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嬌小的女生叫格雷格婭,她是墨西哥裔人,加州大學三年生。其他學生也是這所知名大學的學生,不過除了健壯的男生是二年生,其餘人都是一年生。崔蒂不是大學直聘的保安,隸屬某個專注於為學校提供保安服務的人才資源公司。格雷格婭的啜泣觸動了其他人,除了崔蒂和酒紅色頭發的女生之外,其他學生都浮現意動的神情。儘管這份經曆讓他們險死還生,但在某種意義上也是精彩紛呈,對於好奇心強,精力旺盛的男生來說,每個人的心靈深處都存在經曆這種非一般的人生的願望吧。回到正常的世界裡,徹底將這份刺|激的經曆畫上句號,還是繼續深入到這種冒險中來,將它當成一份拯救世界的偉大工作?因為格雷格婭的話,他們開始沉思起自己的未來。我揣摩他們的想法,然而,即便他們有心加入,身懷激|情想要和我們乾一番事業,我也不會同意讓每一個人都加入進來。耳語者從建立之初就不是一個誰都能夠進入的組織,未來也不會變成那樣的組織。到目前為止,耳語者的正式成員也隻有六人而已,我們在一定程度上擁有類似的特質。耳語者隻是一個容納“同類”的小世界,如果格雷格婭真的想要加入,就必須接受觀察,直到她被確認是“同類”。這一切的前提是她必須活著離開這片統治局區域。不過,作為第一個主動要加入耳語者的女生,我會儘自己最大的努力保護她。雖然我對人和善,不吝嗇在能力範圍內幫助每個人,但我知道,自己仍舊會在心中為每個人劃分重要性的等級,並且嚴格遵守這個等級。我曾經和一位朋友談起這件事。“怪不得你平時挺和善,但有時眼神卻顯得冷漠。”他驚詫地問我:“劃分得那麼仔細,不累嗎?”並且以過來人的身份勸我不要讓自己的態度那麼理智和嚴格,如果模糊一點,或者說相對公平和熱情地對待他人,這對我的人生更有幫助。可是我並不覺得累人,將每個人按照等級在腦海裡存檔,每當接觸他們,就調出這份檔案,遵守事先定下的態度與規則和他們相處,這就像是本能一樣。我並不覺得這樣的自己有什麼特殊的地方,一定有很多人像我這樣,隻是他們並不會明確說出來,或者沒有這麼清晰地意識到而已。所以,我會儘力去幫助每一個人,會做出類似掩護學生們撤退,而將自己置於危險中的決定,但這並不代表我是個好人。我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隻是習慣性地遵從自己的本能來生活而已。在無法挽回或者情緒激動的時候,我仍舊會做出殘酷的選擇,仍舊會拋棄那些不重要的人,甚至把他們視作螻蟻或誘餌。正如我在和巫師戰鬥之後,明知可能會誤傷無辜的人,但仍舊點燃那場大火。我曾經也覺得那不像是自己會做出這種事情,但是在事發之後,每當我仔細剖析自己,都發現自己就是會做出這種令人唾罵的事,但自己卻毫不在乎也不後悔的人。我之所以渴望正義,成為英雄,說不定就是因為在冥冥中察覺自己骨子裡是個快樂的犯罪分子。當我發現自己的本質後,並沒有陷入慌亂和否定之中。我的感覺很好,我從來都沒有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我覺得正因為看清自己是怎樣的人,才不會對自己的選擇後悔。參加耳語者也好,用機械的方式來處理對人的態度也好,殺人波及無辜也好,為了救人而讓自己身處險境也好,過去所做的選擇都沒有值得後悔的地方,未來也如是。這樣的我仔細觀察著麵前的女生,她的眼神十分清澈,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充滿堅定的神色,在這一刻她是認真的想要加入耳語者。不過,如果她回到正常世界裡,體味到兩個世界截然不同的人生時,這份意誌還會這麼堅定嗎?這份意誌究竟是來自所謂的正義感,還是自己本身就沉浸在由此帶來的快樂之中呢?這些都是日後的觀察事項之一。如果隻是單純秉持正義和英雄的理念,而無法享受事件本身所帶來的刺|激和快樂,那麼一定會在未來的某個時刻崩潰吧?因為耳語者是神秘學組織,在我們看來,所有無法用現代科學解釋的事物和現象都是“神秘”,在這個詭秘又危險的世界裡,無論目的是多麼高尚,通向它的路途都必然遍布黑暗。這正是我經曆巫師事件後,遭遇理念衝擊而得到的深刻教訓。無論多麼想要成為正義的英雄,但那終究是目標,行為本身既不合乎律法,甚至不合乎人性,所以並非正義。我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懇求,從內衫口袋裡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這張名片是耳語者的製式名片,上麵有環繞卡片邊緣的綠色橄欖紋,以及代表“聆聽”這個意義的象征性圖案,但沒有印上社團和成員的名字,甚至沒有電話號碼,隻有一份電子郵箱地址。四年來,我們通過各種途徑散發出不少這種名片,然後通過電子郵件來和有意無意成為顧客的人進行溝通,承接他們的委托。我們並不在乎它是否會抵達需要它的人手中,也不在乎是否會被人當作垃圾扔掉,如果有人因此聯係上我們,那一定是因為我們命中注定會相逢。現在,格雷格婭得到了這張名片,她會否成為那位命中注定的人呢?不僅是我,八景他們也一定會感興趣吧。沒有得到我的確切答案,格雷格婭並沒有露出沮喪的表情,相反眼神更加明亮。其他學生也都圍上來觀察她手中的名片,紛紛覺得“隻有一個電子郵箱呢,不愧是神秘組織”。她顯得很堅定,似乎知道自己要加入組織,就必須經曆“考驗”,因為電影、和各種故事裡都這麼寫,大家對這種機製也很認同。“也給我一份吧,高川先生。”發福的男生興奮地說,“我一定會通過考驗的。”我隻是笑著搖搖頭。在這些學生裡,名片隻發給第一位表態的人,這是我剛剛做下的決定。當然,其他學生雖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我卻覺得他們對自己的選擇其實充滿了猶豫。我們在住宅裡修整了大約十五分鐘。我從背包裡取出巧克力分給大家,當我打開保溫壺時,裡麵的茶還是熱的。他們紛紛來看我的背包裡到底都準備了什麼,其實也沒什麼,都是野外生存所需要的東西,例如鉤繩、帳篷、厚實的衣物、防毒麵具、食物和水等等,不過在學生們眼中卻覺得是了不起的行為,將我當成了常年冒險的專家。我沒跟他們說,其實我也隻是個準備畢業的普通大學生而已,並且我上的大學無論名氣、硬件還是軟件上都比不上他們的大學。背包裡還有槍和幾把匕首,他們有些責怪我沒有將這些武器分給他們,不過我覺得就算給了他們也無濟於事。近江提供材料幫他們準備了比匕首更有殺傷力的燃燒彈,他們到頭來不也是隻能惶惶而逃嗎?相反,如果有一顆真正的戰鬥的心,就算沒有武器,也會想方設法來武裝自己,在這個時候,一把匕首和一根金屬管的力量其實是一樣的。這話我沒有說出來,不希望在這裡打擊他們,可是格雷格婭卻同樣想到了,而且毫不顧及則責備對方:“就算拿著槍又有什麼用呢?反正連開槍的勇氣都沒有。”氣氛有一陣十分僵硬,酒紅色頭發的女生躲得遠遠的,似乎很害怕參與這些爭論。健壯的男生陰沉著臉,發福的男生則一副茫然的表情,他們都沒有說話,反而是看起來瘦弱的男生反譏道:“你不也一樣嗎?”“是的,我也一樣,根本就隻想著逃跑。”格雷格婭平靜地說,然後撕開裙擺,用布條將燃燒瓶串在一起,和防身的金屬棍一起掛在身上,她說:“我不知道下一次還會不會跑,所以,有這些東西就夠了。”她看了女保安崔蒂一言,用請求的語氣對我說:“能給崔蒂小姐提供子彈嗎?”“當然。”我說。就算她不說,我也打算這麼做。崔蒂雖然隻是個保安,但她擁有一顆戰士的心,這從她主動選擇為學生們斷後這一點就能看出來。她同樣很害怕那些奇怪又強大的敵人,也明白自己的武器拿那些家夥沒辦法,但在戰鬥中,她仍舊儘了自己的努力,然後活了下來。在精神和意誌上,她擁有令人豔羨和信服的力量。能夠認識這樣的女性,為她提供彈藥,我覺得很高興。我一直都覺得,自己總是能夠遇到這樣與眾不同的人,而且總會直接間接得到他們的幫助,所以才讓自覺與眾不同的自己不會感覺到孤單。我能夠這麼平靜地長大,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美麗、溫暖與繽紛,不至於早早就變成一個殺人魔,然後淒慘地死去,也一定是因為總能看到這些在行動或思想上與眾不同的人。我是與眾不同,但在與眾不同的人當中又極為普通,有許多比我更加特異和優秀人們,如同繁星一樣點綴在這個世界上。這麼想的話,就像夜晚仰望星空時,總會為那種深遠和博大而感動。這份感動同樣是支持著我繼續沉默著,在遍布荊棘的風景中不斷前行的力量。我將所有的手槍子彈都給了崔蒂,對我來說,有一把折疊刀就足夠了,因為普通的槍械在這個地方隻是一種負擔。崔蒂挺高興,她也知道自己的手槍起不了作用,但依舊能夠給她安全感,她不斷向我道謝。在所有人都享受完巧克力和熱茶後,我們再一次出發了。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灰蒙蒙的霧氣似乎有消退的跡象。席森神父在修整時沒有重新接入安全網絡,生怕被對方鎖定,所以我們仍舊按照原計劃的路線奔跑。幸運的是,在我們經過的地方,地形並沒有太大的變化。有幾棟高層的建築倒塌在地上,顯然不久前才被高烈度的戰鬥波及,大概同樣是統治局安全警衛和惡魔的戰鬥吧,總之,當我們從攔路的廢墟上辛苦攀爬過去的時候,腳下還隱隱傳來熱量,灰色的霧氣中傳來幾乎讓窒息的臭味,大概有戰鬥產生的廢氣或毒氣彌散在空氣裡,隻是礙於濃霧和霧氣的顏色才看不出來。大家不得不戴上我事先準備好的防毒麵具。有幾次,發福的男生踏中虛浮的落腳石,差一點就掉進六七米深的坑洞裡。這個坑洞看上去像是由好幾個在倒塌時牆壁被打通的房間組成,下麵隱隱露出擁有銳利斷口的金屬條。及時把他抓住的是格雷格婭,她也差點被對方的體重也帶了下去。被幸運地救回來後,原本暗戀格雷格婭的發福男生卻沉默下來,不時看向格雷格婭的視線裡存在一絲原本沒有的複雜神色。我真的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的感情似乎有些彆扭。翻過這條被阻斷的街道後,前方變得開闊起來。“霧氣變弱了。”近江抬起頭望了一眼因為濃霧而顯得低沉壓抑的天空說。“這是好事,說明最危險的時間快要過去了。”席森神父的表情也有些輕鬆下來,“霧氣濃鬱的時候是安全警衛和惡魔出現頻率最高的時段,我們沒有遭遇大規模的安全警衛和惡魔……”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住嘴,做出側耳傾聽的動作。我和近江也敏銳地感覺到空氣正傳來一些異樣的動靜。聲音傳來的方向很遙遠,在我們的側後方,但頻率極高,漸漸的連成一片。“數量極大!”近江斷言道,儘管聲線仍舊平靜,但我注意到她的瞳孔縮了一下。“該死的!”席森神父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他大叫起來:“快!都跑起來!一大|波安全警衛來了!”他的話音還沒有落下,自己就已經跑起來。我和近江毫不猶豫地尾隨席森神父向前跑,落在後方的格雷格婭和崔蒂也連忙動身,剩下的學生麵麵相覷了一下,這才拔腿跟上。於是,這支隊伍明顯分成三個層次。跑了大概一條街的長度,學生們開始落後了。但這一回席森神父根本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和近江也明白“一大|波安全警衛”到底意味著什麼。這些可怕的兵器不知道為何竟然會聚集在一起,是衝著我們來的嗎?我回身將格雷格婭扛起來,她沒有掙紮,而近江也來到崔蒂身邊,示意她抓住衣角,然後我對剩下的學生喊道:“不想死的話就往其他的方向跑。”到了這個時候,所有人都感覺到地麵不自然的振動了。我沒再理會他們,扛著格雷格婭追上席森神父,這時他的速度更快了。我覺得他如果使用超能力的話還能更快些,可是他完全沒有要用超能力的意思。我猜想,也許在這個時候使用魔紋的力量會引起安全網絡係統的注意吧。很快,身後的學生們都消失在迷霧中。可是這個時候,好心人崔蒂也不打算自己留下來麵對那一大|波安全警衛了,那種行為就是自找死路。“它們是衝我們來的嗎?”近江輕快地跟在席森神父身邊問道。就連常期鍛煉而顯得身材精煉的女保安崔蒂都開始喘氣,要不是拉著近江的衣服,似乎就會落下的樣子,可是近江本人卻連一滴汗都沒有滲出來,這副遊刃有餘的樣子當然也是一種異常。我和近江認識的時間不長,對她身上所發生過的事情可謂是一點都不了解。我覺得近江身上所存在的這種神秘性同樣是吸引我的原因之一,我畢竟是神秘學組織的副社長,對任何“神秘”的物事都感興趣。“希望不是。”席森神父說:“就算我們乾掉了四台安全警衛,安全網絡也不應該將我們的危險等級提高到這個地步,後麵的安全警衛至少有數十台!”緊接著,我們聽到了安全警衛大隊方向傳來劇烈的戰鬥聲。建築倒塌的聲音,爆炸聲,腳步聲,馬達聲,還有槍聲、炮聲和呐喊的聲音、慘叫的聲音,如同一團沸騰的粥。而這團粥正一直往我們這邊滾動。我們連續拐了好幾個方向,但仿佛擁有磁石般的吸引力,戰鬥的中心自始至終都在靠近我們。我們意識到這種不自然,於是停下腳步再做打算。“到底是什麼人在戰鬥?”我說:“似乎不是巫師,他們可不用槍。是其他末日真理教的人?”“也許,不過,能夠發現和進入統治局的可不全是教裡的人,雖然瑪爾瓊斯家一直想讓他們變成教徒。”席森神父說。“他們帶了重武器。”近江眯起眼睛,如錯覺般,她的嘴角似乎在一瞬間勾起弧線,“不過顯然是被驅趕的羊群。安全網絡係統仍舊把我們的位置鎖定了。席森神父,重新接入安全網絡吧,小花招對它沒用。”