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很快就將店裡所有位置明顯的機械設備都被找了出來。席森神父憑借經驗,很快就鎖定了一隻似乎被店員遺留在抽屜裡的平板電腦般的裝置。這個平板裝置落滿了灰塵,顯得陳舊,雖然十分輕薄,但是樣式和質地都給人一種強烈的頹廢感。席森神父在眾目睽睽中熟練地打開界麵,軟件界麵十分簡單,背景是黑色,無法識彆的統治局語言是綠色,哪些是文字,哪些是數字,我們完全分辨不出來。儘管如此,大家仍舊擠在一起,將頭儘可能伸向屏幕,發出嘖嘖的讚歎聲。“真的很有感覺呀,觸屏的,外表雖然老舊,界麵也很簡陋,但就是讓人覺得功能強勁,就像是在遊戲裡看到的那樣。”發福的男生興奮地想要伸手去摸,卻被其他人推開,被斥責道:“不要隨便亂動。”因為大家都看到隨著席森神父用指頭在屏幕上的點擊,好幾個不明所以的選項蹦了出來。“遊戲裡有這玩意?”崔蒂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我想她大概不怎麼玩《廢土》之類的遊戲吧。“當然。”發福的男生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說:“雖然不認識上麵的文字,但隻要給我一點時間琢磨,就一定能弄清楚。我玩過的外國語遊戲可多了,例如日本的……呃。”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汕汕的表情。我雖然也不怎麼玩遊戲,但是時下熱門的遊戲還是接觸過的,畢竟其他人都有在玩,如果自己不了解的話,和這些人進行溝通的時候就會有生份和溝壑,但如果能和他們談起感興趣的話題,讓他們覺得是自己人,那麼許多問題都能輕易解決。所以,一看到發福男生的表情,立刻就讓我習慣性聯想到一些不怎麼正經的日本遊戲來。我可是在這類遊戲的玩家中看到太多這樣的表情了,他們大多數都把玩這類遊戲當作私隱,雖然會在網上討論,但很少會在現實裡提起,然而當他們興奮的時候又會自爆出來,接下來就會露出這種尷尬和窘迫的神情,在同性麵前都是如此,更彆提當著女性的麵了。不過,我覺得發福男生沒必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因為女保安崔蒂根本就不明白。她用疑惑的視線在發福男生臉上掃了幾下,就重新轉回安全網絡終端的屏幕上了。這時,其他兩位男生卻轉過頭來,背著女生們,對發福男生露出一副深以為然的笑容。“你看得懂這些?”崔蒂對席森神父問道:“如果知道的話,給我們說說如何?”“啊,其實我也不太了解。”席森神父說:“我隻是有經驗而已,知道哪些選項比較安全和有用,但根本就無法翻譯上麵的文字。畢竟這個終端連接的是遺跡的安全係統,如果單靠一知半解就做出選擇的話,很可能會事。”席森神父之前對我和近江說過,末日真理教有專門的語言學家在研究統治局語言,明明自己也通過調用安全終端獲得統治局開放區的情報,獲得了魔紋相對應的安全網絡權限,所以他說自己完全不明白這些文字顯然沒什麼可信度。不過,他似乎並不打算將自己知道的東西全部供出來,我和他正處於合作的蜜月期,也不可能為了這個問題翻臉,所以也就姑且聽著了。崔蒂雖然並不了解這些事情,但從她不以為然的表情上看,大概也覺得席森神父的回答是一種推脫吧。她撇了撇嘴,但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發言。“還沒行嗎?”身材嬌小的女生似乎有些不耐煩了。“當然,都說是很麻煩的事情。”席森神父煞有介事地在屏幕上點擊文字,就像是平時我們使用電腦時鍵入字母命令一樣,“它們的係統有些問題,實在很難使用,有許多命令陷阱,一旦被觸發就會引來敵人。”“可是,這種東西看起來是很普通的型號,似乎是給一般人用的,怎麼會那麼麻煩?”身材嬌小的女生十分敏感地追問道。“因為無論是哪種型號的終端都是接入同一個安全網絡。”席森神父自然也察覺到這位女生的小心翼翼,但仍舊掛著和善的表情,向她解釋道,“這個遺跡顯然是在戰爭中被摧毀的,當時敵人已經入侵到內部,所以,它們可能在安全網絡中設下陷阱,以免防禦體係被侵入和遭受攻擊時能夠及時反應過來。說到底,這也是一種處於下風後不得不使用的手段,如果在和平的時候,又有誰會在大家都使用的網絡裡設下安全陷阱呢?”他這麼解釋也能說得通,於是嬌小的女生也不再糾纏了。雖然不知道席森神父的這番解釋有多少是真相,但是我從中捕捉到一直被忽略的重要事情——如果說統治局在對抗惡魔的最終戰爭中被摧毀,那麼,它們如此小心翼翼地在安全網絡中布下重重陷阱,甚至不惜產生安全權限產生衝突,導致統治局居民也會深受其害的代價,那麼,這般森嚴防範的對象“惡魔”,如果真的存在會對網絡係統產生威脅的力量,是否證明惡魔之中存在高智慧的類型?我回想自己唯一見過的惡魔“地獄犬”,雖然它表現出一定的戰鬥智慧,但並沒有讓我覺得,它的智慧已經到達人類的等級。惡魔是由灰霧形成,灰霧是同時具備物質性和非物質性的存在,它們很可能擁有高級智慧的種類,這些可能性都讓我產生一種可怕的聯想——它們是否能夠通過形態轉換的方式自由出入於物質世界和網絡世界之中?說到底,末日真理教的研究者已經假設灰霧是通過“數據對衝”的方式形成的特殊產物,這也是他們構造降臨回路的核心理論之一。所謂“數據對衝”,也就是將物質世界和非物質世界量化後,所觀測到的世界構成信息的相互衝擊。將物質世界的範圍縮小為我們所存在的現實世界,再將非物質世界縮小為互聯網所營造的數據信息世界,一旦在這兩個世界的量化數據的對衝中觀測到灰霧的誕生,那麼灰霧所創造的惡魔,說不定真的具備同時擁有在兩個世界之間進行形態轉換的能力。雖然這個假設的基礎對比起統治局技術,格局顯得狹小,但這是我的能力所能企及的想像的儘頭。它並不一定是真相,也許是如古時候的人創造出的地心說一樣,是一種受限於眼界,偏離真相的謬論,但至少讓我能夠逐漸接受這些奇妙的事物和理論。為此,我還專門給這種想像之中的擁有物質態和數據態的特種惡魔起了個名字——數據惡魔。“完成了。”席森神父的聲音打斷我的猜想,他將手從屏幕上抬起來的時候,終端裡傳出一種類似女性合成音的聲音。“……”完全聽不懂它在說什麼,大概是某種係統內置的提示吧。“讓我看看……開放區域是……”席森神父一副不理會提示的樣子,直接用視線在流水一般刷屏的數據上搜索,“看到了,三十三區、六十二區……”他連續報了六個數字,然後對我們說:“我就看得懂這幾個數字,不過,並不是每個開放區域都能直達,距離我們最近的開放區是三十三區。”他一邊說著,一邊在眾目睽睽中又在屏幕上點擊了幾個選項,一條綠色的線條迅速沿著某個軌跡延伸,並在線段上浮現好幾個圓形圖案,原本顯得簡陋的係統畫麵開始旋轉,並開始呈現出3D效果。這下大家很快就猜到了,這些圓形圖案分彆代表不同的地點,有看似注繹的文字指向這些圓形的圖案。這顯然是一張地圖。席森神父對我們解釋道:“這是從我們這裡通向三十三區的地鐵路線,我們先要到達這個地方。”他用食指虛點了一下表示起點的圓點,“然後在這裡搭乘地鐵深入地下,三十三區雖然是開放區中數字最靠前的一個,但它的深度至少在五千米以下。”席森神父用力踩了踩地麵,以增強自己的說服力,他的話讓大家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地下五千米!?”酒紅色頭發的女生尖叫起來,隨機又在其他人譴責的視線中壓低呼吸。雖然酒吧裡一直都很安全,可是之前的遭遇讓他們仍舊心中惶惶,生怕太大的聲音會引來怪物。學生和女保安都帶著幾分緊張的表情看向窗外和門外,外麵的濃霧讓他們根本看不清五米外的事物,但一時間變得凝滯的氣氛仍舊在沒有任何發現的情況下再度鬆弛下來。“地下五千米!”崔蒂接過酒紅色頭發女生的話頭,壓低聲音向席森神父質問道:“你說過要帶我們去找節點,而不是跑到幾千米的地窖裡捉迷藏!”“我的雇主是高川先生和近江女士,你們為什麼不聽聽他們的意見?”席森神父這麼對他們說。於是,大學生和女保安的視線轉移到我和近江身上。“我想快點離開這該死的地方!”崔蒂說:“我想大家的意見是一致的。”“不,我要下去。”近江旁若無人地說,她的語氣冰冷又固執,絲毫不給人回旋的餘地,“在地麵上找到節點的幾率不一定會比在地下更大。而且,地麵上的霧氣正在變濃,這是個不好的預兆,地麵會越來越危險。相反,地下的開放區本來就是統治局為了接應和保護自己的居民才建立的防禦工事,隻要我們到了那裡,才能得到安全。”她的話讓其他人陷入思考。這裡沒有真正愚蠢且衝動的角色,這些人不是大學生,就是擁有豐富經曆的保安,自然會權衡他人的話是否正確。即便他們不理解統治局的異常,但自身所麵臨的危機都在證明近江所言的正確性。於是,他們不再爭論,默認了近江的選擇。“我們距離地鐵站有多遠?”我向席森神父問道。席森神父正在將這台便攜的安全網絡終端揣進懷中。“一公裡。”他扼要地回答道。“要在這種大霧天氣走一公裡嗎?”崔蒂有些擔憂地看著店外,建築的輪廓在霧氣中若隱若現,陰森得就像是怪物隨時會跑出來一樣。“要不……留下來等霧氣散去?”酒紅色頭發的女生怯懦地提議道。“不行,呆在這裡隻有死路一條。”健壯的男生一臉發狠的表情,說:“這裡完全沒有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器和防禦,怪物隨時都會衝進來。如果注定要和它們麵對麵,我更希望主動出擊。”“電影裡都是這麼描述,在原地留著不動,自以為安全的角色都會死掉。”瘦弱的男生也說道。“我希望能夠看看建設在五千米地下的史前科技防禦工事到底是什麼樣子!”發福的男生激動地說。“我也覺得留下來不是辦法……”嬌小的女生猶豫了幾下,也表態了。“那麼大家就一起走吧,相互照應一下。”崔蒂做下最終決定,然後用深刻的眼神掃了這些大學生一眼,意味深長地警告道:“跑散的話隻會更危險。”“我絕對不會在關鍵時候退縮!”健壯的男生一副忿忿的表情回答她。其他人也露出心有餘悸的表情,顯然在他們這支隊伍中曾經發生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無論我、近江還是席森神父,用臀部思考都知道發生了什麼,在每個人心不齊的臨時隊伍裡都會發生一種叫做“比誰跑在最後一個”的致命娛樂節目。對方六人終於將意見統一起來,我、近江和席森神父也提議讓他們用店裡的廢料製作一些臨時用的防身武器。於是大家動手將椅子材開,往瓶子裡灌入近江從大型行李箱裡取出來的燃燒溶劑,製作出一枚枚燃燒瓶。這些廢棄物的質地和現實世界裡常見的金屬玻璃等物質十分相似,近江確定它們擁有類似的特性。這些東西都讓我們覺得統治局的居民不僅在生活方式上,就連科技也和我們的世界存在一定的共性。“也許我們的文化就是從統治局的廢墟中延續下來的。”發福的男生臆想著,“至今人類的起源還沒有一個完整的共識,雖然經常說人類是猿類的進化,但我現在覺得,說不定是史前文明的延續。你們不覺得嗎?一個能夠發展出高度文明的社會,本來就不應該這麼容易就徹底衰亡。”大家對他的興奮不置可否,女生們專心致誌地製作保護自己的武器,其他兩位男生也在忙著幫忙在地圖上尋找看似安全的落腳點,以防被怪物攻擊後,能夠擁有一處撤退的目標,也隻有這個身材發福的男生會分心遐想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了。近江沒有動用那把噪聲和體積一樣龐大的電鋸,她就像變魔術一樣,從行李箱裡翻出了許多工具。我們都想趁她打開行李箱的時候看看裡麵到底都裝有些什麼,可是她卻極具保密意識地走進吧台後進行這項工作,沒有人敢冒著觸怒她的危險去偷窺。席森神父控製安全網絡終端,不斷在綠色的直達路線上進行修改。我們不可能沿著這條綠線前進,因為席森神父告訴我們,終端正通過安全網絡獲取這部分範圍的即時路況,而其中有幾處被標識為無法通過的狀態。原因可能是聚集有大量的怪物,也可能是因為建築倒塌或路麵斷裂。總之,我們要抵達最近的地鐵,就必須繞開被標識的地點,好在通向地鐵的道路並沒有被完全封死,即便如此,在前進的時候,也要隨時關注環境的變化。也不能完全依賴終端信息,因為有許多看似安全的地方,因為灰霧的緣故,也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但在遍布整個統治局的安全網絡係統麵前,網絡終端能夠讓人獲得權限內所有的信息。這也是為什麼席森神父在我們抵達統治局後,將之列為最優先目標的原因。“如果是更高級的終端,我們甚至可以臨時申請越權。”席森神父歎息道:“不過,在地麵上能夠找到這種便攜終端也不容易。”“我還是覺得神父你對這裡很熟悉,你來過多少次了?”嬌小的女生突然插口,說:“既然這裡是史前文明遺跡,想必神父你一定在這裡拿到了不少好處吧?”頓了頓,又說:“我還真沒見過像你這樣的神父。神父不應該都是應該在教堂裡布道嗎?你看上去更像是冒險家。”“我是神父,也是冒險家。”席森神父一點也不著惱,微笑著對女生說:“我以神的名義探索各種險峻的地方,因為這些地方同樣有身處險境和危難的人們,我不進行布道,但希望能讓這些人感受到神一直在注視他們。”“就像我們一樣?”女生說。“是的,就像你們一樣,神的羔羊們。”席森神父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