不會重新改變。這個理論讓所有“回到過去就能改變過去”的說法成為謬論,一旦有人借助時間機器回到過去,也隻能成為當時事件的“旁觀者”。問題在這裡出現了,回到過去的人到底是以一種怎樣的姿態成為“旁觀者”呢?這時的他和過去的他又有何種表征上的區彆呢?他是否能夠對過去的自己產生影響,令其做出不同於當時的選擇呢?而這種不同的選擇,又是否會造成“未來”的變化?基於這些問題,又有無數種假說延伸出來。而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種是:不同的選擇會讓世界線由選擇當時為基點產生分岔,形成不同的世界線,而做出選擇的人將會進入選擇後的世界線。雖然每一個選擇就會產生一個新的世界線,但是大量的世界線卻會隨著時間的延伸而逐漸收束,最終穿過同一個節點。所以,想要改變這個代表某個既定未來的節點,就必須對某條世界線施加影響力,促使這條世界線產生波動,使其能夠抵抗世界線的收束力從而造成軌道偏離。而恰好能造成世界線偏離的影響力的程度,則被稱為“變動率”。隻有達到甚至是超越“變動率”,才能改變未來。這是網絡上一名自稱瘋狂科學家,致力於創造真正的時間機器,網名叫做“斯坦因”的人提出來的基於世界線理論的變動率理論。“世界線理論中,每條世界線都是一個相似卻不完全相同的世界,而在這些世界彙聚在某個終點之前,你已經通過死亡機製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線。阿川,這就是你的過去,你在這個真實又虛幻的世界裡,是真正的世界線旅人,是真正的時間旅行者。你的記憶並沒有消失,你之所以想不起來,隻是因為死亡機製在起作用。但是,為了預防死亡忘卻的結果,你在每一次死亡前就已經將所有的記憶備份在名為‘江’的病毒因子中,這是目前為止隻在你的身上出現過的特種基因。而今就是你喚醒這些記憶的時候了,隻有在這裡,在這個時候,才能將存儲在特殊基因最深處的記憶重新挖掘出來。作為計劃的一部分,你之所以保存那些記憶,不正是為了這一刻嗎?”係色同學身體的崩潰已經蔓延到她的胸口,不斷有色彩斑駁的碎片從她殘缺的傷口處掉落下來,又在半空如泡沫一般消失。係色同學用那慘白而沒有瞳孔的眼眸凝視著我,她仍能感覺到我就站在這裡。“去統治局遺址,找到人格保存裝置和精神統合裝置,這兩個程式將會把你補完。”係色同學微微揚起頭,她的臉上終於浮現不自然的神色,就像是竭力去對抗身體的消失,這種對抗讓她開始變得痛苦,“現在你所看到的八景、咲夜和其他人並不完全,隻是人格的一部分,她們的人格早就分散在世界線中,但是隻要利用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就可以將她們複原。去吧,雖然世界線將會收束到同一個終點,可是……滋……畢竟……真正的世界,變動率的不穩定……上一個世界線的終點……”她的聲音開始變得斷斷續續。雖然她所說的一切都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甚至很難去理解,可是,既然她如此痛苦仍要說完這些話,那對她來說,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係色同學一定就是八景預言中的那個人,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對我的未來產生至關重要的影響。我緊張地盯著她的嘴唇,拚命記住她所說的每一句話。“……為……滋滋……為了防止意……你必須在劇本完結之前……滋……滋……命運石之門回到上一個世界線。”說這些話的時候,係色同學的頭部幾乎消失了一大半,就連嘴巴也不見了,可是她的聲音仍舊傳入了我的耳中,“……統合人格……我們會協助……真正的補完計劃……”係色同學徹底消失了,她最後的遺言如風聲一般虛幻:……殺毒程序……一切都是命運石之門的選擇……我呆立在空地上,伸出手發現那道屏障已經消失。我走到係色同學原本站著的地方,試圖從空氣裡,從地麵上找到一星半點殘留物,可是那裡什麼都沒有。就在我低頭搜尋的時候,大自然的聲音又回來了,湖麵上的漣漪又開始波動,彌散,細細的雨絲灑在我的臉上,冰涼的感覺直入心扉。這一切似乎都意味著係色同學真的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沒有找到關於她的半點痕跡,她腳踩著的地方,也沒有留下足跡,那些青草就好似原本就沒有被壓過的樣子,就好象是係色同學根本就沒來過這裡一般。之前所發生的事情就像是夢幻,可是係色同學的表情,在她身上所發生的詭異事態,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裡。儘管無法從感性上認可她所說的話,可是邏輯思考能力卻已經分析出她所指出的道路:去統治局,尋找精神統合裝置和人格保存裝置,然後通過命運石之門進入上一個世界線。我不知道是否應該相信係色同學的話,也不明白“命運石之門”到底是什麼東西。我也從來沒有意識到世界線理論,以及虛擬現實的可能性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捫心自問,自己真的是世界線旅人嗎?我的記憶裡沒有另一個世界線的記憶。然而,最近頻繁出現的既視感,還有在螺旋階梯之夢中出現的另一個“高川”,都在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在自己身上發生的異常,實際上是在世界線上進行時間旅行的副作用。在係色同學的遺言中,我很在意關於“八景和咲夜並不完全”的說法。儘管我並沒有覺得她們身上存在缺陷,但是卻不敢去賭這種缺陷完全不存在。無論理性還是感性,還有自身體裡浮現的直覺,都在告訴我,係色同學的話是正確的。隻要存在半點可能性,無論是為了我自己,還是為了八景和咲夜,我都必須走上係色同學最終指示的道路。我掏出電話,信號已經接通了。我沒有繼續打電話,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必須麵對麵知會耳語者的大家。我就這般回想著世界線的理論,朝樹林走去。這時瓢潑大雨終於落下來,我沒有躲雨,任由大雨打濕衣衫和頭發。這種濕漉漉又粘著身子的感覺並不舒服,可是冰涼的水氣卻能讓我的思緒變得不那麼繁雜。走進樹林時,不知道飛到哪兒的誇克又飛了回來,落在我的肩膀上。按照世界線的理論,在上一個世界線裡,誇克同樣是在我的身邊嗎?還有八景、咲夜、白井、森野和席森神父……以及末日真理教,這些人,這些組織,同樣曾經出現在我的身邊嗎?在那個世界線裡,我們又是怎樣的關係?我記起瀕臨死亡時做的夢境,還有昨晚的噩夢。不由得想到,那個怯懦的女高中生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線的咲夜,而那個手拿菜刀,如同怪物一般和我戰鬥的白井,就是另外一個世界線的白井。我所有的幻覺、夢境和既視感都並不是沒有來由的。這麼想著,那種覺得自己快要分裂,變成瘋子的感覺一下子就消失了。係色同學的說法就好似一根線,將不同顏色的珍珠串起來,散發出精致的光華。有一個聲音浮現在我的腦海裡:自己是與眾不同的。這種想法是每個人在孩童年代都會產生的最普遍的想法吧。覺得自己和彆人不一樣,認為自己可以改變其他人的生活和思想,進而想要拯救他人,最終成為拯救世界的大英雄。隻是,在長大後會逐漸認識到自己並非與眾不同,世界並不會因為缺少自己就停止轉動。也許,隨著時間流逝會漸漸接受這樣的變化,但有時,也會為這樣平凡的自己感到悲哀。現在,我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時代,拚命想要去完成那個懸而未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